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倾抹了血,问她:“这下出气了?”
还真不生气了。
霜落点点头,随即又摇头:“我有什么好气的。”她见魏倾下唇似乎破了皮,又凑上来想帮人吹吹。霜落起身,薄被自肩头滑落,大好春光落入魏倾眼底,他的眼眸暗了又暗。
魏倾怀疑自己受到了勾引。
他随手抓起一块布巾扔到霜落身上盖住,又吼她:“穿好衣服再说话!”
整个下午霜落都无所事事,好不容易等到傍晚红霞漫天浣衣局下值,云芝到十三所看望她。小六子也来了,她同长春宫告过假,提上两屉牛肉馅儿的水晶翡翠玉蒸包给霜落补补。
漆红食盒盖子一掀开,香味扑鼻馋的霜落云芝直吞口水。她们在浣衣局可没吃过这种好东西,洗干净手一口一个,咬下去汤汁横流满满的幸福感。
三个丫头坐在桌案前胡吃海喝,小日子过的比宫里主子还舒坦。
云芝舔了舔嘴边的汤汁,说:“我听锦衣卫说了,绑你的婆子是廉王府上的。那日她瞎编借口哄你呢,我和妙心姑姑一点事儿也没有,倒是害你受罪了。”
霜落见云芝有点内疚,便安慰说:“这事怪不着你们!就是我蠢,当时朵兰一传话我就没头没脑的信了。”
小六子插话:“你们不觉得那个传话的朵兰有问题?有没有可能……被买通了?不然那婆子怎的对霜落如此了解?”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霜落被绑那日就起了疑心,可如今死无对证上哪说理去?
“妙心姑姑问她了,可朵兰说她只是传话其余一概不知,没有证据姑姑也没办法。”
说到这些气氛就有点沉闷,霜落摆摆手:“罢了罢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我留个心眼儿便是。”说着,她打开桌案上魏倾带来的食盒。
魏倾带来的食盒有两只,一只装猪蹄儿,还有一只装着一盘子红彤彤叫不出名的东西,约莫是种果子。霜落和云芝都没见过,好奇地拿出一颗剥开粗糙的表皮,里头是晶莹剔透的果肉,咬一口满嘴都是香甜的果汁。
“这是什么好东西,真好吃。”
霜落赞同地点头,忍不住又剥开一颗,“阿吉送来的,等明日我问问他。”
还是小六子见多识广,拿起一颗看看惊呼道:“这是荔枝!去年百越郡守到京复命给长春宫送过,这可是稀罕物,在京城多少权贵有钱都买不到。”
一听如此贵重,霜落就舍不得吃:“怎么这么确定?你吃过?”
闻言小六子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王爷赏的。”
霜落脑海里算盘打的劈里啪啦响,若换成银子这得值多少钱,怕不是金山银山吧!她现在吐出来还来得及吗?
云芝才不客气,说话的功夫又剥几颗进了肚子,问:“这怕是陛下赏给阿吉的吧,你家阿吉对你真好,御前当差果然高风险高收益。”
霜落也觉得是陛下赏的,不是陛下就是苏公公,否则依阿吉的身份哪来这么贵重的东西。
“你们听说过唐明皇宠妃和荔枝的故事吗?”云芝打趣说。
在场的人也就云芝读过几年书,霜落和小六子皆摇头,云芝便装模作样道:“听闻唐明皇为了让宠妃吃上新鲜的荔枝,命快马不分日夜地从南边送来。我看你这待遇,都快赶上宠妃了。”
霜落呼她的脑袋:“你少咒我,依圣上那个性子何来的宠妃,不被他砍手砍脚嗟磨死就算万幸了。”
第二十四章 天大的误会(修)
梆子敲过一更天, 夜里骤雨忽至,豆大的雨点像断了线的珠子在窗楣上跳舞,忽上忽下转眼落进泥地里头消失不见。
云芝今夜宿在十三所, 小六子却是要回去的。眼下雨太大天又黑, 霜落便建议说:“要不你今夜和我们挤挤别回去了。”
虽说已经向长春宫告过假,但小六子身份敏感, 她假扮太监在宫里头伺候了好几年处处仔细周全。小六子不愿冒险, 连连摆手说:“不可,被人看到算怎么回事, 到时几张嘴都解释不清。”
云芝一向心大:“这儿又没别人。”
霜落也拍拍小六子肩膀:“放心吧, 十三所没皇宫那些规矩没人会发现。明儿个阿吉中午才来,你早些走就是了。”
话已至此, 小六子踌躇片刻留了下来。三人洗漱完, 临睡前云芝捏着鼻子给霜落擦完药, 收拾好瓶瓶罐罐不忘埋怨:“这药真够臭的, 别是假药。”
霜落没脸没皮挤到云芝身边:“臭吗?今夜我要挨着你睡。”
好在这床够大, 三个人睡一点也不拥挤, 翻身打滚都不耽误。三人嬉闹了一会,云芝便拉着她说:“我瞧你真是捡着宝了。自从你从浣衣局搬出来,睡的是雕花柱架锦缎床, 吃的是千金难买的稀罕果儿,等过些日子兴许要身穿绫罗绸缎, 头戴金钗珠玉登高堂了。”
霜落被这话唬的一愣一愣, “这你可折煞我了, 我们奴才穿绫罗绸缎还怎么干活。阿吉在御前当差能保住性命就成,我可不指望他升官发财。”
“你这丫头——”云芝点她的脑袋,“宫里头多少主子怎的就不能多加你一个, 等阿吉出息了你的身份肯定水涨船高,到时候别说浣衣局说不准二十四监都得供着叫你一声姑奶奶。所以,你可得把阿吉看好了。”
霜落没懂这话,“阿吉待我挺好的,好端端的看住他做甚。”
“御前太监哪个不是香饽饽,更别说阿吉这副招蜂引蝶的好样貌。虽说现在他只有你一个对食,但保不准以后有别人。”
霜落莫名心里堵的慌:“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看银座局掌印对锦云多好,你以为他心思就只在锦云一个人身上?今儿我和小六子从长庆门出来,还瞅见银座局掌印和别的宫女拉手你侬我侬呢?”
