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桑柔听着周围的热闹声音,却又充耳不闻,在热闹中,如同这份热闹的一部分,不紧不慢的穿行而过。
行到半山,一股惊悸从心底冲起,李桑柔顿住步,慢慢往前试探。
试探了十来步,一根细细的铜线,闪着微光,横在地面半尺的地方。
李桑柔蹲下,滑出狭剑,剑尖贴着铜钱,往地下滑动,滑到机关,挥剑斩断,铜线如同死掉的蛇,悄无声息的掉进草丛中。
李桑柔站起来,凝神感受了片刻,抬脚往前。
道观在半山一片宽阔地,李桑柔看到林中飞出的道观一角时,再次站住,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越往前,心中的惊悸越浓,眼前却什么也没有。
李桑柔顿住,片刻,蹲下,滑出狭剑,半尺半尺的间隔着,扎在地上。
扎了两三尺远,狭剑扎下时,一阵空虚。
李桑柔缓缓舒了口气,试探到空虚的边缘,沿着边缘,谨慎却又飞快的滑过去。
片刻之后,划出一尺开外,李桑柔找了根粗树枝,捅了几下,一尺左右的一片草丛塌陷下去,露出坑底寒光闪闪的密集刀阵。
李桑柔站起来,绕过刀阵坑,直奔道观。
离道观还有一射之地,李桑柔贴着一棵古树站住,呼吸均匀,安静的看着紧闭的道观大门,等着黎明的第一缕曙光。
几十息之后,一丝曙光从天际洒射出来。
紧闭的道观大门从里面拉开,李桑柔奔着正在拉开的道观大门直扑上去,狭剑滑入手中。
开门的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瞪着直扑上来的李桑柔,呆了一瞬,立刻发出两声尖锐的啸叫,拨出细长的尖刺,扑迎上去。
在迎上并肩扑上来的两个少年前一瞬,李桑柔脚步往左滑开半步,手里的狭剑在右边少年脖子上划过,脚步没有停顿,往右一步,狭剑从另一个少年后颅骨下直刺没入,立刻抽出狭剑,头也不回的直扑观内。
李桑柔面前,十来个少男少女握着同样的细长尖刺,已经从三面疾冲而来。
李桑柔避过十来个少男少女疾冲而来的那团杀气锐气,沿着三面的房屋,轻盈飞快的如同鬼影,狭剑划过和她擦身而过的少年的脖子。
李桑柔背后,血如泉喷,道观中弥满了令野兽疯狂的新鲜的血液的味道。
“围住她!”
李桑柔前方两三丈远,一声断喝响起,两根短重的细刺被扔出来,扎向疾冲的李桑柔。
李桑柔如同被风吹起的扬柳枝,上身后仰,两根细刺冲势不减,钉入紧追在李桑柔身后的一名少女胸前,钉的正在疾冲的少女往后仰面摔倒。
李桑柔躲过两根细刺,冲势却被阻住,悍不畏死的少年们立刻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李桑柔如同全身上下都长满了眼睛一般,在一个个只顾刺杀,全不回护的少年们中间,闪避回旋,避过根根刺过来的雪亮细刺,狭剑每一次挥出,都斩起一股血的喷泉。
密集的雪亮细刺一根根快速减少下去,李桑柔脚尖轻挪,避过一根细刺,正要挥剑划出,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剧烈的恐惧,李桑柔立刻微转狭剑,奔着根根细刺间的一丝缝隙,直扑出去。
一瞬之前,从李桑柔突然收势的狭剑下逃出生天的少女,握着雪亮的细刺,扎向李桑柔的后背,全然不顾自己这一扑,正好迎面扑向另一名少年扎出的细刺。
