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里的她——山间人
时间:2021-08-15 09:51:11

  广播里播着中法两种语言的提醒,舱门还未打开,乘客们便已经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地离开飞机上有限的空间。
  头等舱门口,空乘已经就位,微笑着等待乘客下机。
  郁驰越默不作声地和月初霖一起起身离开,却在即将进入海关的时候停下脚步。
  周围是络绎不绝的行人,带着异国的冬日特有的寒凉雪意,行色匆匆。
  他深深注视着眼前的女人,好像要把她的样子刻进心里。
  “知道你去见储开济的时候,其实我很担心,担心你会为了我,被他逼着答应了他的条件。幸好,我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月初霖站在他面前,忍不住抬手抚摸他的脸颊:“我不会那么傻的。你做了那么多努力,就是为了帮我摆脱他,我明白的。而且,还有你呀。”
  郁驰越沉默片刻,漆黑的眼眸微微闪动,好似有无数说不出的情愫。
  “今天我很高兴,因为我知道了,你也会为了我,放弃许多。霖霖,你对我,也是有感情的,对不对?”
  不是基于朋友,也不仅仅是床上男女。
  月初霖觉得自己的眼眶里已经溢满泪水,整个心口也被一种柔软酸涩的情绪填满。
  “郁驰越。”
  她主动伸手抱住他,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言细语。
  “我爱你啊。”
  郁驰越猛地收紧双臂,用力地将她抱在怀里,脑袋埋在她的发丝间,深深吸气。
  他很想开口挽留,却到底将话通通咽了下去。
  “上次是你先离开,这次,就当是我先离开,将你留在巴黎的吧。”
  说着,他却是放开她,向后退了一步,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冲她挥挥手。
  “进去吧,别回头。”
  月初霖飞快地抹去眼角即将溢出的泪水,推着行李箱走进海关。
  四周充斥着脚步声、说话声、广播声,一片嘈杂。
  她却觉得一切好像都很遥远,就连工作人员让她出示证件的时候,她都呆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收起护照踏入关口的那一刻,她终究没有忍住,悄悄回了头。
  隔着长长的距离,在匆匆往来的行人间,他依然孤身一人站着,一动不动望着她的方向,与初见时的他渐渐重合。
  像茫茫山海,亦像雪山月色。
  机场外,漆黑的夜逐渐降临。
  她推着行李走过,恰好踩过一片枯叶。
  于万千种声音里,她清晰地听见了那片枯叶碎裂的细微声音。
  那是爱情的声音啊。
 
 
第52章 
  时隔数年, 巴黎依然是记忆里那个浪漫又充满古典美感的城市。
  有些地方变了。
  月初霖最喜欢的那家中餐厅已经大变了样,老板不但重新装修了,还将整个门面扩大了一倍, 原本隐藏在小小的巷道里, 并不起眼, 现在已经有了一块巨大的招牌。
  她最喜欢的那家咖啡馆则已经消失了, 现在变成了一家花店。
  曾经的学校也新建了好几个学生住宿区,临街那一面的涂鸦醒目而充满艺术感。
  不过, 大部分地方都和印象中的一样。
  街道也好,人也好,语言也好,一切都如此熟悉。
  月初霖住在公司提供的公寓,临街那一面,恰好开了一扇窗。
  每天清晨醒来,她端着咖啡靠在窗边, 感受着阳光的温度,倾听着行人的声音,觉得生活的节奏都慢了下来。
  这是一个层次感十足的城市。
  在各大交通枢纽和旅游景点,永远都人山人海,不同肤色的人混在一起, 有种古旧的国际化氛围。
  而在普通民众聚居的地方, 又时常能闹中取静,仿佛是南部某个小城镇里。
  生活在这里,月初霖觉得过去的一切好像渐渐离自己远去。
  她尽量不让自己回想起过去。
  同事们大多是法国人, 有那么两三个是已经在法国成家的华人,大家都有自己固定的社交圈,除了周五晚上会一起出去喝酒、吃饭, 平时的相处都是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客客气气。
  月初霖喜欢这种社交距离。
  在欧洲频繁的假期里,她便独自拎着行李箱,四处旅行。
  她试过赶早班的飞机,飞到北欧的小岛看极光;也试过在复活节假期,买一张船票,登上游轮,一路驶向巴塞罗那;还试过自己开着车沿黄金海岸线一路走走停停,欣赏乡村风情。
  相机里存满了各种各样的风景照,白天黑夜,晴天雨天,雨雪冰霜,山河湖海。
  在惬意的生活里,她常常觉得时间被拉长了,而自己也已经忘记了郁驰越。
  可是,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一个小小的细节也能勾起回忆的片段。
  是一个下着雨的夜晚,是一杯冒着气泡的香槟,甚至是一则不起眼的新闻。
