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叶又到林家报店,也没了,后来,桐叶去了顺风速递铺,找到大常,才拿到一份晚报。
小的已经让桐叶去董家和林家报店,各订了一份朝报和晚报了。”
清风声调轻快清脆。
他是自小侍候在大爷身边的,从大爷伤了这双腿之后,笑成这样,这是头一回。
他这心情,雀跃兴奋之余,又酸涩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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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架下空了一天。
屏着气等着看世子爷大发脾气大发雷霆的诸人,伸长脖子,一直等到天都黑了,人凶脾气暴的世子爷,除了一张脸黑的让人十步之外就想绕道,别的,竟然什么都没做!
到晚上,皇城诸人,特别是位高权重那些位,提着心辗转了一夜,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赶紧打发人去买晚报。
晚报出不来那么早,朝报也没那么早,只能等散朝出来才能看到。
散朝出来的诸人,拿到晚报,赶紧翻到葡萄架那一页,见这一天的葡萄架下,是一篇从专诸论起的惧内歪史歪论,一小半长舒一口气,暗暗抹了把汗,另一半,咋着嘴十分遗憾。
可再翻回来,就看到又一个新栏目:文会点评。
这一天的,简直就是近期文会的总结总评:
哪一场文会,由哪位主办,哪些大才到场,会间做了什么,是会文还是会美,诸位大才们联诗写文,破题解经的表现如何,面对美人儿表现如何,十分详细,夸赞的时候不遗余力,刻薄的时候那是真刻薄。
整整一页五六场文会看完,被夸赞的四五六,被刻薄的十一二,几位当时只顾追逐美人儿的翰林,被刻薄的当时就号称病了,掩着脸回家养病去了。
唉,也只能回家养病,毕竟,那位世子爷连坐了两天葡萄架下,气都那样,都憋下了,他们还能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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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放榜后,第三天,顾瑾打发小内侍去了趟顺风速递铺,给李桑柔送了篇不算短的文章。
文章的遣词用语,都颇具晚报风,内容却是前一天新科进士闻喜宴上的诸般种种。
闻喜宴自然是俊才云集,皇上是如何高兴的,又是怎么亲手给三鼎甲各簪了什么花,唱名的传胪过于紧张,闹了什么笑话儿,把皇上逗的笑的如何,皇上又是如何抚慰紧张过头的传胪的。
李桑柔将文章仔细看了两遍,笑着往后靠进椅子里,一颗心总算是彻底落放回去。
她对这个世界的规则并不深知,晚报是个尝试,更是个试探。
现在,这篇文章,确认了她这试探而出的头一脚,并没有踩差,这世间,也比她预想的更加宽容,这真是太让人愉快了。
李桑柔让大常跑了一趟,把这篇闻喜宴的文章送到林家报坊,放到花边晚报头一页最显眼的位置。
大常出了门,李桑柔伸手拿过蚂蚱写的那张字儿歪歪扭扭的粗桑皮纸。
那几行字是今天的文会,总共有三场,李桑柔一行一行看了一遍,决定去看看瑶华宫这场。
瑶华宫这场文会,是国子监诸监生邀请了几十个各地有名的才子,一起会文。
王宜书在孙洲的举荐下,刚刚进了国子监念书,这场文会,除非有什么意外,否则他不会不去。
她想找个机会,搭上这位王家大少爷,以后,最好能常来常往。
李桑柔正琢磨着,是她自己过去,先看看再说,还是请上潘定邦这位在国子监念过十来年书的老监生,大头一溜小跑进来,“老大!有个姓包的,说是请见您!”
大头用力咬着请见两个字。
他跟着黑马识过字,跟着老大做过学问,请见这两个字里的那份恭敬,他是学过的。
这个请见,就跟他们要见他们老大一样。
“请见?”李桑柔眉梢微扬,“什么样的人?”
“就是请见!就这俩字儿!
一个中年人,四十岁左右,不高,有点儿黑,不过不像马爷那么黑,不胖,也不瘦,瞧着挺精明的,一身上好的绸子衣裳,没说话先长揖,客气恭敬的不得了!”
