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新上任不久,今天算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突发事件,再训练有素,也总有些露怯。
郁驰越并未评价她的工作,只是吩咐:“这位先生今日点过的所有餐食的清单和原材料都准备好了吗?一会儿就医,如有需要,及时提供。”
大堂经理点头:“清单已经准备好了,原材料缺了几样,因为已经过了餐点,有部分材料已经销毁。”
郁驰越看一眼腕表上的时间,走近两步,直视月初霖:“麻烦月小姐帮我翻译一下,请几位客人稍安勿躁,今天发生的情况,酒店都会承担起相应的责任,给客人们一个满意的解决方案。”
月初霖点头,有条不紊地转向几个老外,先介绍郁驰越的身份,再将他方才的话一一翻译。
几个人这才彻底镇定下来。
几分钟后,司机也赶来了,载着月初霖和安东尼两个,赶往纪与辞提前联系好的医院。
挂急诊、面诊、做检查,一系列流程下来,医生很确定地说:“急性阑尾炎,有化脓现象,必须住院接受手术。”
接着,又是预缴费、办住院手续。
尽管纪与辞那边也派了一位姓吴的经理过来帮忙,可月初霖是翻译,一步也离不了。
等将安东尼送进手术室,已经是后半夜。
吴经理拿着电话出去了,司机则帮着到附近购买住院所需的生活用品。
手术室外,空荡荡的走廊上,月初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等待。
熬了大半夜,一靠到椅背上,便有困意袭来。
**
郁驰越在后半夜赶到医院。
这件事本与他无关。
森和旗下酒店无数,即使发生在眼皮底下,也该走酒店内部流程处理,断没有要他这个集团领导插手的道理。
所以,方才询问医院情况的时候,大堂经理才会觉得奇怪。
他没立刻过来,而是等到听说已经办好住院手续的时候,才开车过来。
深夜的医院没有太多人进出,他走近住院部,先打了几个电话,问清手术地点,才坐电梯上去。
长廊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身影,孤伶伶坐在墙边的椅子上。
雪白的墙,刺目的灯,还有消毒水的味道,衬得半阖着眼的她有种伶仃的美。
她总是美得极具攻击性,从他第一次在游艇上见到她时,就是如此。
这时候的她,好像不经意展露出了另一面。
他刻意放轻脚步,慢慢走到她面前,挡住她头顶那一束刺目的白光。
到底还是把她惊醒了。
“郁总?”湿漉漉的眼睁开,露出一片红血丝,还有几分诧异的情绪。
“累了就睡一会儿吧。”
他侧过身,抬头看手术室外的指示灯。
“没事。”月初霖已经迅速清醒,站起身,“手术顶多半个小时。”
她没问他为什么过来。
他也不解释,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似乎打算和她一起等。
吴经理打完电话,匆匆回来,看到郁驰越的时候,愣了一下。
“月小姐,纪总刚下飞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您可以先回去休息了,剩下的事,纪总会亲自过来处理。今天给您添麻烦了,改日纪总会亲自向您致谢。”
他说着,看一眼旁边的陌生男人,迟疑道:“是否要准备车送月小姐回去?”
月初霖还未回答,郁驰越已经先替她婉拒了:“不用了,我送她回去。费心了。”
月初霖挑眉看向他。
吴经理看看两人,露出了然的表情:“好的,二位一路上小心。”
郁驰越先转身走了。
月初霖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没动。
他停在半道,转过头来,就那么静静看着她,也不催促。
她忽然笑了,一种了然的,明晰的笑,似乎察觉了他的意图。
车停在露天停车场。
几个小时过去,原本晴朗的夜空变得沉闷,浓厚的云层压下来,预示着一场大雨降至。
一路过去,郁驰越要给她开车门,却被止住。
她从包里摸出烟和打火机:“介意我抽一支吗?”
