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苏焱自小到大，头一回感受到，什么叫无可奈何。
自那后起，苏念念变得越来越沉默。
苏焱不止一次听到爷爷奶奶的叹息。
周围越来越多异样的眼光。
每逢过节，苏家人员多，来来去去的人能闲出屁来，这种话题反复地提，似乎要把他往天上吹，把苏丫丫往地上踩。
那时候，S市的人说起苏家，就要叹息又幸灾乐祸地谈几句苏念念。
他们浅薄而恶劣。
苏焱巨他妈烦这些人，苏丫丫又不要他们来养，要他们指指点点？
苏念念初一的时候，苏焱高三，学校采用封闭式管理，他被收了手机，关了几乎整整一年。
等高考结束后，他才知道苏念念突然转了学，降了一级去了所专门的艺术学校学舞蹈。
苏家培养后代，会让他们学习各方面的技能。
苏念念从小就喜欢跳舞。
跳舞的苏念念大有不同，原本沉默的眉眼灿烂得像是蓄着暖阳，轻盈如羽毛，让人移不开眼。
苏焱观察到那时候的苏念念像是完全换了个人，就如那个年纪的少女一样，自信活泼。
他这才放心地来了A市上学。
后来，苏念念在舞蹈上的天赋完全体现出来，一路拿奖，优秀得耀眼，直到今年专业第一考上A舞，也成了苏家的骄傲。
原先那些恶劣的谣言越来越少，直至没人再提。
像是倾诉般，说完这一切，苏焱长长吐了一口气，觉得被压抑了这么多年的郁气消散了个干净。
苏焱抬眸看向后视镜中裴言卿的眉眼，黑眸深邃，又像是蒙了层雾，让人窥不明白。
良久。
裴言卿开口，他语气柔和：“苏焱，你做得很好。”
“念念聪明坚韧，是舞蹈上的天才。”他缓声一字一顿道：“我敬佩她的勇气。”
苏焱愣了愣，突然无声笑了。
他道：“裴老板，第一次听你夸我。”
裴言卿顿了顿，淡笑问:“不习惯？”
“那我以后不夸了。”
苏焱轻哼一声，又看了眼睡得正香的苏念念，酸溜溜道：“没想到您对这丫头评价还挺高。”
“可惜她没听着。”
裴言卿眸光柔和，弯唇笑了声：“听不到正好。”
“怕她骄傲。”
*
苏念念再醒来的时候，看了眼时间，好家伙，十点。
她依旧穿着昨天的衣服，横躺在床上，因为没开空调，蒸出了满身的汗。
嗓子也因为醉酒而泛干，苏念念按着昏沉的头缓缓起身。
她眯着眼睛，昨晚发生的一切像是走马灯般一帧帧在脑中放映。
苏念念没有全醉，所有的行为都是有意识的，但偏偏克制不住想要做出来的本能。
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酒壮色胆。
平日里想做不敢做的事情，借着酒的名头，都找到了理由。
便是藏在心里最深的，她以为已经忘记的回忆，也如潮水般找到了泄口。
但后来，她在车上胡言乱语说了什么？！
苏念念仔细回忆了几秒，瞳孔放大，心中一阵兵荒马乱。
裴言卿肯定知道了她那些黑历史。
苏念念咬住唇，将头埋进膝盖，心中难以自抑地泛起酸涩。
那种看不到头的自卑感，时隔多年，再次如乌云般笼罩，直直将她往下拽。
裴言卿少年天才，家世高不可攀，要找也该是能力旗鼓相当的精英。
苏念念恍惚地笑了一下。
到底是谁给的勇气，让她自以为自己已经追得起这样的人。
浑浑噩噩中，她突然想起那次说起阮白后，裴言卿堪称薄凉的话语。
“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冷淡而清傲。
他主观不愿，便是连关系也没有必要谈。
苏念念低头，指甲掐进肉里，愣愣地发呆。
手机突然传来“嗡嗡”的响动，苏念念拿过来，看到来电人是裴恬。
裴恬看起来很急，已经嘟嘟嘟打了好几个微信电话了，但她刚醒，一直没接到。
“喂。”她按了接听，声音喑哑。
“啊啊啊啊，姐姐，你总算接电话了。”裴恬听起来都快要抓狂了，“我都急死了。”
“怎么了呀，恬恬？”苏念念走到洗手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脸色苍白，低下头掬起凉水拍脸。