蚂蚱描述的极其详细。
“去看看。”李桑柔想不出这是谁,站起来示意大头。
第81章 翻墙爬树大当家
铺子门外,顺风那根巨大的杆子下面,站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果然如大头的描述:中等个儿,不胖不瘦,一张经受过风霜的脸。
看到李桑柔,男子急忙上前,离了六七步远,就拱起了手,“大当家的。”
“你是?”李桑柔拱手还礼。
“在下姓包,包平,休宁县人。”
李桑柔听到休宁县,眼睛微眯,喔了一声。
包平听到李桑柔这一声喔,明显有了几分小意和紧张。
“到对面茶坊坐着说话吧。”李桑柔笑着示意对面的茶坊。
“是,大当家的请。”包平欠身让过李桑柔,跟在后面,进了茶坊。
“你接着说吧。”李桑柔不客气的坐了主位,看着直接坐到了下首的包平,微笑道。
“是。去年冬月,往兵部交割银子,报了速递线路的,三家之一,就是我们庆安商号,是在下经的手。”包平开门见山。
李桑柔点头,端起茶抿了口,示意包平接着说。
“当时,在下和商号诸人,对邮驿诸事,一无所知,只是觉得,这是邮驿的生意,也是信客的生意。
歙州一府六县,皆是山地,田瘠地少,所产极薄,劳苦一年,田里出产,极好的年成,也不过够一家人十之一的口粮。
在下和同乡们,只好和祖先们一样,稍大一些,就离乡外出,就食他乡他郡,以求存活。
在下十岁那年,跟着叔伯,挑茶北上,贩卖求利求生,辗转各地,到今天,三十二年了,只回去了两三趟,平时和家乡往来,全凭信客。
在下十分幸运,到今天,已经薄有产业。无数同乡中,客死他乡数年,数十年,家里人还在倚门盼归的,比比皆是。”
包平低下头,端起茶抿了口,才接着道:“顺风速递铺开出来头一天,在下就觉得,这是绝大的好事儿,特别是对在下这样的漂泊之人。
朝廷放开邮驿时,在下就和商号诸人商议,斗胆投了两条线路。”
包平的话顿住,看向李桑柔。
“齐梁以江为界,歙州在南梁中腹,你竟然要在北齐做邮驿的生意,包掌柜胆气过人。”李桑柔打量着包平,是真的赞叹。
生意人的胆量,就是那句话,要是能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那就没有他们不敢做的事儿!
“大当家的过奖了。当时,就是想着这是绝好的事儿,实在是没敢多想。”包平欠身陪笑。
“是想着有绝大的利润吧。”李桑柔翘起二郎腿,“直说吧,找我干什么?”
“庆安商号希望能附骥尾。”包平冲李桑柔欠身。
“齐梁之间,太平了,有四五十年了吧?”李桑柔放下腿,直视着包平,“你觉得还能太平多少年?还是一直就这么太平下去了?”
“在下不过做份小生意。”包平下意识的回避了李桑柔的问题。
李桑柔眯眼看着他,又翘起了二郎腿。
包平看着李桑柔再次翘起的二郎腿,沉默片刻,“在下的商号,做的是便宜的茶砖生意。
从大前年,太原府的茶马司就强令几家大商号往北的茶砖丝绸毛料等等,至少一半,要用来换马,换来的马匹,茶马司全数收购。
从老家过来的同乡,说是往蜀中做生意的几家商号,也同样被强令一半以上,换马换铁。
齐梁都在收购马匹生铁,已经三四年了,想来,太平不了多久了吧。”
说到最后,包平声音很低。
“你有什么打算?你们。”李桑柔再次放下二郎腿。
“没有,这样的事儿,轮不着我们有什么打算。
真打起来,我们这样的,留在齐,齐疑心我们是南梁人,回到梁,梁同样疑心我们。
没什么打算,尽力求活而已。”包平神情黯然。
“现在,你来找我,就是在做求活的事儿么?”李桑柔提起茶壶,给包平添茶。
“不敢。”包平欠身谢了李桑柔的添茶。
“在下生在梁地,宗祠在梁地,亲戚邻里,多半在梁地。
可在下就食齐地,在建乐城和太原府,往返三十多年,家人朋友,都在这里。
在下是个懦夫,唯愿不要起战事,若万一起了战事,只祈愿早日了结,至于别的,不是在下能多想的。”
顿了顿,包平垂眼道:“若是还有别的,只愿能少死些人,在下的亲朋好友,都能活下来。”
“你既然这么想,当初怎么会去买线路做邮驿的生意?一时思量不周?”李桑柔眯眼笑看着包平。
“当时,”包平一脸苦笑,“在下和商号诸人,都觉得这是门绝好的生意,想着必定群涌而上,若是不早下手,只怕就什么也抢不到了,先把线路抢到手,实在不行,转手卖出,必定也是桩好买卖,没想到……”
李桑柔扬着眉,看着苦笑摊手的包平,“那你找我,是想把线路转卖给我了?”
