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男孩子调皮些多正常。”任娟瞪了一眼丈夫,“何况豪豪又正在长身体,饿坏了怎么办?”
南絮已经走出小院了,爸爸和妈妈的争论被她抛在了脑后。
弟弟在家里才是爸爸妈妈的掌心宝贝,别看爸爸这会的语气不大好,其实他才是最疼弟弟的人。前世的时候,小孩子都需要打脑炎的疫苗,因为一针需要六十块,爸爸嫌贵,就决定不给她打疫苗了,只给弟弟打。妈妈一开始还觉得应该一碗水端平,后来不知道爸爸怎么和她说的,竟然也同意了。
他们就站在她的身旁讨论这件事,大概是认为女儿还小,听不懂吧。
爸爸妈妈结婚晚,她出生那年,爸爸二十六岁,妈妈二十五岁。她又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怎会不疼爱呢?只是这种疼爱却不能对比。
尤其是在弟弟的面前。
南絮深吸一口气,心里有些闷。
她走出小巷,准备去和弟弟相熟的几个伙伴家里看一看,却不经意瞥到路又青蹲在几步远的一棵槐树下啃干馒头。
南絮看到路又青手腕上的青紫,想起罗婆子拿木棍打他时的狠厉,声音放轻了,问:“你……你还好吗?”
路又青回头看,对上了一双略带娇憨的杏眼儿。
眼前的女孩身穿米黄色灯芯绒外套,扎着马尾辫。他认识她,教师的女儿,也是他的邻居。
这话问的……难不成他今儿被打了一顿就不好了?
路又青心中冷笑,他把落在手心里的馒头渣撒在地上喂蚂蚁,低头一声不吭。
南絮沉默了一下,有些尴尬。
大佬无论在何时都是高不可攀的,也许就是这样,她对路又青曾经是邻居这件事情几乎是没有印象的。前世大抵也是如此吧。
南絮走了几步越过他,沿着栽了杨树的小道往前走,小道的尽头是南小娟的家,她弟弟南小海和南正豪一样大的,俩人总在一处玩。
果不其然。
她到南小娟家的时候,南小海正在和南正豪玩打弹子(弹玻璃球儿),俩人蹲在一处,又说又笑,玩的十分热闹。
南小娟正坐在堂屋门口择菜,看到南絮就笑起来:“你吃饭了没有?”她和南絮玩的好,俩人是一起长大的,比南絮大两岁,读小学五年级。身量丰盈,比南絮高了一个头,模样长的也俊,浓眉大眼,大双眼皮,就是皮肤被太阳晒的黝黑。
南絮摇摇头,“还没有呢。”她走到南正豪的身边,又说:“正豪,家里做好午饭了,妈妈让我喊你回去。”
南正豪答应一声,抬头看了南絮一眼,和南小海说话:“等下午的,咱们摔四角玩。”他和南絮长的不像,更像他们舅舅家的人,尤其是四舅。都是四方脸,颧骨高的类型。
“好,我刚折了几个新的,都说新的耍起来顺手,一定能赢上你许多。”南小海随手摸了一把鼻涕,笑的见牙不见眼。
“少吹牛。”南正豪起身往外走,还不忘记放狠话,“小心我把你的新四角全部赢走。”
都是少年的心性,个个的心高气傲,谁也不服谁。
南絮和南小娟打了招呼,跟着南正豪出了南小娟家的院子。
南正豪嫌弃姐姐走的慢,回头吆喝她:“快点啦,我都快饿死了。”
“这时候知道饿了?”南絮没有好气,“都到饭点了,不知道自己回去吃饭吗?还非要别人出来唤你。”
南正豪理屈,却不嘴软:“你管我呢,我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
南絮抿了抿嘴,不再搭理南正豪。
这个弟弟心硬又混账,她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前世他高中毕业后连大学都没有考上,爸爸掏了两万多让他去上民办的大专,结果一个学期还没有念完,他在校园里和别人打架,被学校劝退了。在外人面前永远是一副客气有礼的样子,家里却是霸王一般的存在,稍不顺心,张口便骂人,爸爸妈妈也不例外。
她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情是她读初二那年的暑假,午饭是她烧的,因为土豆丝炒的咸了,他吃了一口,就摔了碗。
她气不过,和他争吵,却被他一板凳砸在了头上。
头破血流。
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一下子把人的头砸流血呢?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对南正豪真正的失望透顶了。
南正豪看姐姐不言语,得意起来,他走到路又青身边时,还特地站了站,“每到吃饭的时候你便蹲在这里,是你姥姥把你赶出来的吗?”