少女被同伴的细刺直刺入胸,手里的细刺扎进李桑柔大腿。
李桑柔扑倒在地,立刻缩成一团,借着前扑的余势,往前一滚。
从旁边塔上弹出的钢网,擦着李桑柔的胳膊,将向着她疾追上来的少年们,笼罩其中,钢网重重撞在地上,尖利细小的短刺如雨般射出,钉向被网住的少年们。
钢网内,少年交迭扑倒,气息全无。
握着根黑黝黝的细长钢刺,一直站在旁边观战的路大,没想到李桑柔居然能逃出来,一个怔神之下,李桑柔已经抬起左手,手弩内的弩箭,连成一条从上而下的线,射向路大。
李桑柔离路大不过一丈左右,那些掺了赤金,细小而沉重的弩箭,尖锐的破空声令人恐惧。
路大往后仰倒,躲过了大部分弩箭,最后一支弩箭,从路大颌下刺入,直没到底。
路大猛的直起来,下颌喷着血线,握着细刺扑向李桑柔。
李桑柔已经站起来,滑步避过路大那根黑沉的细刺,错身之间,狭剑挥出,划向路大脖颈。
李桑柔的狭剑划破路大动脉时,地上的尸首中间,一个少女突然跃起,握着细刺,扑向李桑柔。
少女手里的细刺扎进李桑柔后背肩胛,手一松,如同沙袋般扑坠在地。
李桑柔摇晃了下,稳稳站住,往侧一步,站在血泊之中,凝神感受着四周。
新鲜的,温热的血液流淌而出,漫到地上,往四处漫延,旁边一个院子里,水开了,顶着壶盖扑噹扑嚐的响,风吹过来,穿过旁边的杨树林,树叶彼此拍打着,像是在鼓掌,又像是在交头接耳。
李桑柔慢慢呼出口气,避过尸首,踩着血泊,出了道观,一步一步,慢慢下了台阶,挪到刚才站过的那棵古树下,摇晃了几下,贴着树干,缓缓滑下,跌坐在地上。
血从李桑柔大腿和后背不停的流淌下来。
李桑柔用狭剑将裤子从大腿划断,再划开,折成宽宽长长的布条,扎紧大腿上的伤口,收了狭剑,手背往后,摸到扎在后背的细刺,轻轻动了动,顿时疼的一阵颤抖。
这根细刺扎入的地方,应该没什么。
李桑柔慢慢挪了挪,避开后背的细刺,靠着树干,歪在隆起的粗大树根上,闭上眼睛,缓缓呼吸。
大常他们,很快就会找过来了。
李桑柔闭着眼,渐渐昏沉起来。
有一团什么,从道观院墙根下,滚落下来,跌进旁边厚厚的枯叶堆里,发出一阵委屈无比的叽叽哼哼声。
李桑柔一只手撑着树根,微微抬起上身,看向枯叶堆。
一只老鼠般大小的小动物在枯叶堆里挣扎着,叽叽哼哼,冲着李桑柔连滚带跌的冲过来。
李桑柔眯着眼,用力看着那一团物什。
她流出了太多的血,这会儿,眼前已经有些模糊。
小物什奔着她,走一步跌两跌,再滚两滚,离李桑柔两三步,李桑柔总算看清楚了,这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奶狗。
李桑柔笑起来,用力挪了挪,冲小奶狗伸出手。
小奶狗急切的叽哼着,连跌带滚,奋力扑向李桑柔伸向它的手。
触摸到小奶狗,李桑柔将小奶狗抓过来,举到面前看了看,将它贴在胸前。
小奶狗用尽全力贴紧李桑柔胸口,哼哼叽叽了片刻,咂巴着嘴,睡着了。
李桑柔眼前时黑时明,盯着面前那几团从树叶间洒下的光亮,竭尽全力保持着清醒。
远远的,急促有力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李桑柔缓缓舒出口气。
黑马冲在最前,一头扎进道观。
大常和孟彦清紧跟其后,在道观台阶前刹住,顺着台阶上淋漓的血渍,和一个个的血脚印,大常握着狼牙棒,孟彦清横着刀,一左一右,冲向李桑柔。
“我受了伤。”李桑柔仰头看着眼前高大模糊的大常,缓缓说了句,头往后仰,晕了过去。