小六子点点头说:“真的!我日日在太监堆里头知道这帮人混着呢,地位越高越靠不住!”
霜落心里头更堵了。
云芝见她不说话,以为小丫头伤心了,安慰说:“不过也没事!横竖宫女二十五岁以后可以出宫,你就为了活的舒坦点在他身边苟着,只图财不图人也挺好。”
凑巧,小六子也是这个意思,两人左一句右一言,将霜落未来十年规划的明明白白。其实到了二十五岁是去是留的问题霜落从没想过,太远了,眼前她都顾不好哪里有精力想十年后的事。
但她还是觉得挺不地道的,太监从进宫那天开始就断了出去的路,他们没得选。若霜落出宫,阿吉怎么办呢?
“我也不一定会出宫,要是出宫可不成负心汉了?”
云芝啊一声,“难不成为了阿吉你打算一辈子呆在宫里?傻丫头,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阿吉是个太监那处有缺陷啊,连个完整的男人都算不上——”
霜落被喜欢这个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摇头否认。
她其实没喜欢这个概念。小姑娘自小命苦只想着活下去,哪里有时间折腾别的呢?她阿爹阿娘举案齐眉的时候不也互相喜欢么,最后还不是落得个分钗断带的下场。她少时被卖到青楼,也有好多公子哥揽着头牌姑娘说喜欢,可他们转眼又娶了别的姑娘。
所以喜欢这种东西,大概就像春天孩儿脸,一日变三变吧。
小六子八卦道:“你老实说说,对阿吉是什么心思?”
霜落怔忡了片刻,才说:“能有什么心思!谁对霜落好霜落就对他好,在我心里,阿吉和妙心姑姑是一样的,和你们也是一样的。”
“就这么说吧,如果你的对食另有其人不是阿吉,你还会对阿吉好吗?”
霜落头摇的更厉害了。
在她的认知里,因为阿吉是对食才对他好而不是因为别的,如果阿吉不是她的对食,他两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霜落吃撑了没事干才对他好呢!
云芝在黑暗中叹了口气,“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了。过几日便是月休,咱们出宫玩儿吧。”
要说浣衣局里的头等喜事,月休绝对算一件。每月一天,这一天只要领了牌子便可随意走动,并不限制地点。算算日子,就在五日后了。
霜落早打算好了:“我要去拜佛,今年运道太差了。”
云芝撇撇嘴说:“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去寺庙岂不白白浪费了?你要想拜就远远朝着隆兴殿拜拜,意思意思就成。”
一点都没有诚意。
霜落缠了一会云芝,又去缠小六子。小六子已经快睡着了,翻身背对着她:“找我没用,我又不是你们浣衣局的人,才没有月休哩。”
这夜疾风骤雨,慈宁宫里头也不太平。
承妃名唤徐清婉,今年不过十六,即便被降了位份照样从头到脚一身精致。她穿的是绛紫色的褙子,发钗上摇曳珠光映射在脸上,衬的明艳动人楚楚可怜。可这样美的女子,入宫竟活活蹉跎了两年,她至今见到圣上的次数一只巴掌就能数的过来。
徐清婉自小娇生惯养,耍小性子时人人都哄着,惯着不敢说一句不中听的。她莫名其妙受罚,往慈宁宫跑了几回好不容易太后才肯见她。
“姑母——”许清婉一见亲人就开始掉眼泪,“清婉在宫里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这皇帝的女人也没多大意思,见不着陛下还得受委屈,还不如回——”
“慎言!”太后眉梢眼角染上一层薄怒打断了她,“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说,入宫要么争要么死,哭哭啼啼哪有徐家嫡长女的样子。”
到底才十六岁,徐清婉被吼了抹抹眼泪,委屈极了:“到哪争?和谁争?陛下总不来后宫日日窝在福宁殿,我想争也没地方争。”
“愚钝!”太后瞪她一眼,提点说:“陛下不来后宫你就去福宁殿,整日在宫里和一帮下人抓蝴蝶玩蛐蛐算什么回事!入宫两年,徐家上下都盯着你肚子,莫要让你阿耶失望。”
