鲜血紧跟着狭剑喷涌而出时,杨老峒主两眼圆瞪,用力抓着薄薄的锦被,呼的坐起,圆瞪着双眼,往前扑倒在自己腿上。
李桑柔退站在床前,看着杨老峒主呼的坐起,再颓然扑倒,往后退了几步,纵身跳出窗户,跳出院墙,直奔那间小仓房。
小仓房房门虚掩,李桑柔冲进去,把门拴死,下到洞中木梯,小心的盖上那块厚重的盖板,下了木梯,弯着腰,在低矮的地道中跑的飞快。
李桑柔盖上厚重的盖板时,远离小仓房的正院里,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半刻钟之后,龙标城那座高高的望楼上,突然敲响了报警的金锣,接着,低沉却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响起。
驻守在客栈周围的护卫被锣声和号角声惊呆了。
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这锣声,和这号角声的含义,可他们每一个人都不敢相信:龙标城遇袭?龙标城有危险?
这怎么可能!
“快!快快!”
百夫长和所有人一样茫然,不过,他对号令的反应,却比他的部下快得多,头一声号角声刚刚响起,百夫人长就急急的挥着手,发着号令,冲在最前,往龙标城冲回去。
龙标城响起的金锣声和号角声,金锣是警报,号角声,则是召集所有听到号角声的九溪十峒的战士,聚集到龙标城,保卫龙标城!
李桑柔用力顶开客栈仓房一角的沉重木板,跳出地道,直奔客栈。
“老大!”客栈门在李桑柔跑到之前,呼的拉开,大常让进李桑柔,握着根粗大门栓,挡在门口。
“不用守,你们几个,去把油都找出来,所有能烧的油,拎过来!快!”李桑柔人没站稳,就急急的吩咐道。
“走!”黑马身后跟着小陆子几个,扎向厨房。
“扔了,用不着了!收拾收拾,要逃命了。”李桑柔回头冲大常吩咐了句。
孟彦清从窗外翻进来,“老大,都撤走了,跑的飞快,往龙标城!”
龙标城里,号角还在吹响。
“龙标城出事儿了!”叶安平光着脚,从楼上跌冲下来,一边抖着手往身上裹着件长衫,一边看着李桑柔惊叫道。
“打晕他!大常扛着他先走,能跑多快就跑多快!”李桑柔打晕他三个字刚出口,站在楼梯口的董超,抬手砍在叶安平脖子上,孟彦清伸手接住,顺手替叶安平裹了把衣裳,提着衣裳递给大常。
“你们也走,快!慢了就没命了!”李桑柔吩咐了孟彦清,见黑马一只手提着一桶油,撒丫子跑得头来回晃,急忙纵身跃出,“跟上我!”
李桑柔在前,黑马和大头等人一人提着两桶油,咬牙狂奔,一气儿跑到小仓房前,李桑柔示意洞口,“把油倒进去!”
黑马咕咚咕咚倒了油,把桶一扔,立刻摸出火镰子,准备打火。
十来桶油倒进去,黑马打着火镰子,将烧着的火绒扔进洞里。
火绒碰到油,立刻呼啸跳跃着往前漫延。
李桑柔抓起厚重盖板,一边盖住洞口,一边指了指旁边的大石头。
黑马几个,急忙连推带踹,使出吃奶的劲儿,将大石头推上盖板。
“走!”李桑柔一个走字声音没落,人已经冲了出去。
黑马和小陆子大头几个,甩着胳膊,瞪着眼咬着牙拼命的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跑慢了可就没命了!
几个人刚刚冲出客栈,仓房方向,轰然一声炸响,黑马唉哟一声,跑得两只脚都有了残影。
李桑柔和黑马等人追上孟彦清他们,李桑柔喊了声“快”,速度不减,直冲往前。
孟彦清挥着手,连声叫着快快快!一大群人,咬着牙,甩开胳膊,一心一意撒丫子拼命跑。
虽然不知道出什么事儿了,不过,肯定出大事儿了!
跑慢一点儿,可就没命了!