第286章 临大事
大常和孟彦清居高临下,已经看到了李桑柔身上的两处伤口。
大常扔了狼牙棒,赶在李桑柔头碰到树干前,伸手托住了李桑柔的头颈。
黑马一头扎进道观,再飞快的扎出来,连蹦带窜扎向大常。
小陆子几个人,紧跟在大常后面,这会儿,散站在大常周围,满眼满脸惊恐的看着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李桑柔。
“老大这是皮外伤!就是一点儿皮外伤!老大没事儿!老大绝对不会有事儿!老大能有什么事儿!”黑马瞪着李桑柔,突然呼的转身,点着大头,恶狠狠道。
大头被他点的上身后仰,说不出话,只是不停点头,点的差点往后摔倒在地,连退了两三步,才重新稳住步。
孟彦清急急招手叫了两个老云梦卫过来,吩咐他们赶紧砍几根竹子,做个竹床,准备把老大抬回去。
孟彦清一边吩咐,一边蹲下,接替大常托着李桑柔,仔细看着扎在李桑柔背后的那根钢刺,抬起手,捏着钢刺手柄,轻轻动了动。
小陆子圆瞪着双眼,咝了一声。
大常小心的松开手,站起来,飞快的解下宽宽的腰带,脱了外。
窜条和蚂蚱急忙上前接过,拉着外褂绷起来,大常将腰带中的伤药、丸药,以及药汁浸过的干净细布等等,急急的抖到外褂上,抓了伤药和细布蹲下。
窜条和蚂蚱拽着堆满药丸药布的外褂,赶紧蹲在大常旁边。
“稳住!没什么大不了的!”孟彦清呵斥了句。
大常低低嗯了一声。
“先看这里,”孟彦清示意李桑柔肩胛的那根钢刺,“我刚才动了动,像是穿到了这里,这么穿进来,没什么要紧地方,也就是伤得深重,别担心。
“这个东西得拨出来,时候长了,容易留后患。”孟彦清再次轻推了下钢刺,和大常道。
“现在拨?没有大夫。”大常拧眉道。
“不用大夫,这样的外伤,我们从前多的是,我比大夫治得多。
“不用药粉,药粉也不能洒进伤口里,等等,轻点儿。”孟彦清指挥着大常,自己挪了挪,用膝盖顶着李桑柔的后背,左手按着伤口,“你扶好她,把药布准备好,不够,全拿过来,好,就这样,准备好,一二三!”
孟彦清先将大常托在手里的细布摆到最容易拿到的位置,轻轻吸了口气,一把握住钢刺,迅速拨了出来,扔了钢刺,立刻抓起细布,飞快的往李桑柔半边肩膀上缠裹。
血喷出一股,就迅速缓慢下去,不过,在孟彦清裹缠好的片刻,血渍还是渗透了药布。
孟彦清屏气盯了一会儿,缓缓松出口气。
血,大体止住了。
“把她腿往上抬一抬,这伤也要重新扎。”孟彦清再示意大常。
大常忙托起李桑柔那条伤腿。
孟彦清从窜条和蚂蚱扯着的外褂上,挑了瓶药汁儿,再拿了几卷药布放好,这才动手解开李桑柔大腿的布条。
布条已经被鲜血浸透。
布条解开,大腿一个深洞,和后背伤口一致,看来都是钢刺刺入所致。
孟彦清估摸着伤口方向,仔细按了按,至少摸不到里面有残留异物了,才将药汁儿倒在伤口四周,再用药布重新裹扎。
旁边,几个老云梦卫动作极快,已经砍下两根竹杆,用随身携带的丝索捆紧,再来回捆扎成网,脱下外褂,系在两根竹杆之间。
黑马、大头和小陆子三个,站在大常和孟彦清两边,弯着腰,屏气静声的看着,大气儿不敢出。
裹扎好两处伤口,孟彦清再检查了一遍,示意大常,大常小心翼翼的托起李桑柔,李桑柔那只一直按在胸前的胳膊耷拉下来,被她捧在怀里的那只小奶狗,叽汪一声,掉了下去。
孟彦清眼疾手快,在小奶狗掉到地上之前,一把抄起,托在手里一看,顿时错愕。
老大这是从哪儿弄了这么只小东西?
