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宁先伸手轻轻扒了下她的头发,正是她刚刚撞到的位置:“疼不疼?”
安疏小声应道:“……不疼。师尊你呢?是撞到哪里了?有没有磕伤?”
谢君宁没说话。
他把下巴抬起来,虚放在她肩上,轻声问:“现在知道关心我了?”
安疏满喉咙的话堆到嘴边,闻言愣了一下,生生把关心的话变成了一句疑惑的:“啊?”
她没注意到,两人此刻的姿势,便如同谢君宁从后面拥住了她一般,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显得十分亲密。
谢君宁问:“刚刚一路上山,为何一言不发?为师惹你生气了?”
原来是说这个。
安疏眨了下眼,慢慢垂下眼帘,低声道:“……没有。”
“哦,”谢君宁轻飘飘道,“口是心非。没有生气,为何不理我?”
安疏抿唇,盯着头顶树枝晃动间投在地面的细碎光影,与他无声僵持片刻,才终于开口道:
“……没有生气,只是有点不明白。”
“嗯?”
她微微偏过头,似乎是觉得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声音又低了一些,还带着几分不自在:“为什么要把安虞留下来?”
谢君宁如果要赶安虞走,大可不必说那句“随你处置”。
他说了这句话,就代表他并没有真的要赶人的意思——安疏和他默契十足,哪能听不懂他的潜台词?
然而正是因为听懂了,安疏才会烦躁不已、闷闷不乐至此。
半刻钟前,她提出让安虞去跟付宇周旋、打探消息,安虞犹豫了会儿,大约也知道这是个跑腿的差事儿,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大概是想着能得到一手消息,就可以在谢君宁面前表现一番了。
然而实际上,安疏今天并没有打算去套谁的话——她不信任付宇,但她如果想要上山,必然避不开付宇的视线,所以才想让安虞去拖住对方。
虽然也有不想让她在谢君宁面前晃的缘故。
谢君宁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温热的吐息掠过安疏耳侧,瞬间染红了她白玉般的耳垂:“我留下她,当然是有原因的——你没发现,她对我有种超乎寻常的执着吗?”
当然发现了。
安疏默默在心中回道。
从进入玉谭门开始,安虞就想尽一切办法接近谢君宁,虽然手段很低俗,言语很绿茶,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眼里仿佛看不到其他人的存在,宁愿当个云佛峰的洒扫外门弟子都死活要留下来。
这其实很不正常。
谢君宁并没有一定要她回话的意思,看她沉默,又接着说:“方才我用神识查探一番,发现她识海中有其他生灵气息的波动。不同于其他任何物种,这种气息很陌生。”
安疏被他转移了注意力,迟疑道:“难道是心魔?”
“不,”谢君宁很快否定了她的猜测,“她识海中的东西没有魔气——但散发着一种奇怪的恶臭味。”
他其实隐约有猜到,原剧情拉拉扯扯走到现在这一步,甚至让原女主抛下原男主不要,一直赖着他不走,一定是有哪一步出了什么错。
谢君宁的修为,在如今的修仙界,还没几个人能躲过他的有心探测,系统估计没想到他这么逆天,发出警告时并没有避开谢君宁,当时他们距离又不远,谢君宁自然就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系统的存在。
也自然听到了它警告的内容。
谢君宁由此确定,也许正是那个东西,让安虞所有该走的剧情点一个没走,反而缠上了他。
貌似有个现代网络小说里常用的小说梗,就是类似的情节,一般把那东西叫做什么?
——系统?
谢君宁当时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原女主拥有了系统,或许甚至能提前他一步,更早预知未来。
眼下如何去证实这个猜测,该怎么解决这件事情,正是他突然改变主意、想把安虞再留下来看看的原因。
原女主有这个系统在,必将无所不用其极,赶走了也会重新跟过来,始终是个隐患。
他想查查看,到底是出了什么样的漏洞,才造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谢君宁把自己的想法简略了一些,讲给了安疏听,其他的不好现在就告诉她,所以只说是安虞的行为太诡异,他还需要再查查看。
安疏没说话。
虽然心底还是有些酸涩,但好歹也听进去了他的话,在他说完后“哦”了一声:“那她喊你师尊……你也不反对?”