一大群人,全心全意的狂奔逃命。
一口气跑到曙光破夜而出,一直跑在最前的李桑柔累的脚下一个趔趄,干脆直接的趴在了地上。
大常背着叶安平,往前一扑,直接把叶安平摔在了地上,大常伸长腿坐在地上,只顾一声接一声的喘气如牛。
黑马仰面躺在地上,张着嘴,吐着舌头,呵呵呵的喘气。
孟彦清等人你压我我压你摔成一团,压着别人的累的动不了,被压的也不想动,只要能喘气,就先这样吧。
“出,出什么事儿了?”叶安平被摔的头晕眼花,扶着棵树站起来,原地转了两三圈,也没能找到龙标城的方向。
李桑柔在地上趴了一刻来钟,慢慢爬起来,靠着棵树坐下,长长吐了口气。
“老大,出什么事儿了?咱们刚才,是把龙标城炸了?十桶油就把龙标城炸了?”黑马爬到李桑柔旁边,伸头问道。
“有水没有?”李桑柔没理黑马,舔了舔嘴唇问道。
“没有。”大常先答了句,孟彦清跟着摇头。
从客栈里出来时,急成那样,这一路又跑成那样,命都快没了,别说水,连银票子都丢了不少。
“前面没多远,就有客栈,我去要点儿水。”叶安平总算分出方向了。
“不用了,都歇好,有了力气再走,前面还不知道怎么样。”李桑柔吩咐了句。
众人又歇了两刻来钟,各自整理好,站起来,往石门方向赶路。
这一个白天,从李桑柔起,都是手握刀柄,全神戒备。
可这一天,一路上的客栈寨子,都和来时一样安宁平和,龙标城那一夜的锣声号角声,仿佛是他们这一群人做了一场梦。
又走了两天,一切平静如常,李桑柔心里微松,傍晚,一行人住进客栈,几天来,头一回安安生生有汤有肉的吃了顿饭。
那天后半夜,龙标城里突然锣号齐响,接着客栈又炸了,李桑柔虽然一声不响,可她那幅伸着头直着脖子,只恨两条腿太少跑的太慢的样子,已经足够说明很多事儿了。
这几天一直都是如临大敌性命不保的模样,众人谁都不敢开口,也没心思多问。
这会儿,见李桑柔挑挑拣拣品起了菜,诸人总算放下了心,这才顾得上纳闷,那天夜里,龙标城里到底出什么事儿了?老大干嘛去了?
“那天,出事儿了?”孟彦清憋不住,凑上去问了句。
他们这一趟龙标城之行,对大齐,以及对这场天下之急的战事来说,意味着什么,有多重要,这一队人中间,除了李桑柔,就数他最清楚了。
要论这一趟龙标城之行的压力之大,以及万一不成的忧虑之深,他肯定数第一。
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出什么事儿了?”孟彦清再问了句。
“老大你干嘛去了?”黑马手里抓着根肉骨头,跟着问了句。
“我得了只骰子筒,就赌了一把,赢了。”李桑柔笑眯眯道。
“啊?你跟谁赌的?武老夫人?武老夫人是挺爱掷骰子玩的,你赢了?那?”叶安平满头雾水。
这几天的逃命路上,就数他最昏头转向。
“武老夫人啊,”李桑柔拖着长音,嘿笑了一声,“她是赌注。”
“啊?那……”叶安平更懞了。
“那可是大赌注!赌!赌注!这个,那个!大常你听懂了没有?”黑马紧拧着眉,这边拍一下,那边拍一下,转头问大常。
大常横了黑马一眼,没理他。
“早点休息吧,咱们得尽快赶回去,越快越好。从今天起,每天睡两个半时辰,半个时辰吃一顿晚饭,其余时间,全部用来赶路。”李桑柔打着呵欠站起来。
诸人呼呼啦啦站起来,赶紧回去休息,两个半时辰后,他们就要接着赶路了。
第247章 两位大帅
驻守在湘乡的九溪十峒的峒兵,一天半夜里,突然全数撤回。
湘乡离长沙城不过百里,天亮的时候,武将军就得到了禀报:湘乡的峒兵一声不响,突然撤走了。
武将军脸色苍白。
他知道北齐为什么突然停滞不攻了,原来,关窍在这里!
武将军呆了片刻,呼的站起来,几步冲到巨大的舆地图前,全神贯注的看了一两刻钟,往后退了一步,眯眼看着舆地图,好一会儿,一巴掌拍在舆地图上,厉声叫道:“来人!”
亲卫应声而进。
“叫庄安来!快!立刻!”武将军厉声吩咐。
亲卫吓了一跳,一声急应,转身往外跑。
“来人!”武将军接着叫人。
再一个亲卫进来,武将军却不说话了,白着张脸,呆了一会儿,扭头看了看舆地图,咬牙吩咐道:“传本帅令!所有兵将,立刻准备启程,照急行军准备,去杭城!未正启程!”
亲卫直直瞪着武将军,完全傻了,他觉得自己肯定听错了。
“还不快去!”武将军猛一巴掌拍在长案上。
“是!”亲卫吓的一哆嗦,急急应了声是,转身就跑,一口气跑出二门,下了台阶,才回过味儿来。
所有兵将立刻启程,回杭城!那这长沙城呢?不要了?
杭城失陷了吗?