这个时候,老大还有功夫把这只小东西捧在怀里?
“是什么?”大常伸头去看。
“刚生下来的小狗。”孟彦清托着在他手心里哆嗦着,叽汪不停的小狗,给大常看了眼,随手塞给了黑马。
“先别动,看看其它地方有没有伤。”
大常托着李桑柔站住,孟彦清从底看到上,围着李桑柔转一圈看一圈,舒了口气,“就这两处,赶紧放上去,赶紧回去!”
大常托起李桑柔,小心翼翼的放到竹床上。
黑马叉着五指,托着那只小奶狗,连眨了七八下眼,屏着气,托着小奶狗,小心翼翼的靠到胸前。
刚才老大就是这么拿着的。
董超早就从另一个方向疾冲上来,冲到李桑柔身边看了眼,退后几步,指挥着他那一队人,径直往道观里搜寻处理。
孟彦清和大常等人,围在竹床四周,几十名老云梦卫散成扇形拱卫警戒,卫福和另一个云梦卫抬着竹床,往码头飞奔而去。
刚到山脚,半山处那间道观的位置,火烟腾起。
孟彦清顿步回身,看了眼,转身接着往前跑。
到了石锤镇外,孟彦清点了五六个人,赶紧四下去找正在下奶的山羊,不拘价钱,务必买回一只两只。
太阳高高升到头顶,一行人汗水淋淋,冲上了已经挪到码头偏僻处的两条大船。
“你们在这儿等着老董,咱们先启锚,到湖中等!”
冲上船,孟彦清立刻吩咐道。
两刻钟后,董超等人一路疾冲,赶回船上,赶去买羊的几个老云梦卫,也扛着两只母羊,抱着小羊,回到船上。
孟彦清立刻吩咐启程,扯起风帆,入大江,赶往江州城。
船舱里,大常屏着气,小心翼翼的替李桑柔脱去血渍斑斑的外衣,将她放到床上,在她背后塞了几个细软的垫子,让她半躺半坐。
小陆子和蚂蚱、窜条,直冲后舱,捅开火,放上大锅,赶紧烧水。
黑马将小奶狗塞给大头,冲进底舱拎出一大袋子药草,再冲进后舱,将那一大袋子早就配好的药材,倒进锅里,熬煮汤药。
这是老大的吩咐,受了伤,就要用这样的药汤,擦身子洗衣裳,擦床擦各种地方。
从前有伙伴受伤,都是这样熬药汤擦洗。
大头两只手捧着叽叽汪汪的小奶狗,呆在原地不敢动。
孟彦清站在船头,警戒着四周,如临大敌。
几个养过羊会挤奶的老云梦卫,安顿好山羊,挤了碗羊奶,小心的端进后舱,小陆子找了只沙铫子,小火煮开,放了糖,倒进碗里,递进前舱。
大常接过大半碗羊奶。
闻到奶味儿,原本还不算太闹的小奶狗,叽㲹汪汪的叫声立刻高昂起来,在大头手里翻滚着,奔着奶味儿,奋力挣扎。
它饿坏了。
“常哥常哥!”大头托着小奶狗,一脸惊惧。
“笨!”小陆子在大头头上拍了把,转身看了一圈,将一张凳子翻过来,示意大头,“放里面。”
凳子背面,四周一圈木板围着,虽然不高,足够困住小奶狗了,大头捧着双手,将小奶狗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