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挺大的。”李桑柔叹了口气。
“还挺大的?唉,这事儿,他对好?有多好?”掌柜娘子拧着眉。
“就是,挺好。”李桑柔垂着头,含含糊糊。
“光挺好可不行,婶子跟说,这人吧,没成亲的时候,摸不着见不着,能瞧上一眼,这心就能砰砰跳上大半天。
“也就是能瞧上一眼两眼,能说上话的时候都不多,是念想,自己瞎想,这好,可好的不踏实。
“等到成了亲,脸贴脸的看着,那可就不一样了。
“就我们当家的这样的老实人,还嫌弃过我一回,说把我娶回来,怎么觉得我没从前好看了?
“我这个人脾气大,当时我就顶回去了,我说我瞧也没那时候好,不光丑,还一身的味儿!后头他就不敢说了。
“可这,人家要是当官的,我跟说,有钱人,当官的,个个讲究得很,不过真是挺好看
“唉,这个事儿,阿爹,哥他们,总得知道吧?他们怎么说?”掌柜娘子越说越觉得这事儿是个大麻烦,她也拿不准。
“我阿爹觉得还是门当户对好,虽说抬头嫁闺女,可这头,不能抬得太高。”李桑柔低着头,手指从杯沿,划到桌子上。
“爹这话说得对,可这事儿,那他们家没有军功之前,们两家是门当户对?”掌柜娘子说了句对,又觉得也不能对。
“也是他们家门第儿高。”李桑柔声音低低。
“那们是怎么认识的?”掌柜娘子奇怪了。
“我帮过他,就认识了。”李桑柔眼皮不抬。
“帮了挺大的忙,算得上恩情的?”掌柜娘子追问了句。
“嗯。”
“那他是报恩?多大的恩哪?他瞧长的好看,就要娶报恩?帮过他,他就说要娶?”掌柜娘子撇着嘴。
“就是帮了一点儿忙,他也帮过我,他也没说娶,就是,唉。”李桑柔忧郁的叹了口气。
“瞧上他了?他对不差,可也没明说要娶,就是待说不说,有那意思又没那意思的?”掌柜娘子有点儿嫌弃了。
“嗯,也不能算没那意思。”李桑柔声音低低。
“小妮儿,婶子跟说,婶子活了大半辈子了,过的桥比走的路都多。
“觉得不能算没那意思,那是心里念着想着,眼里瞧着吧,他就有那意思,可他到底有没有……
“婶子问,那小小子是不是挺好看的?”
见李桑柔不情不愿的点了下头,掌柜娘子啧了一声。
“看看,让我猜着了吧!
“小妮儿,婶子跟说,那小小子是当官的人家,家里也有钱是不是?看看,我又猜中了!
“人家有钱,又是当官的,人又生得好,小妮儿,别怪婶子说话直,婶子问,除了这生的好看些,还有哪一条配得上人家?只怕都不识字吧?
“这生得好,也就是比一般人强些,可算不上那什么倾城,人家凭啥看上咱们?
“想想是不是?
“还有,小妮子,那当官的人家,是能抬小的,这知道不?婶子跟说,说不定他想让当小呢!
“妮儿,婶子跟说,可不能给人做小!
“这妮儿,这么好的孩子,可有点儿糊涂。
“唉,也是,年纪青青的时候,谁都是净想好事儿!不过,这好事儿,做个梦想想就算了,过日子,还是得踏踏实实!”
“婶子,我觉得,他没骗我。
“婶子,说,帮过的那个老道爷,他能不能帮我起个卦?我实在是……”李桑柔垂着头,最后一句没说完,就袅袅而没。
“唉,这妮儿!
“唉,这也不能怪,婶子当年,一想到不能嫁给我们当家的,那心哪,火烧油煎一般,好像嫁不了他,就活不成了!
“可那位老道爷,有两三年没见着了。”
掌柜娘子拧着眉,想了想,欠身过去,压着声音道:“妮儿,婶子跟说,那位老道爷,唉,谁知道怎么样了。
“现如今住在那庙里的那些人,可不咋像好人,进进出出,都带着刀,那些小小子,小丫头身上都有刀,就别在这后头,一弯腰就能看到。
“那么大点儿的小小子、小丫头,出门带刀,想想,能是什么好人不?
“还有他们那个当家的,我从来不敢跟他多搭话,那双眼,见过四白眼没有?他就是四白眼,我们当家的说,他那眼是鹰眼,主凶恶,他那眼看人,狠咄咄的,看着吓人!