就是罗婆子把路又青赶出来的,这是村里人都知道的事情。路又青他的学习成绩比自己好又怎么样,还不是连饭都吃不饱,不被人待见。
路又青像是没有听到南正豪说话。
他捡了根树枝,一笔一画的在地上写字。
南絮却皱紧了眉,她加快了几步走到南正豪面前,语气不好:“你不是饿了吗?再晚会回去,午饭都凉了。”
俗语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小混账却总爱和别人反着来。
南正豪“哼”了一声,揉揉肚子,小跑着离去了。
“对不起。”
南絮小声道歉:“我弟弟他比较混,你别放在心上…… ”她说完之后,又觉得不对,赶紧补了一句:“我会告诉我爸爸,让他教训弟弟的。”
爸爸不一定会为了这等小事教训南正豪,但她还是要说。哪怕是让爸爸知道一些南正豪性格里的恶劣呢,也总比不知道要强。
路又青扔了手里的树枝,扫了一眼眼前的女孩。
他的眼眸深黑,眼尾略长而微翘,双眼皮很薄。这让他看人的时候,显得很专注。鼻梁挺而精致,唇浅而薄。就是这样一副出色的容貌,生生的被面色蜡黄,过于消瘦的脸颊给磨损了大半。
路又青看女孩也望着自己,眼里便带了自嘲的笑意,“无所谓。”南正豪的侮辱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更难听的话他又不是没有听过。
侮辱和拳打脚踢,他都习惯了。
南絮噎了一下,看着路又青明显营养不良的脸色,心里不是个滋味。
路又青不知道他的未来,而她却知道。他的未来会光芒万丈,会让所有的人仰视。
但是路又青的现在,迎接他的,却是最严苛的命运。
第3章 03
南絮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但是又不想转身离去,便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递过去:“给你的。”这是她早晨吃药时,奶奶给的,说是去嘴里的苦味。奶奶一共给了两颗,她吃了一颗,留下一颗。
“给我的?”
路又青怔了怔,脸上闪过迷惑,“为什么?”
这样包装的大白兔奶糖,他见过二舅家的小女儿南娇吃过。南娇说,很甜。
“嗯?”
南絮被问住了,她给路又青大白兔奶糖,是因为甜食会让人心情愉悦。
并没有别的意思。
可能是觉得路又青吃了大白兔奶糖,人也会变得开心一些。
她想了想,和他说:“是我帮南正豪给你的赔礼。”
“不用。”
路又青微微抿唇,眼神闪了闪,侧过脸去看一旁的杨树。
女孩同他说话时,直直地看着他,很真诚。不仅没有任何讥讽的意思,还是难得的友好和气。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他很无措。
南絮没想到他会拒绝,愣了一会儿。又看他的嘴唇干到起了皮,左脸颊还有一个巴掌印。都呈青紫色了,可见下手人的狠劲。
她无声地叹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如果是小南絮,可能见惯了路又青挨打,也不会有别的情绪。但她到底是个成年人,在她看来,路又青还只是个孩子。南絮强横地去拉他的手,把大白兔奶糖放在他的掌心,嗓音软又清脆:“你尝一尝,看好不好吃?”
话一说完,南絮抽身就走,没有再给路又青开口的机会。
一是怕他又拒绝,二也是她出来叫南正豪回去吃午饭,结果南正豪回去了,她却一直在外边待着。若是让妈妈看到了,大概会说她还不如南正豪懂事呢。
秋风温柔,空气传来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
女孩踩着一地的阳光离去,背影轻盈。
路又青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南絮的背影,直到她拐进对面的小院,看不到了。
他握紧手,完好地藏起了大白兔奶糖。
夜里下了一场雨,天气便有了初冬的感觉。
一场秋雨一场凉,十场秋雨要穿棉。虽然这是一句秋季过渡冬季的谚语。要表达的意思却很准确。
南絮早起后,觉得冷的厉害,又回去屋子多套了一件针织薄毛衣。路面湿滑,土路泥泞。这一年的乡间小路还不是水泥路,下了雨很不好走。她吃了早饭后,穿上自己的半旧的紫色胶鞋。
今儿是周一,要去学校上学的。
临出门时,孙好拿了一个煮好的鸡蛋装到孙女的书包里,笑眯眯地:“妮妮的病才好,要吃个鸡蛋补一补。”
南絮点头,嘴角微翘:“谢谢奶奶。”
“好孩子。”孙好揉揉孙女的头,看到圆滚滚的孙子也背上书包走了过来,压低了声音交待:“鸡蛋你自己吃,不许给豪豪。”
儿子和儿媳妇都偏心孙子,她便多疼些孙女。
南絮又点头,杏眼儿亮起璀璨的色彩。
南庄小学是二层楼的建筑,建成有三年了。一共六个班,从学前班、一年级、二年级…… 一直到五年级。每班大约有五十至六十个学生。
南絮所在的四年级在二楼的左侧,挨着楼梯口的那间,再往前就是五年级。她背着书包走进班级时,发现班里的同学已经来了大半。
南絮站在门口,脑子懵极了。这些同学的脸看起来还是熟悉的,但是名字却一个也喊不出来了。时间过的太久了,好多记忆也因太久远而模糊不清。然而最重要的是,她就站在班级的门口,却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重生回来的那天是周六,周六周日是休息日,也就是说她在家里歇了两天,今儿相当于这一世的第一天来上学。
路又青从书包里拿出待会儿上课要用的语文课本和练习册,抬头便看到了发呆的南絮。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又看了眼自己前排空着的座位。
南絮和他是前后桌,这一个学期都是这样安排的,南絮她不可能忘记吧?