提起阿耶,徐清婉就不哭了。她还记得入宫那年被赋予的重任,生下皇子执掌凤印,这本就是徐家嫡长女的责任。姑母如此,她亦该如此。
可是一想到圣上拔剑砍人的样子,徐清婉就浑身发抖。那年她刚入宫,背靠徐家势力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徐清婉跟着众人跑去福宁殿势必要争一争,然后她亲眼看到一个不知名字的妃嫔因为抱了陛下被砍断双臂,活活疼死倒在血泊中。
回想那天,除了满目鲜血,同样印象深刻的还有血泊背后那副昳丽的容貌,肤白胜雪零星几滴鲜红落在鼻头,有种摄人心魄的美丽。
人人都在失声尖叫的时候,徐清婉记住了那个持剑的人。或许他的性情再温和些,她就不这么怕了。
“依哀家看,你身边的人也该换一换了。”太后眸光一凛,凉凉地落在朱菱身上。
朱菱是徐清婉的陪嫁丫鬟,自小就跟在她身旁伺候。她年长心思活络,哄人很有一套手段,因此很得徐清婉喜欢。朱菱哪哪都好,就是手脚不大干净,平日太后的赏赐,徐府捎来的好东西总要偷偷藏点儿,徐清婉心大,反正家底厚不差钱儿就总对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清婉拎不清,太后却容不得下人在她眼皮子底下耍心眼。提出换人还有一层考虑,徐清婉现在身边的人都太惯着她了,心思净放在吃喝玩乐上,哪里还有家族荣光。
于是太后接着说:“慈宁宫人手多,许多哀家用不上,与其留着吃闲饭倒不如让他们到你宫里做事。”
这就是要在瞭春宫安插人手的意思。徐清婉呼吸一沉,推辞说:“姑母说的是,侄女省的了。只是姑母乃一国太后,宫里头人少容易生出口舌是非。瞭春宫侄女找内保监换一波便是。”
太后对徐清婉的反应还算满意,神色缓和下来:“你也不必惊慌。皇上生在冷宫长在冷宫,那种地方出来的人脾性能好到哪里去?你且忍忍,生下皇嗣就好了。过几日哀家自会把人叫来敲打,你也争口气莫要辜负哀家心意。”
从慈宁宫出来,雨已经小了许多。徐清婉站在廊下,看雨打荷塘胸口一点也不快活。
朱菱只当没听见太后的话,往前在她身上罩了条薄薄的披帛,“娘娘,咱回去吧。”
“你无需忧心,”徐清婉纤白的指头搭在朱菱肩头,安慰说:“我早不是三岁小孩,奴才的去留还是能做主的,你安心做事莫要被姑母的话影响了。”
朱菱端着温和的笑:“奴婢能伺候娘娘是几辈子的福分,娘娘要奴婢走奴婢才走,旁人说的都不作数。”
说罢,撑伞同徐清婉走进雨里回瞭春宫。待回到瞭春宫,徐清婉远远的瞧见门口跪着个人。
看穿着是个下等宫女,规规矩矩跪在宫门处,见她回来抬头说:“娘娘的鞋袜湿了,奴婢伺候您换新的。”
徐清婉见怪不怪。因着皇上性情暴虐不爱美人,宫里各司见风使陀对后宫的差事不上心,连带着娘娘们的日子都不太好过。好在徐清婉有徐家撑腰日子还算过得去,因此三天两头有奴才过来献好。
若是平时,徐清婉肯定叫人滚。可今日才在太后跟前受教,瞭春宫不增添几个新人怕是不好糊弄,思及此,徐清婉便在她跟前停了下来:“哪个宫的?”
“浣衣局,奴婢朵兰。”
徐清婉打量她片刻,倨傲道:“本宫不缺洗衣裳的。”
朵兰跪着转过身子,忙不迭说:“奴婢来瞭春宫不想洗衣裳,想助娘娘承宠。”
这话正得徐清婉心意,她不紧不慢道:“本宫冷,去把炉子生上。”
魏倾一夜无眠,黑贵妃倒是窝在他怀里睡的踏实,小家伙时不时还会打呼噜,魏倾怎么揉也不会醒。这会天光大亮,魏倾又揉了揉它的肚子,黑贵妃喵一声伸个懒腰继续睡,魏倾笑了,这贪睡的性子也不知像谁。
昨日呈上的奏章已经处理的差不多,魏倾乏了,正巧苏茂才端着一杯荷叶茶进来说是提神醒脑。魏倾接过一饮而尽,他抬手时没注意,那条惹眼的红绳从袖口滑出落在桌缝里头。
福宁殿的桌案制造精美花纹繁复,缝隙比密密麻麻的蜂巢还多,小物件掉进去真不太好拿。魏倾扒在桌沿望了望,招呼苏茂才:“想办法把东西取出来。”
苏茂才应了一声是,赶紧着人去办,边忙活边想着兴许是什么贵重物品可别压坏了。忙活半日才从缝隙里头挑出一根带珠子的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