  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她和两个法国同事开完会,一起到茶水间休息一会儿。
  其中一个同事胸口戴了一条蓝宝石项链,在日光的映照下格外美丽。
  月初霖多看一眼,含笑夸了句好看。
  同事低头摸摸胸口的蓝宝石,眼里闪过甜蜜,说,那是她的未婚夫送给她的平民版“海洋之心”。
  月初霖喝了口咖啡,不知怎的,就想起某个深夜,她一个人坐在床头,看完一部《泰坦尼克号》,泪流满面。
  郁驰越回来的时候,问她哭什么,她说是项链太好看了。
  他给她擦泪,说,我买给你。
  一句玩笑而已。
  世界上根本没有海洋之心的存在,即使有,也是她无法承受的重量。
  同事见她忽然发呆,问了句还好吗。
  她笑了笑,摇头说没事,然后,真心地说:“你的未婚夫一定非常爱你。”
  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天想起了某个人,到了夜里,她回到家,就看到手机上有一则推送新闻:
  十克拉艳彩级珍稀蓝钻拍出天价,为某青年华人富商所得
  底下是一张熠熠生辉的蓝钻照片,梨形切割,饱满耀眼。
  她对着照片顿了片刻,然后移开视线,慢慢往下滑。
  这一年冬天,圣诞和新年假期,她没有回国,而是背着行囊,来到阿尔卑斯山的滑雪场。
  漫天冰雪里,她踏着雪板,第一次成功地从高处滑下时,忍不住欢呼出声。
  教练惊喜地给她鼓掌,待靠近了,却问她怎么哭了。
  月初霖愣了一下,眨眨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流下了眼泪。
  她摘下护目镜,微笑着冲教练解释:“是风吹的。”
  然后,忽略了教练眼里的困惑,顺着雪坡再次滑出去。
  跨年的时候,江承璟从国内飞来,陪她一起去了希腊。
  在圣托里尼的海边,江承璟难得没有像一只花蝴蝶一样,四处猎艳,而是乖乖地拉着月初霖坐在蓝白色的小屋里,一边烤肉,一边喝酒。
  一年没见,这个原本潇洒不羁的大少爷好像一夜成熟,变得内敛了许多。
  “我大哥上个月结婚了。”
  吹着海风,江承璟猛地灌下一口起泡酒,目光望着远处深蓝色的海平面。
  “他很成熟,从小就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事业就是他的毕生追求。可是结婚那天,我问他,开心吗,他却一句话也没有回答。我才知道,他不是没有动过心的。他也有过一个相爱的女孩,可是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在订婚前,果断分手了。”
  “那他后悔过吗?”
  月初霖没见过江承璟的这位大哥,只是从江承璟过去的描述里,大约猜测是个意志力极强的男人。
  “我不知道,也许吧。”江承璟笑了声,双手枕在脑后,仰望天空,“人生啊,总是没有十全十美。爱情和面包,同时掂在手里的时候,只有自己知道,哪个轻,哪个重。”
  他说着,忽然话锋一转,得瑟地捋一把被风吹得没了型的头发,望向月初霖:“所以,像我这样,从一开始就决定选择爱情的人,是多么少见。初霖,你懂我的意思吗?要珍稀啊。”
  昏暗的夜色里,江少爷的眼睛亮亮的。
  月初霖点了支烟,深深抽了一口,笑着在他肩膀上打了一巴掌:“你滚啊。”
  不过是句玩笑话。
  可她就想起了某个人。
  曾经以为,这辈子都遇不上一个人,真的会愿意为她放弃一切了。
  普通人不会,那些天之骄子也不会。
  成年人的感情就是这么现实,有太多东西阻止着你奋不顾身。
  她没法苛责任何人,因为她自己也拿不出百分之百的勇气。
  可是她错了。
  以为不存在的那个人,真真实实地出现过,就在她的生命里。
  她又抽一口烟,缓缓吐出几缕白雾,被迎面拂过的海风飞快地吹散。
  这一年里,她的身边依然不乏追求者。
  过分美丽耀眼的外表总是给她带来无数异性的目光。
  漂泊异国的华人想从她身上寻找故乡的印记,高鼻深目的白人想从她身上寻找神秘的东方韵味。
  追求过她的人里,有当地的艺术家,有成熟的商人,还有青涩的留学生。
  她也不是没有过尝试接受的念头。
  可现在的她,好像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无法忍受寂寞和空虚的孤独的女人了。
  原本隐藏着血液里的精神的缺口,好像在某个时刻被填补起来,让她变得更加从容、淡定。
  哦,原来她也尝过爱情的甜蜜和满足。
  尝过了,便会懂得,这是多么珍贵的感情。
  从此,除却巫山不是云。
  凌晨,没有什么盛大的仪式,江承璟破天荒地提议当一回佛系养生中年人,早早回屋睡觉。
  月初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在等着什么,怎么也睡不着。
  23:59,手机在黑暗中响起来。