统管大军硬探的庄安跟着亲卫,一路小跑,来的很快。
武将军直视着庄安,一字一句吩咐道:“你听着!北齐大军已经扑向杭城,也许还不只一路,肯定不只一路!必定兵分几路,扑向杭城。
“杭城危急!说不定已经被围了!
“你立刻挑五十名最好的硬探,每隔一刻钟放出一个,赶回杭城报信!让他们告诉皇上,再不奋尽全力,大梁,就要亡了!
“要快,快!”武将军说到最后一个快字,两只手攥成拳头,用力捶在长案上。
“是!”庄安脸都青了,应了声是,正要转身,武将军又叫住了他,“慢着,我还没说完,你慌什么!
“再挑些人,往各处示警!各处!所有地方!快去!快去吧。”说到最后,武将军心里突然涌起股浓烈之极的疲惫。
这些年,这几十年,往内,他要应付两支武家你死我活的争斗,往外,皇子争位,他如覆薄冰,用尽全力谨慎权衡,好几次险些倾覆。
这几十年,要权衡要谨慎,凡事要做到八面玲珑,已经成了他的本能,让他忘记了作为一名战将应该有的勇猛,作为一名主帅应该有的胆略和冒险。
这几十年养成的权衡和谨慎,凡事要八方周全,让他错失了无数的良机,把自己,和大梁,送进了绝境。
……………………
李桑柔一半是逃命,一半是急着赶回去,从龙标城往石门这一路,比当初从石门往龙标城时,赶得更急,走得更快,每天除了三个时辰睡觉,一顿晚饭坐下来吃,其余时候都在赶路,中间饿了,就一边赶路,一边啃点儿干粮。
过了石门,站到最后一块小山陵上,远眺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潭州平原水乡,李桑柔总算是真真正正的松了口气,真真正正放下心来。
她们好好的去,又好好的回来了。
十几天来,头一回,在天黑之前,一行人就歇下了,歇进了顺风递铺。
有滋有味、热热闹闹吃了顿饭,再痛痛快快洗干净,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众人散坐着,说说笑笑吃了早饭。
李桑柔看着叶安平笑道:“好了,就此别过吧。”
“到底怎么回事?你一直没说,现在……”叶安平这一脑门的雾水,从那天半夜他昏头涨脑被打晕之后,这一路回来,这雾水只多,可半点没少过。
“我一直没说,是因为我也不大清楚,好像是出了点儿意外,算是阴差阳错吧,应该跟你的愿想差不多,九溪十峒的峒兵,现在应该已经撤回去了。”
李桑柔言词虽然含糊,态度却很认真。“你先回去吧,到底怎么回事,以后总归能知道。”
“龙标城里,没出什么事儿吧?”叶安平一边问,一边仔细看着李桑柔的神情,“还有那号角?我是头一回听到,要是江哥儿媳妇问起来,我怎么说?”
叶安平觉得李桑柔这话还不如不说,越说他越觉得懞。
“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我觉得吧,就算有事儿,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事儿,最多不过是些日升月落,秋去春来,自然而然,该有的事儿。”
李桑柔带着丝丝笑意,顿了顿,接着道:“我只知道没什么大事儿,至于别的,我真不知道,你先安心回去,说不定等你到家,龙标城的信儿已经递到了。”
“好。”叶安平虽然从李桑柔这一大通话里,还是什么都没听出来,不过他决定听她的话,先回去再说。
唉,也只能先回去再说了不是。她说的不错,龙标城里真有什么事儿,她怎么可能知道呢?
她都没能进城!
看着叶安平收拾行李,带着小厮护卫启程走了,李桑柔把董超叫进屋里,拿了只封的严严实实,浑身上下压满桑字漆印的小小绢布包,递给董超,吩咐道:“你立刻去一趟无为府叶家,把这个,亲手交给叶大少爷叶宁江。
“一,要快,一定要赶在叶安平前头;二,要机密,我知你知,叶宁江知;三,告诉叶宁江,一切如他所愿,只不过,这个小东西没用上,还给他。”
董超凝神听了吩咐,小心的将绢布包塞进怀里,出来挑了匹马,直奔无为府。
李桑柔看着董超骑一匹马牵一匹马,疾驰而出,慢慢吐了口气。
这一趟龙标城这行,总算还好。
……………………
驻守巴陵的楚兴楚将军,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个很聪明的人,可这一两个月里,他对自己的判断,从不是很聪明,直接降到了笨蛋这个级别。
唉,他实在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先是好好儿的,突然之间,大帅像中了邪一般,突然,就全变了!
从去年秋天起,他跟着大帅,就忙着围攻长沙的事儿,连过年都没过好。
年后,大帅赶回巴陵,眼看就要起兵围攻长沙,他这个先锋,铠甲都穿好了,就等大帅一声令下,他就要往前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