谢君宁顿了下,轻笑出声:“你这是吃醋了?”
安疏心头一跳,推开他的手从他怀里退出来,仿佛有些诧异般看了他一眼,随即偏过头,若无其事地回道:“师尊说笑了,我吃的哪门子的醋?”
谢君宁看着她,笑而不语。
安疏在心底补了句:
是啊……
她吃的哪门子的醋?
师尊虽然只有她一个亲传弟子,但这并不代表他不能收其他人做弟子——虽然当初他在大殿上收她为徒时,曾说过自己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但大概……也只有她自己当了真吧。
两人各怀心事,没再说话,重新开始寻找狐妖的踪迹。
然而他们在这山里边转了好几圈,闻到的妖味却始终断断续续,安疏一直没找到付宇所说的、他妻子被掠走的地方,反倒是魔气越来越浓郁,谢君宁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最后安疏实在是走不动了,两人面面相觑片刻,谢君宁叹气道:“先回去吧。”
师徒二人下了山,刚到方家后院,便迎面撞上了正在院子里劈柴的付宇。
付宇似乎有些惊讶于他们竟然是从外面回来的,连忙放下手中劈了一半的柴,站起身道:“两位仙人,你们这是去哪儿了?方才那位姑娘来向我询问消息,说是你们交代要查问清楚……”
躲着借宿的主人家偷偷出门,师徒二人却丝毫不慌,谢君宁早在下山前便重新戴上了斗笠,一如既往地没有说话,只有安疏点了点头,淡定道:“是我们交代的。”
付宇笑了笑:“原来如此,那就好。
安疏想了想,又说:“我们方才去了一趟山上,没找到你说的那只狐妖……话说,付大哥,你怎么确定掠走你妻子的是只狐妖的?你看见它的原形了?”
付宇听完她的话,看了她两眼,眼里忽然涌上一种奇怪的情绪。
半晌,他倏地又笑了下,仿佛刚刚诡异的沉默根本不存在一般,目光如春风温柔:“我不知道啊。”
“他们都说是狐妖……我以为就是呢。”
他仿佛有些茫然般,笑着问道:“怎么了?仙人是发现了什么不一样的痕迹了吗?”
安疏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表情很自然,然而莫名的,心中却升起一丝诡异的违和感。
奇怪。
——真奇怪。
为什么他的反应这么淡定?
“……没有。”
安疏回道。
她面上端着高人风范,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然而私底下却正悄悄地给谢君宁传音道:“师尊,我想问问他,能不能带我们去他妻子被掠走的地方看看,那边或许会有蛛丝马迹。”
谢君宁看了她一眼,回问:“那安虞必然要跟着一起去,你不是说付宇也有嫌疑吗?”
这两个人一起跟着,全是防备他们就够耗费心神了,怎么有时间去查事情?
安疏想了想,眉头慢慢皱起来,半晌才道:“这样吧,师尊。我实力暂时可能对付不了安虞,但付宇就算有问题,应当也不敢现在对我动手,我让付宇带我上山,你留下来……试探试探安虞。”
?
她不担心安虞趁机又纠缠他吗?
谢君宁有些诧异,抬起斗笠一角,目光往她的方向瞥过去,却见她一脸淡定,仿佛根本没多想、只是觉得这样的安排更合理一般。
谢君宁顿了片刻,在心中叹息。
果然是还没开窍吧。
第87章 红尘即天涯17
其实安疏不这么说, 谢君宁也有这个想法,毕竟关于系统这些事,谢君宁就算跟她坦白, 一时半会没法和她解释清楚,而且这也不是个坦言身份的好时机。
但他怕离开安疏的视线去审问安虞,会让她多想,结果这话现在却轮到安疏先说了出来,他也算松了口气。
隐去心中的几分失落, 谢君宁很快恢复了平静, 同意了安疏的安排。
安疏不动声色地停顿了一下,随即抬起头对付宇道:“冒犯问一句, 我想去你妻子被带走的地方看一看,可以帮忙带个路吗?”