“别想那些道爷了,谁知道……唉,也就今年才好些了,前些年,兵荒马乱的,唉。别找了,只怕是找不到了。”
“婶子,您说的,怪吓人的。”李桑柔一脸惊悸。
“咱这样的,有什么好怕的?又不当官,又没钱,多咱们一个不多,少咱们一个不少,咱没什么好怕的。
“只要见事儿躲远点儿,别好事凑热闹,就没咱们什么事儿,真要有什么事儿,唉,那就是命,命中注定。”掌柜娘子说着,感慨起来。
“嗯,我阿爹也这么说。
“婶子,什么是四白眼?什么是鹰眼?”李桑柔又是害怕又是好奇。
“鹰眼圆。”掌柜娘子说了一句,皱着眉,想不好下一句怎么形容了。
“像我这样吗?”李桑柔指了指自己的眼。
“这妮子。”掌柜娘子失笑,“这叫杏眼,跟鹰眼差的一个天一个地。
“这个,还真不好说!”掌柜娘子说着,一拍桌子,“们明天走不走?要是不走,明儿还来,还像今天这样早。
“明儿个,十有八九,那位当家的要过来吃卤煮。
“他们这帮人,隔天买一回菜,准得很,多半是那些小小子,小丫头过来,隔上五天七天,那位当家的就过来一回,到咱们这里吃卤煮,一吃一大盘子。
“他上回来……”掌柜娘子掐着手指头算了算,“有五六天了,明儿十有八九要来。
“们要是不走,明儿再过来,我指给瞧瞧。
“婶子跟说,碰到四白眼,可要离他远远儿的,碰到鹰眼也是,能躲就躲,不能躲可别惹他,要是鹰眼再加四白眼,那可得小心再小心!”掌柜娘子神情严肃的交待道。
“嗯!”李桑柔赶紧点头,“不知道阿爹和大哥他们找生意找的怎么样,要是明天不走,我一早儿就过来!”
“小妮儿啊,婶子跟说,当官的那家,唉,算啦。
“瞧着他,家里当官,有钱,人又生得好,可哪儿都好,他瞧着呢?
“人跟人,家跟家,那得差不多。
“婶子跟说啊,咱们镇东头有一家……”
掌柜娘子长篇大论的讲起了闲话八卦,李桑柔凝神听着的津津有味。
她喜欢嗑瓜子,喜欢听八卦。
………………………………
第二天,比前一天略早半刻来钟,李桑柔又到了小食铺。
掌柜娘子眉开眼笑的招手把她叫到大灶后面,递了只小碗给她,小碗里盛着半碗白白嫩嫩的猪脑,浇了一层卤汁。
“快吃了,大补的。”
李桑柔接过,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送进嘴里。
“好吃吧?”掌柜娘子仔细看着李桑柔,见她一脸享受,顿时笑出来。
李桑柔吃完半碗猪脑,跟在掌柜娘子后头,洗菜擦碗,端菜送面,收拾桌子。
小食铺里的客人渐渐多起来。
一个中等个子的精瘦男人,如一根铁刺,从菜市街过来。
男人身后,跟着十来个挑着菜肉的少男少女。
李桑柔看向精瘦男人的目光一触即退,小心翼翼的接过碗面,往窗边一桌送过去。
李桑柔送好了面,顺手收拾好刚刚吃好离开的隔壁桌子,端了脏碗筷,蹲到井边,利落的涮出来,放好。
掌柜娘子招手叫她,“妮儿,把这碟子卤煮送过去。”
李桑柔上前接卤煮时,掌柜娘子冲她用力眨了下眼,指了指精瘦男子那一桌,“就是那一桌,装得满,慢着点儿。”
李桑柔嗯了一声,端着满满一大盘子卤煮,往精瘦男子过去。
第285章 悍
李桑柔小心的托着那一大盘卤煮,离精瘦男子还有四五步,精瘦男子突然转身,阴森警惕的目光刺向李桑柔。
李桑柔脚步一顿,圆瞪着眼,呆站住了。
精瘦男子旁边的少年急忙站起来,从李桑柔手里接过那一大盘卤煮。
李桑柔将盘子递给少年,急急转身,奔着掌柜娘子跑过去。
精瘦男子转回头,舒了口气,捻起筷子,挟了两三片猪赚头,塞进嘴里。
“吓着了?”掌柜娘子声音极低的问了句,伸手在李桑柔后背抚了几下。
李桑柔低低嗯了一声,再往后几步,蹲在一堆蒜头旁边,垂头扒蒜。
掌柜娘子递了只小马扎给李桑柔,又在她头上拍了下,以示安慰。
精瘦男子一群人,只有进来时,精瘦男子吩咐要一盘卤煮,一人一碗卤煮面,都多加一份卤煮,除了这么几句话,直到吃完,会帐离开,再没说过一个字。
李桑柔等他们走了有半刻钟,才缓缓舒出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
“吓着了?”掌柜娘子弯腰看着一脸惊悸的李桑柔,笑起来。
李桑柔不停的点头。
“你瞧清楚什么叫鹰眼四白眼没有?”掌柜娘子笑个不停。
李桑柔再摇头,“婶子,我哪敢多看,真吓人。婶子不怕?”