郁驰越把手从车门上放下来。
一小簇火苗从打火机顶端冒出来,烧出一团橙红色,悠悠升起烟雾。
她的脸掩在烟雾背后,变得模糊不清。
一种尘俗的,颓然的美,像个巨大的黑洞,将周遭一切事物统统吸引进去。
郁驰越深刻地感觉自己被蛊惑了。
她隔着烟幕,似笑非笑地看他。
“郁总大老远赶来,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他低头注视着她,一步步走近,将她困在自己和车门之间,眼底的浓黑如墨。
“等会儿再说。”
他一手撑在车门上,一手扶住她的半边脸颊,俯身吻了下去。
她没有推开他,只是闭上双眼,仰头与他亲吻,夹着烟的那只手悬在半空中。
烟灰零零落下,飘散在夜色里。
头顶压着的沉沉的云也撑不住了,点点雨珠落下,短短几秒钟,就演变成瓢泼大雨。
吻在一起的两人被淋得浑身湿透,却仍没分开。
燃到一半的烟被雨浇灭,打落在地上。
扑面而来的潮气里,还有她身上夹杂着烟草气的芬芳。
她是坦然的,游刃有余的。
他是笨拙的,横冲直撞的。
是一阵被风雨声淹没一半的手机铃声将两人拉回神。
她伸手推他。
他猛地拉开车门,将她塞进副驾驶,再绕到另一边坐进去。
铃声停止了。
雨落在车顶,落在车窗,乒乒乓乓响着,让月初霖无端想起家乡的青砖黑瓦。
车门关上,车厢里好像是一座孤岛。
她坐在座椅里,卷曲的长发变得湿软,大半垂在肩头,几缕贴在颊侧。
墨绿的丝绸连衣裙也蔫下去,勾勒出模糊的线条。
郁驰越移开视线,将纸巾盒放到中间:“没有毛巾,先用纸巾擦擦吧。”
月初霖看着湿淋淋的裙子,横竖也擦不干,干脆只将脸上、发鬓、胳膊擦干,便不动了。
郁驰越解了两颗扣子,不顾衬衫的衣袖还在滴水,发动车子,开出医院。
月初霖报了地址后,拿出手机,看清刚才是纪与辞的来电,给他回了消息过去。
两人都没提刚才的吻。
好半晌,郁驰越忽然开口:“那幅画,收到了吗?”
月初霖愣了一下,没直接回答,而是冲他手机示意一下:“加个微信?”
车恰好在红灯前停下,郁驰越默不作声地打开微信,和她加上好友。
下一秒,她发起转账,4988,恰好是那幅画的尾款。
“画我收到了,谢谢郁总的好意,钱得还给你。”
郁驰越眼神一凝:“理由。”
月初霖笑笑,眼神与身上俱是湿漉漉的:“郁总为什么送我画?今天又为什么赶到医院来?”还有刚才的吻。
郁驰越不说话。
都是成年人,有些话不必明说,心中自有分晓。
她的意思十分明了——不接受他的示好。
昏暗的车厢里,月初霖的手机再次亮了,是纪与辞发来信息,嘱咐她好好休息。
她低头回复信息。
让人有种错觉,好像刚才在瓢泼大雨里同他接吻的,是另一个她。
她总是率先抽身的那一个。
有什么东西迅速冷却下来。郁驰越深吸一口气,夏末的潮湿中居然有一股寒意,顺着他的喉管淌进去。
他克制不住想要说些什么。
“你想多了。”
“我只是想向你道歉而已。我以为,上次是我误会你了。”
月初霖愣了愣,明白他说的,是之前对她出言不逊的事。
她刚想说什么,却听他忽然冷笑一声,语调也随之变得冷漠又刺人。
“不过,也许我说的没错,你本来就是个随便的女人,随随便便和人上床接吻。”
月初霖出乎意料地没觉得生气,只是静静看向窗外的夜色。
“也许吧,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远处市区的摩天大楼还亮着绚丽的灯,附近的居民区却统统沉浸在黑暗里。
这世界有些割裂。
雨来得急,去得也快,车开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已经停了。
月初霖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刻下车,而是轻声道:“四年前那晚,我一直欠你一句解释。”
第10章
夏末秋初的雨,下一蓬,凉一蓬。
月初霖将车窗降下来,外面丝丝缕缕的凉意溢入车中。
“我知道,你们这样出身的人,大概从来没被人忽略、拒绝过,男女关系里,也一向是你们先厌倦,先离开的。”
郁驰越的手搁在方向盘上,双目直视着前方,蹙眉道:“你想说什么?”
月初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着他稍稍紧绷的侧脸。
“我承认,当时一走了之,的确做得不地道,就算是一晚上的露水情缘,走得时候也得打声招呼。可是,郁驰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情我愿的事,我没有强迫你,不是吗?”