“我小叔叔，晚上要和那个阮白小姐出去吃饭了。”裴恬急吼吼道。
苏念念动作一顿，水珠顺着脸颊往下落，流到衣领里，她却浑然不觉。
她眼睫颤了颤，随即听见自己空洞的嗓音：“那样。”
“也挺好的。”
第21章 念卿
这话一说出口，对面的裴恬当即就炸了。
她恨其不争道：“姐姐，你是不准备努力了吗？！”
“虽然我小叔叔是木头了一点，但你可千万别嫌弃他啊。”裴恬唠叨着。
苏念念没忍住，弯唇道，“我哪能嫌弃他？”
裴恬长吁一口气，“那你怎么可以放弃？”
“我只是觉得。”苏念念顿了顿，低声道：“你小叔叔和阮小姐挺配的。”
既然他已经答应去吃饭，她能做什么？
“不配！我说不配就不配！”裴恬道：“我想让小叔叔开心点。”
听到这话，苏念念微怔。
裴恬像个小大人，透过电话也能感受到她的认真。
“那和我一起，他就开心了？”苏念念轻声反问。
“姐姐，你不一样。”裴恬不假思索道。
电话这头，裴恬躲在舞房里，小手紧紧握着手机。
她没有忘记那天苏念念跳舞时，忽然出现的小叔叔的表情。
一向如水般不起波澜的黑眸霎时闪亮如星辰，满是惊艳。
“姐姐，我小叔叔很孤单的。”见那边苏念念依旧没有松口的意思，裴恬失落道：“他身边的人很少。”
“所以你能不能，和他处朋友？”裴恬转了转眼珠，迂回地将“对象”改成了“朋友。”
苏念念定定看着洗手台上某一点，一时没有说话。
裴言卿这样的人，和谁都有距离感。
她又凭什么。
“其实今晚是我曾祖父自作主替我小叔叔应下了饭局，之前他一直推，曾祖父没耐心了。”裴恬小声嘟囔，语气有些幽怨：“我小叔叔无奈才答应的。”
“姐姐，要不咱们晚上去搞破坏？”
听到裴言卿非自愿被安排，苏念念心里那点未熄的火苗又开始蠢蠢欲动。
她轻咳一声，矜持地问了句：“怎么搞破坏”
"这个简单。"裴·大师·恬高深莫测道。
*
傍晚。
苏念念牵着裴恬，站在裴恬多方打听才得来的目的地前，等楚·工具人·宁。
楚宁穿着极短的热裤，换了一头大波浪卷，走过来的几步间，都不忘朝小帅哥暗送秋波。
看见两人，楚宁吹了声口哨，过来拍了拍苏念念的肩：“最近闷声发大财了？”
她抬头看了眼面前西餐厅，叹了一声：“竟然斥巨资请我吃饭？”
楚宁又低头，看见裴恬，“怎么这小鬼也在。”
“我们的二人世界呢？”
裴恬抱臂，歪头轻蔑一笑。
苏念念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揽住楚宁的肩，“最近买的基金涨了。”
“有这等好事，我当然第一个就想到你。”
楚宁期待地搓搓手：“涨了多少？”
“五块。”
楚宁：“……”
几人进了西餐厅，怕裴言卿就坐在哪个位置，苏念念用尽毕生的演技，优雅自然地进场，以表示自己绝不是居心不良。
裴恬四处环顾，两颗大眼睛就像激光雷达一般，四处扫视。
随后像是特务接头一般，朝苏念念摇摇头。
那就应该是还没来。
苏念念稍稍放松，带着两人往里走，找了一个视角，地理位置具佳的位置坐下。
楚宁看着服务员递来的菜单，翻来覆去半天，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幽怨道：“苏丫丫，你是不是故意的？”
苏念念原本心不在焉地看着外边，听到心一跳：“故意什么？”
“知道我不能吃很多，故意挑今天说请我吃饭。”
“我最近胖了两斤。”楚宁哭唧唧道：“除了蔬菜沙拉，我都不配，嘤嘤嘤。”
“不。”苏念念冷漠如狗：“胖了两斤，你连蔬菜沙拉都不配。”
裴恬幸灾乐祸地鼓掌：“那姐就看着我们吃吧。”
楚宁咬牙切齿，狂躁地翻着菜单：“不行，我再找找有什么又贵热量又低的，一定要薅到苏丫丫的羊毛。”
苏念念：“……”
果然，裴家只有楚宁不正常。
点完菜，苏念念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桌布，时不时往门口处看一眼。