“不是,确实是想附骥大当家的,请顺风入一份干股,大当家的看怎么样?收益对半。”包平直截了当道。
“这份胆量!”李桑柔啧啧赞叹,“你来找我入股,是觉得我想要独家霸着这邮驿,不许别家入行是吧?”
“大当家的……”包平笑的有些尴尬。
“四海通达刚关门没几天,你这么想,也情有可原。
我确实想在邮驿这个行当里,一人独大。”
包平听到一人独大,直看向李桑柔。
“这是个新行当,还没有行规,这行规,我想说了算。
至于顺风,我从来没想过只此一家,只此一家还有什么意思?
一个行当,要是独此一家,那这个行当,也成不了行当。
你们想做邮驿生意,只管去做。
有几句话,你们记着就行了。
第一,顺风跟你们,或是以后别的做邮驿的商号,不是对手,而是同伴,共同开拓一个新行当的同伴。
第二,生意不可能只是生意,你在齐地做生意,就得先把自己当成齐之子民,看好你的人,看好你的老乡,看好你的亲朋好友,真有什么事,不是一句不知,就能推脱得了的。
这会儿,你若是在梁地,也做这样的生意,也是一样,你先是梁地子民。”
“是。”包平脸色微白,片刻,欠身道:“在下懂了,大当家的教训的极是。”
“你们歙州人,最讲究宗族归属,死在外面,哪怕万里之遥,也要骨埋家乡,魂归故里。
身骨归家,家又归哪里?
身,家,国,天下,你都得想一想,得想好了,一旦战起,你归属何处。
齐梁之间,兄弟之争,无关族类。
这身属此国,还是彼国的事儿,多数人,不用多想,他们都能避得过去。
可你,生意做成这样,又想插手邮驿生意,照我看,你肯定是避不过去的。唉。”李桑柔叹了口气,“非此即彼,骑不得墙,一定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们做这邮驿生意前,得先把这件事想好了,要不然,是要出大事儿的。”
包平脸色苍白,片刻,站起来,冲李桑柔长揖到底,“谢大当家的指点。”
……………………
李桑柔带着蚂蚱,在瑶华宫外绕了半圈,硬是没找到能偷偷溜进去的角门侧门偏门。
听着里面的热闹喧嚣,李桑柔往后退了几步,四下看了看,示意蚂蚱,“咱们从这儿跳进去。”
“行!可我跳不了这么高。”蚂蚱干脆答应之后,仰头看着墙,一脸苦相,这墙一人多高,光滑干净,他跳不上去,也爬不上去。
“那边有棵树,你爬到树上跳过去。”李桑柔指了指一射之地外的一棵树。
“行!”蚂蚱愉快答应,往那棵树跑过去。
爬树他擅长!
李桑柔往后退了几步,跑几步,在墙上踩了两脚,蹬上墙头,接着翻身跳下。
还在半空,李桑柔就看到她要落脚的地方,一排站着三个锦衣男子。
李桑柔反应极快,团身再往前,一只手撑在离她最近的男子肩头,矮身落在一排三个锦衣男子身后。
“你!”被李桑柔按了一把的男子,一脸惊恐的瞪着李桑柔。
李桑柔梗着脖子,没回头,她已经听到了放水的声音,不能回头,得赶紧跑。
没等李桑柔抬脚窜出去,身后一声惊叫:“李大当家?”
李桑柔听出是田十一的声音,头也不回,一跃而起,扑过一丛盛开的牡丹,拐过座假山,贴着假山站住,长舒了一口气。
唉,她大意了,刚才应该站在墙头上,看清楚再往下跳。
李桑柔紧贴着假山,凝神听着墙那边的动静,等了一会儿,听着一片安静了,悄悄挪到假山边上,左右看了看。
四下无人。
李桑柔松了口气,一边听着四周的动静,一边沿着树木假山,往蚂蚱爬的那棵树过去。
看到李桑柔过来,蚂蚱从浓密的树叶里露出脸,往墙外指指,又往墙内指指。
李桑柔招手示意他下来。
蚂蚱从树上跳下来,两步窜到李桑柔旁边,压着声音笑道:“刚才,那边几个人,到处找,吓我一跳。”
“没事……”李桑柔一句没事儿没说完,就抬手示意蚂蚱站到她身后,自己慢慢转过身。
潘家二爷潘定山背着手,从小路那边一棵老树后走出来。
李桑柔笑着拱手,“二爷。”
“你认识我?”潘家二爷眯眼看着李桑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