车厢里的气氛似乎更冷了。
郁驰越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只有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两个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她在试图和他讲道理,语气里的冷静和理所当然令人心烦意乱。
好半晌,郁驰越忽然轻笑了声,一手支在车门上,微微侧过脸来,对上她的视线。
“是啊,你说得对,那天我是自愿的。”
他的目光从她湿漉漉的发丝间滑过,落在那两条莲藕似的粉白的胳膊上,带着失望和讥诮。
“那天晚上,游艇上那么多女人,你也不过是她们中的一个,没什么区别。”
也许唯一的不同,是其他人知道他的身份,都或多或少想从他身上得到点什么。
月初霖听着他带刺的话,轻叹一声:“你觉得生气,我能理解。所以,你到底要怎样,才会觉得解气?”
车窗外,一阵凉风吹过,路边的树上,树叶挲挲地响,被晕黄的灯光照着,隐约发苦。
“你走吧。”
郁驰越不再看月初霖,视线重新转向前方空洞的黑暗,表情模糊不清。
月初霖停顿片刻,转头开门下车。
才关上车门退到路边,还没来得及道别,车已经立刻启动,飞一般地蹿出去,只留下个车尾的影子。
风一阵一阵吹,小区门口的保安躺在门卫的椅子上睡得天昏地暗,隔着一道门都能听见鼾声。
月初霖站在路边,半干的裙子凉丝丝,激得她的胳膊上立起一层细细的颗粒。
她轻声叹口气,绕过地上一片一片积聚的水洼,慢慢走回家。
**
第二天白天,月初霖都窝在家里睡觉,睡得外面刮风打雷都吵不醒。
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中间好几次醒来,迷迷糊糊间,想拿起手机看时间,都只看到一片漆黑的屏。
连爬起来进客厅看一眼墙上的钟都懒得,就重新跌进被窝里沉睡过去。
从太阳初升到夕阳渐沉,最后夜幕降临,月初霖才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
她在床边呆坐了一会儿,总觉得恍惚还是昨天,直到手机充电苏醒过来,一连串的信息和未接电话弹出来,才总算找到一点实在的感觉。
工作群里有人更新了下周的工作表,还有老许发的几则通知。
纪与辞给她打过电话,也发了信息,告诉她安东尼术后正在恢复中,让他转达谢意。
她回了条信息过去。
消息列表再往下,就是昨晚才加的郁驰越。
她手指顿了下,然后才点进去。
除了一条系统消息,就只有4988的转账。
始终没有接收。
她倒点热水,给自己泡了袋板蓝根。
昨晚淋了雨,得注意防止感冒。
墙上挂着费拉的那幅画,她捧着杯子,看了好一会儿。
**
第二天一早,月初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
不必翻到郁驰越的对话框,她已经收到转账过期退还通知——对方超过24小时未接收。
她二话不说,当即又发起一次转账。
结果当然还是一样。
消息石沉大海,既没回复,更没收款。
她决定不再纠结,照常进入新的工作周。
这周的工作安排很轻松,每日按时上下班,没事就听法语新闻磨耳朵,空闲得让人有些不适应。
周四下午,纪与辞给她打来电话。
安东尼终于痊愈出院了,已经在昨天晚上被送上了返法的飞机。
临走前,他特意拜托纪与辞,要再次向月初霖道谢,还亲自买了礼物,托纪与辞转赠给她。
“今晚有空吗?请你吃顿饭,不光安东尼,我也该好好谢谢你。”
月初霖扫一眼空荡荡的日程表,答应了。
“下午我有个会,可能结束得晚些,到时候我让司机先去接你,好不好?”
“不用麻烦,你把地点发我,我自己过去就行。”
“好,晚上见。”
电话才挂断,旁边请过假的王珊珊就回来了,神色匆匆,眼底发青,一看就没休息好。
察觉到月初霖的目光,她笑了笑,有掩不住的疲惫。
她已经连续请了两个上午的假,不知忙什么去了,昨天下午来时,也是一脸疲惫。
出于关心,月初霖问了一嘴。
王珊珊只说家里有点事。
同事之间,点到即止。她不想说,月初霖自然不会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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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点下班,她拎着包下楼,一边往大门走,一边看着才收到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