但是他怎么觉得南絮就是忘记了,特别是她充满了困惑的表情。
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摆手喊南絮,声音嘹亮:“小絮,你干什么呢?快上课了,还不赶紧过来坐下。我的数学作业还没有写完呢,让我先抄抄你的。”
她说话间,还拍了拍身旁的空座位。
南絮几乎是感激一般的笑了笑,大步流星的顺着过道走过去,还是有些迟疑,“你是……我的同桌?”
“嗯?”
女生的一张圆圆小脸上呈满了稀奇,“你怎么了?怪怪的。”她伸手在南絮的眼前晃了晃,“我不是你的同桌是谁?”
南絮干笑几声,坐在了她的身边,也不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地开口替自己圆场:“我发烧了,在家里躺了两天,感觉头一直晕。可能烧的有些糊涂了,一时半会地就没认出来你。”
女生“哦”了一声,打量了同桌几眼,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同的,便不怀疑了。
她想了想,也说:“发烧确实是挺吓人的,我有个小堂弟,他烧了一夜直接烧成傻子了。直到现在说个话还流口水呢。”
南絮:“……”
路又青听的清楚,漫不经心地捏了捏手里的铅笔。
南絮的话一听就是胡扯的,还真的有人信了?
还没有打预备铃,班里乱糟糟的,有课代表开始一个挨一个地收上周老师留的作业了。
南絮从书包里拿出鸡蛋,剝了皮,小口小口地吃。
“小絮,小絮。”她的同桌焦急的去翻她的书包,“快把数学作业本拿过来让我抄一抄,来不及了。”
“什么数学作业?”南絮趁机去看同桌放在课桌上的作业本,姓名是任春艳。她又仔细地看同桌的脸,终于想起来了。
她的小学生涯里,确实有一个女同学叫任春艳。
“你又忘记了?”任春艳也翻到了南絮的数学作业本,她看了又看,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小絮,你一个字都没有写?”
南絮也低头去看自己的数学作业本,坦诚地点头承认:“是的。”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数学老师留了什么作业,自然是一个字也没有写。
任春艳看了同桌良久,默默地伸出了右手大拇指。
她第一次见到没有写作业还如此理所当然的人。
南絮咽下最后一口鸡蛋,回头和路又青说“早上好”,她刚才便看到了路又青,不过没来得及打招呼。
同桌任春艳又探头去找别的同学借作业抄,这场景太熟悉了,还让人挺怀念。
南絮微微地笑。
她早已过去的学生时代真的又回来了。
现在做数学作业肯定是来不及了,不如……南絮摸了摸自己空白的数学作业本,去看后排的路又青:“让我抄一下你的数学作业?”
她决定了,就让她的‘新学生时代’从抄作业开始!总不能才重生回来就因为没有写作业被老师惩罚吧……也太可怜了。
路又青抬眼看她,眼瞳深眯,无端的显出些淡漠。
他轻声拒绝:“不,你自己写。”
南絮一噎,默默地转过身去。
大佬无论在何时都是大佬,瞧瞧,多么的一身正气。
任春艳已经借了前排的作业本,摊在桌面上,拿起圆珠笔就开始抄,喊南絮:“你也动作快点。”
南絮答应着,果断地打开了自己的数学作业本。
好汉不吃眼前亏。
任春艳瞄了眼身后的路又青,边抄作业边和南絮说话:“你的胆子也挺大的,竟然敢和他借作业本。他虽然学习好,但是脾气很坏,搞不好再打你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