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苏怡的话语落下,在场的所有人都高举酒杯,齐声恭祝皇帝,皇帝也朗笑三声,举杯与众人共饮。
……
等到宴会结束,柳氏还要专程到苏怡面前来道谢,还补上一句:“多谢娘娘这段时间以来,对两位小殿下的照顾,我们一定会铭记于心,牢牢记住娘娘的恩德……”
“不必说这些,图海大人在外征战,只要大胜归来,便是对陛下最好的回报,至于你,”苏怡停顿一下,笑了笑,“以后若没什么要紧事,也不必时常来找本宫,毕竟本宫这里,还是有些忙碌的。”
柳氏低头道:“娘娘在这后宫之中立足十分安稳,只是又多了小殿下,难免会多些风雨……现在说这个话还是为时过早,将来若是娘娘有需要,我们都是任娘娘差遣的。”
这柳氏铁了心要来示好,苏怡也不想再费口舌,点点头示意知道:“莹儿,你送柳夫人出去吧。”
苏怡亲口送客,柳氏不好多留,便行礼离开。
宴会结束,保成被皇帝带走,只留下荣宪一直陪坐在苏怡身边,时不时看一眼皱巴巴的小家伙,一脸嫌弃:“小额娘,要不让绿姑姑抱弟弟吧?你太累了……”
苏怡还没说话,保清从外面跑进来,对苏怡兴冲冲喊了一嗓子:“小额娘,你知道这回是谁负责献俘的吗?”
苏怡配合地露出好奇的神色:“是谁”
保清兴奋不已,大声回答:“荣宪,是咱们师父呀!”
“师父回来了?”荣宪也跟着激动起来,她腾的一下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才想起来,又拽了一下苏怡,“小额娘,咱们去见师父吧,师父都好久没见了!”
苏怡自来是陪着她们,闻言便跟着一道过去。
到了外间,果然看见一个高挑强健的身影站在外面,侧脸看着,依旧是博西勒的轮廓。
只是博西勒看起来有些紧张,站军姿一样站的笔直,手紧紧抓着刀柄。
保清大呼小叫地跑过去:“小师父,我妹妹和小额娘也来啦!”
博西勒转过脸来,和苏怡打了个照面儿。
“末将见过娘娘。”博西勒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的脚尖。
而苏怡则好生打量了博西勒一番。
离开京城时,博西勒还是个半大少年,脸上时常带着背井离乡、寄人篱下的悲伤和忧愁。而从战场上摸爬滚打了一圈回来,博西勒已经褪去了少年的稚气和青涩,开始有了坚毅的轮廓和铁血铁血气质。
“小师父,你上了战场吗?你打过胜仗吗?这些俘虏是不是你抓来的啊?”保清缠着博西勒,问那些他极其感兴趣的话题,还冲着他举了举自己的胳膊,“你看,我现在的肌肉!我现在力气更大了,我能用你之前留给我的那把刀了,是不是很厉害!”
“是很厉害,”博西勒被保清逗笑了,弯了弯眼睛,身上铁血肃杀的味道也散去了些许,他轻声说道,“你要继续努力啊。”
保清骄傲地抬起头:“我很努力的,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我们换了武课师父,但是我始终是武课最厉害的那个!”
“知道你厉害,不用一直说吧?”荣宪怼了保清一句,也很好奇地问博西勒,“对了,小师父,你是图海大人的前锋,那大将军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么厉害,那么战无不胜?”
博西勒的目光飘远一瞬,而后脸上浮现出一层敬佩之色:“对,大将军的确是很厉害,算无遗策,他算出来的,都是对的,这让我们减少了很多伤亡。所以我也在跟他学兵法。”
说到兵法,博西勒停下来,看向瞬间收声的保清,问道:“殿下的兵法学得如何了?”
保清颇有些心虚,低下头小声说:“学是快学完了,就是有些地方不太懂……”
“我以前也以为,凭我的本事,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是轻而易举的事,”博西勒没有顺着保清的话往下说,而是目光放远,似乎陷入了回忆,他脸上浮现出了微苦的神色,“可是真等我上了战场,我才知道,这是错的。”
“在数十万人的战争当中,个人的武力真的微不足道,若不是我当时一意孤行,一心想要抢夺头功,我的安达,也不会……也不会为了掩护我突围而丧命。”博西勒垂下眼眸,脸色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痛苦。
两个孩子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事情,一时间都愣住了。
而苏怡则轻声道:“他为了保护你心甘情愿,如果知道你现在当真立下大功,也会为你高兴的。”
听着苏怡的安慰,博西勒的眼睫毛颤了颤,抬起眼,便看到含着温和笑意的少女,她而今也褪去了婴儿肥,轮廓越发清丽绝伦,让人不敢多看,博西勒只看了一眼又重新低下头,低声道:“多谢。”
道谢过后,博西勒依旧对保清劝道:“殿下还是要好好学兵法,个人勇武并不能决定胜利与否,唯有统帅的智慧可以决定胜负。若不是大将军智计无双,几次都料敌先机,抢在敌军之前动手,恐怕我们的伤亡绝不止于此。我学习兵法,也是大将军的提议,你崇拜强者,难道大将军就不强么?他的建议,你要不要听?”