  屏幕上是熟悉的名字和号码,月初霖愣了一下,默默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是一片沉默,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相对,耳畔只余屋外的风声和海浪声。
  时空就在这一刻静止,连接成线。
  那一瞬间,月初霖觉得内心也如屋外的大海,波涛翻滚,宽广辽远,仿佛能容纳世间万物。
  隔着千山万水,隔着星辰大海,她听见整点的时钟敲响。
  电话的那头,是一道低沉的嗓音。
  “霖霖,新年快乐。”
  心底像是有一道隐形的闸门被打开,汩汩地流淌出清透甘甜的泉水。
  她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星空,晶莹的泪珠莫名地流淌下来。
  “郁驰越,新年快乐啊。”
  整整一年,她和他断了联系,她也没再听说过他的消息,不论是从朋友那里,还是在新闻媒体上。
  不是打听不到,是刻意阻止自己。
  她一直知道,他还在郁家的那艘大船上苦苦挣扎。
  现在,她知道,他一切安好。
  **
  欧洲的新年时刻,在国内恰好是清晨。
  天才只是微微亮,郁驰越坐在落地窗边,望着外面覆盖的皑皑白雪,听着耳畔从听筒里传来的海浪声音,过了许久,才放下手机。
  那一声“新年快乐”,像是困顿疲惫时的一杯热咖啡,熨帖了他渐渐冷却的心。
  这一年里,他忙着四处斡旋,靠着当初母亲留下的股份,和这些年私下里一点点搜集起来的资料,努力在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网里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荆棘之路。
  有时候,他疲惫厌倦得随时要放弃。
  可是点开手机,看到屏幕上那个在雪地里回眸冲他微笑的女人,心里又会出奇地平静下来。
  他想起了某个冬日的早晨,也是刚刚下完雪,空气里有种凛冽的凉意。
  他开着车,带着她穿过半个城市,找到她最想吃的那家汤包店,吃上了现蒸出来的第一笼汤包。
  据她说,那家不起眼的小店的汤包,皮薄汁多,有“家乡的味道”,再配上一碗热腾腾的鸭血粉丝汤,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粉丝汤送上来的时候,她往里面倒了不少醋,又挖了一勺油辣子,还没放进去,那双漂亮的眼睛一下瞥到他。
  “郁驰越,你在国外长大的,吃过这么多动物内脏吗——除了鹅肝?我以前带过几个欧洲人,街边小吃吃得不亦乐乎,一看到鸭血粉丝,恨不得当场晕倒。”
  他低头看看她那只碗里铺着的薄薄一层动物内脏,忍不住皱了皱眉,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还行,我又不是外国人。”
  算起来,他祖母还是广东人,小时候经常煲汤给他喝,汤里的配菜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不过,鸭血这样的东西,他是从小就不太喜欢的。
  月初霖的眼光很敏锐,一下看出他的强装镇定,干净利落地先舀了一勺汤塞到他嘴里。
  ——很贴心地没有舀到汤以外的任何其他东西。
  可是好酸。
  他艰难地咽了下去,不知道自己的脸到底皱成了什么样子。
  真的好酸,现在想起来,他依然忍不住想捂住半边脸。
  酸里还有一点甜。
  屋外,司机已经准备好,将车开了过来。
  温度太低,尾气管里正往外吐着白雾。
  他收敛神色,站起身整了整衣领,开门走了出去。
  这场拉锯战,持续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总要有高潮渐落的时候。
 
 
第53章 
  郁家老宅中, 老爷子无力地坐在床头,憔悴而苍老,浑浊的双眼望着端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长孙, 目光复杂。
  他的面前摆着厚厚一沓文件, 等着他签署。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 他的病情时好时坏, 又陆续进了几次医院,对集团的事越来越力不从心。
  过去, 他凭借一己之力,尚能压制住这个年轻的长孙,给其他人留那么一线生机。
  可是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是自己低估了这孩子不顾一切的决心和能力,也高估了亲儿子的经营管理能力。
  他曾一遍遍地教导这个孩子,这世上最可靠的, 只有拥有足够多的利益,其他的,什么感情,什么道德,什么是非, 统统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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