“他就是隔个五天七天,到咱们这儿吃碗面,吃盘子卤煮,咱做咱的生意,好好卖咱的卤煮,咱又不惹他,怕什么?
“不过吧,回回他来,我都格外小心倒是真的。”
“婶子,他们回回来都这样,都不说话的?真怪。”李桑柔再舒了口气,看起来好多了。
“回回都这样,进门说一句要什么,之后就不说话了,那个当家的不来,就几个小小子,小丫头的时候,也是这样。
“他们不跟别人说话,我也没见他们谁跟谁说过话,真是一群怪人。”掌柜娘子啧了一声。
“他们买了好多菜,那么多筐,回回都这样?”李桑柔看起来惊吓之余,还是心存好奇。
“咦,好像少了。”掌柜娘子拧着眉想了想,“你不说我倒没留意,好像是少了。
“我记得冬天还没过去的时候,他们都是买一整扇猪,要是羊肉,就得两只羊,鸡鸭一筐一筐的,有多少看不清楚。
“这一回,是半扇猪了是吧?前儿个是一只羊。
“这是人少了?啧,不知道干什么营生的,反正不像好人。”
不像好人一句,掌柜娘子压着声音,俯到李桑柔耳边嘀咕道。
“我也这么觉得。”李桑柔不停的点头。
李桑柔和昨天一样,在小食铺里帮忙到头一波生意过去,和掌柜娘子坐在门口,喝着茶扯着闲话,直到未末前后,和掌柜娘子约了明天要是不走,就还过来说话,辞了掌柜娘子,往码头回去。
大常和老董等人也已经回到了船上,李桑柔将大常、孟彦清等几个人叫进船舱,说了今天看到的情形。
“……路大从鄂州到朔州一路接生意,正是过了年开始接的,现在和冬天比,买的肉少了一半,那就是到朔州再回来,这一去一回,应该是死了一半的人。
“看他们吃饭的样子,路大养杀手,至少肉是尽着吃的,半扇猪,或是一匹羊,两天的量,照一人一天半斤肉算,他们应该还有三十人左右。”
李桑柔的话顿了顿,“人不多,还好。明天动手吧。”
李桑柔看向孟彦清,“你挑几个人,守住那间小食铺,以防万一有逃出来的,迁怒到小食铺,杀人出气,今天过来的十一个人,都在小食铺见过我。”
“是。”孟彦清欠身低应。
“其余的人你安排,只要守住通往镇子这边的路,往大江那边过去的,随他们逃,要是他们逃得了的话。”李桑柔接着安排。
“他们有三十来人,又都是历练出来的杀手,咱们攻进去的人,不宜过少,还要分派人手看守小食铺,以及守船,人手不够。”孟彦清拧眉道。
“道观里,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李桑柔淡然道。
“你一个人?”大常脱口叫道。
“嗯,今天已经探过虚实了,我一个人足以应付,你们跟过去,只怕免不了伤亡,犯不着。”李桑柔声调柔和。
“咱们没人怕死。”孟彦清挺直了后背。
“我怕。能不死,最好活着,放心。”李桑柔微笑看着孟彦清。
孟彦清皱眉看向大常,大常紧紧抿着嘴,片刻,闷声道:“听老大的。”
“今天早点吃饭,早点休息,明天丑末出发,破晓前后,我进道观。
“你们全部守在山脚一里外,在我走后三刻钟上山,路上小心陷阱,以及逃出来的杀手。”李桑柔的吩咐简单明了。
孟彦清和大常等人沉声应是。
李桑柔吃了晚饭,仔仔细细洗了个澡,就睡下了。
第二天丑正两刻,李桑柔起来,仔细挽紧头发,穿好衣裳,束扎整齐,绑好手弩,扣满弩箭,下了船,由大常背着,直奔镇子南面的那片群山。
离山脚一里路,大常放下李桑柔。
李桑柔站在没腰深的荒草中,眼睛微闭,调均了呼吸,微微猫腰,没入草丛中。
孟彦清和董超各带一队,往两边散开。
寂静的山林里,却又十分热闹。
一阵接一阵的虫鸣声,蛇从草地上爬过去的沙沙声,老鼠嘻嘻索索的啃食声,时不时停顿一下,突然,一只猫头鹰哗的张开翅膀,飞扑而下,老鼠发出一声微弱而惊恐的吱声,猫头鹰呼的再飞起,落到树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