楚宁懒洋洋地刷着手机，不经意抬眸一瞥，就透过西餐厅干净得反光的落地窗，看到了外面的一男一女。
男人身材颀长挺白，最简单的白色衬衫也能穿出男模的气质，不是她那颠倒众生的小舅舅，是谁！
两人姿态不算亲昵，倒像是刚刚认识的陌生人。
裴言卿面色平静，眉目间含着淡淡的疲惫。
但不管怎么样，他身边出现女人了，妈妈呀，真是有生之年系列。
楚宁没忍住“靠”了一声，敲了敲桌子：“你们看你们看。”
苏念念和裴恬同时抬眸。
“回头看。”楚宁指着后面。
对面两人同时回头，动作如出一辙。
楚宁等了半天，也没见那两人有什么反应，“你们没看见吗？！”
“看见了。”裴恬回答。
“看见了，你们不觉得惊讶吗？！”楚宁惊叹道：“这是，铁树开花了？”
“那是阮家小姐。”裴恬冷漠道。
楚宁恍然大悟：“哦，我妈说了，老爷子给介绍的？”她又往外面扫一眼，正看到两人进了西餐厅：“我靠，还真巧。”
“这都能遇上。”
“我已经替我小舅舅尴尬了。”
裴恬垂下手，捏了捏苏念念的手，这是准备的信号。
苏念念冲她郑重点头。
“我想去找小叔叔，和他一起吃饭。”裴恬突然跳下座位，冷不丁冒出一句。
楚宁连忙招手，“你要是想你小叔叔成为万年寡王，你就去。”
话音刚落，裴恬立马“哒哒哒”跑了出去，像是一阵风。
楚宁：？这就是不肖子孙？
“诶，小鬼！”楚宁没拦住，敲了下桌子，“妈呀，坏事了，裴恬这小鬼乱来，到时候老爷子要怪罪下来，只会骂我没看好人。”
苏念念将手中菜单推出去，同情地看了眼工具人：“点一个蔬菜沙拉，消消火吧。”
那边，裴恬显然已经大获全胜。
她冲上去，死死抱住裴言卿大腿，“嗷嗷嗷嗷，小叔叔！”
裴言卿显然是没反应过来，垂头扶稳裴恬：“你怎么在这？谁带你来的？”
“楚宁姐带我来的。”
裴言卿下意识朝苏念念这边看来，正和苏念念目光对个正着。
“恬恬。”阮白蹲下身来，声音温柔，同时嘴角轻轻上扬，便是连微笑的弧度也如经过计算般完美。
裴恬朝她点头，从善如流地喊：“阮阿姨。”
阮白笑容僵了僵，应了声，随即便见眼前可爱的女孩笑眯眯问她：“阿姨，我能和你们一起吃饭吗？”
“嗯…”阮白抓紧了手中的包，心中升起一股烦躁，她征询般看向裴言卿，希望他能表示拒绝，结果却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前面几排座位上的苏念念。
少女不施粉黛，长发散开，不过穿着一件最简单的布裙，也散发着由内而外的明丽，的确是让人移不开视线。
又是她。
阮白若有所思地盯着少女，听到裴恬继续道：“今天正好。”
“宁宁姐姐和念念姐姐都在。”裴恬举手鼓掌：“大家能一起吃饭，多么难得啊！”
难得个……鬼。
阮白差点维持不住嘴角的笑意，半天没出声。
裴言卿轻轻拍了拍裴恬的头，顺着话头道：“今天能遇上，确实难得。”
他淡淡朝阮白看去:“你介意吗？”
看着男人精致的面容，阮白终究挤出温婉笑容：“当然不介意。”
随后，五个人凑了个桌。
裴恬牵着裴言卿就往自己这边引，手一扬，朝中间的位置指：“小叔叔，坐呀。”
裴言卿看了眼坐在最里面的苏念念，小姑娘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搅动着勺子，一声不吭。
直到现在，也没主动和他搭一句话。
真是…小没良心。
裴言卿眉目微沉，不再迟疑，挨着苏念念坐下。
裴恬得逞地笑笑，跟着坐在最外侧。
这样，这排坐满了，阮白无法，只能坐在对面。
偏偏楚宁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机，霸占着中间的位置不动，看到人来只轻拍一下旁边的座椅：“坐吧，阮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