付宇沉沉叹了口气, 眼中染上几丝哀悯,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安疏没再说话。
临走前, 谢君宁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给她塞了块玉石, 如若遇到无法解决的情况,捏碎玉石, 她就会被传送到玉石主人的身边——
至于玉石的主人,自然是谢君宁。
安疏没拒绝, 默默地把手中光影剔透的石头放进了袖子里:“多谢师尊……你也小心。”
没等谢君宁说话,她便行了一礼,转身快步走了。
谢君宁看着她和付宇一起渐行渐远的背影,哑然失笑。
另一边, 付宇注意到身旁安疏的心不在焉, 一边带她往山上走, 一边偏头温润地笑道:“仙人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安疏跟在他身后,没回答他的话,只无声地摇了摇头。
付宇又看了她一眼,好似无心般道:“仙人身上这件衣裳,是从哪里买来的?”
安疏对他突如其来的疑问提起了警惕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沉默了一下才回道:“这是我师尊送给我的,我也不知。”
这是谢君宁送给她,那三年的歉意和补偿。
因为她曾经很喜欢那件湖绿色长裙,然而再喜欢,也终究没有机会能穿上试一试,所以谢君宁重新送给她的这件裙子,也是湖绿色的。
安疏自然很喜欢,把这裙子压箱底压了快一年,此次下山才终于把它穿上了——
穿着师尊送的衣裳和他同行,让她有种隐秘的高兴。
“原来如此,”付宇点点头,“我还想着小敏若是在世……”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
安疏觉得他后面这句话加得有些多余,一时没回话,过了会儿才开口道:“……我能问你些问题吗?”
付宇颔首道:“请讲。小生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现在看来,他的态度一直还算友好。
安疏沉吟了下,斟酌道:“你和你妻子,貌似感情很好?”
付宇正抬脚上一个山坡,乡间的山路坑坑洼洼、崎岖不平,他不小心踩得往下一滑,差点跌了一跤,泥石碎屑扑梭梭地往下落。
他用手撑在陡峭的山坡上以稳住身体,安疏在后面也顺手扶了他一把,等他重新站稳,爬上陡坡,很有礼貌地说了句:“多谢仙人。”
他拍了拍袖子上沾着的灰尘,轻声回了安疏刚刚问的话:“是啊……感情挺不错的。”
安疏恰巧一个箭步从下面踩上来,闻言心中疑惑,面上不显:“怪不得,我看付大哥对令夫人的去世似乎很是伤心——也别太难过了……也许人各有命。”
“人各有命,”付宇低头思忖片刻,隐约笑了一声,“不错,或者这就是人各有命吧。”
“仙人可曾算过命?”
话题岔得太快,安疏不由自主愣了一下:“没有。”
付宇仿佛想起了什么,轻飘飘道:“好巧,在下学过几年算卦,对这一行还算了解。说实话,第一眼见到两位,我就看出两位面相福泽绵延、福寿安康,必是将来有大作为的人,只不过……”
即便不知道付宇怎么突然扯到了这里,听到这句“只不过”,安疏的心还是忍不住悬起来:“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你们二人,命中都有一次避不开的劫难。”
安疏心头一空:“……劫难?什么劫难?”
付宇思索了片刻,缓缓吐露出两个字:“情劫。”
“是要历生死的那种。跨不过去……就真的跨不过去了。”
安疏一愣。
付宇嘴角噙着一点笑,似乎是觉得她的表情有趣,又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安疏沉默半天,依旧端详不出他的潜台词,半晌才摇了摇头,仿佛不甚在意:“付大哥怕是说笑了,人间卜算这类事,大多虚有其表,不尽可信……”
付宇道:“信不信是姑娘的事,小生随口一说,当个笑话听听,也算不错。”
咒人家师徒命里带情劫,还是生死劫——这就是他所谓随口一说的笑话?
安疏心中有些不太舒服,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又把话不动声色地绕了回来:“付大哥,我听村里其他人说……你和你夫人时常会发生一些争吵?你说你们的感情很好——你们的感情真的很好吗?”
付宇一顿。
安疏的动作也随着他停下的脚步而停住了。
她屏气凝神,等着付宇回话,手虚虚搭在腰间剑柄上,只要付宇有任何暴起伤人的意图,她都会毫不留情地拔出剑来反击。
时间悄然在沉默的空气中流逝。
出乎意料的是,付宇并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样子,只是又长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他似笑非笑地抬手,指尖碰到脸上的面具时蜷缩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放了下来:“刚开始感情好是真的。后来感情差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