保清被问住了,其实同为康熙帝儿子,他们几兄弟没有一个是蠢的,只是相比较保成和荣宪等人,保清对长篇大论的理论知识始终理解起来要稍微慢些,他尤其不爱背诵这一样。之前的那些兵书,他一想到要背诵,就不由自主想要逃避,现如今博西勒主动提起,还拿了战功赫赫的图海来举大旗,这就让保清迟疑起来。
苏怡见状,主动开口道:“既然是大将军让你看兵书,你可有什么想读的书?这宫中文渊阁里什么书都有,你列个书目出来,我,不,就叫保清回头帮你去拿,而后跟你一道读书,可好?”
“好,”保清答应下来,又有些迟疑,“可是小师父这回回来能待多久啊?要是很快就走,我就得马上去帮你拿书了!要不一会儿你就写书单,我趁天黑三弟睡着了就去拿,免得三弟醒着的时候折腾小额娘,弟弟被皇阿玛带走了,我不在,小额娘也没人帮手。”
他这话说的荣宪就不乐意了,荣宪哼了一声:“谁说小额娘没有帮手,你把我放在哪里了?我不能帮着小额娘,啊?不就是照顾这个小猴子吗?谁还对付不了他了!”
荣宪气鼓鼓地走到抱着胤祉的石绿身边,跟他沟通:“喂,小猴子,你有那么喜欢你保清哥哥吗?真要是喜欢,答应一声儿啊?”
胤祉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荣宪,两人连神情都无比相似,他张了张嘴,发出了个单音节:“啊?”
保清顿时大喜,也凑过去:“小额娘,你听见了吗?三弟说喜欢我呢!”
荣宪:“哼!”
保清赶紧找补:“我更喜欢妹妹!”
小猴子听不懂,但不妨碍他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地跟着凑热闹。
三个小孩子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热闹得很,苏怡含着笑站在一边儿看着,冷不防听到博西勒开口问了一句:“小殿下,很可爱……”
“可爱是可爱,哭起来的时候也真叫人头疼,”苏怡笑着抱怨了一句,又说道,“好在几个孩子懂事,还申请了走读回来帮忙,真是,一个小孩子而已,我哪里就应付不过来了?”
博西勒深深地看一眼苏怡:“是,娘娘很厉害。”
苏怡歪了歪头:“也没有吧?跟你这样能上战场的比起来,我这点儿本事算得了什么?”
博西勒站在苏怡身后,盯着苏怡的发顶,忽而开口说道:“将军开始很担心,担心娘娘对小殿下也赶尽杀绝。”
苏怡诧异地挑眉,却没有回头:“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单是看看荣宪,就知道我不是这种人。”
“娘娘是何等人品,我自然知晓,”博西勒声音很轻,却能精准地到达苏怡耳中,“但是大将军从前并没有见过娘娘,自然不会知道娘娘的为人。而且,在他们看来,公主毕竟只是公主,对太子殿下并无威胁,还是助力。而今有了三殿下,这份助力,就要变成三殿下的了。”
苏怡的眉往下压了些许,还没开口,忽而听到身后一声轻笑:“不过他们都猜错了,我猜,无论是给哪位殿下做助力,娘娘都绝不希望把二公主嫁出去和亲,是吗?”
少年人的笑声里带着欣赏和赞同,苏怡也跟着展颜一笑。
她望着年幼孩童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缓缓说道:“是。”
听到苏怡的话,博西勒也轻轻笑了笑,而后扬声叫了保清:“大阿哥,不用着急,我这次回来,会留在宫中,不会再跟着大将军前去平叛。”
“去借兵书的事情,不急于一时。”
听到博西勒的话,苏怡这才诧异地转过身来,看了博西勒一眼,但见少年人神色平和,毫无怨怼之意,有的只是一派平静。
而保清则愣了一下,有些失落:“啊,以后小师父就不能上战场了吗?”
博西勒摇摇头:“陛下让我重新做回殿下的武课师父,殿下以为如何?”
“那当然好啊!”保清毕竟是个孩子,一下子就重新被哄开心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虽然秦师傅很厉害,但是毕竟没有小师父厉害!更何况,小师父还上过真正的战场呢!”
苏怡在一旁给博西勒解释:“秦教头是禁军的人,但禁军这些年来都只拱卫京师,并未有过真正的战争机会。”
博西勒点头:“嗯,我回来休整几日,便要重新开骑射课了,到时候,可要好好检查,看大殿下有没有偷懒。”
“没有偷懒!我每天都很勤奋的!”保清自己回答还不算,还要拉上恨不得消失的荣宪作证,“妹妹,你说是不是?”
荣宪:……
“是是是,这么多人里,就是你最厉害,行了吧!”
“什么叫行了吧,明明是事实……”
“烦死了不想跟你说话!”
“妹妹你怎么又生气了?”
两个小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斗起嘴来,苏怡看得直发笑,而博西勒则凝视着苏怡的侧脸,眼神极为柔软。
翌日。
博西勒这个格卡尔部的质子,跟着大将军图海在战场上滚了一圈,挣了一身的军功回来,皇帝甚至亲自派人送了赏赐,大大赞扬他在战场上的勇武表现。这样一来,在质子馆中再也没有人敢轻视他,先前对他有所怠慢的太监们也老实许多,而吴家的几个孩子日子再度难过起来。
保清带着荣宪过来给博西勒送兵书的时候,就撞上了这一幕。
一个尖嘴猴腮的太监用力踢了一脚个子瘦小的小男孩,把他手中端着的木盆踢翻,木盆中的水不可避免就泼了小男孩一身,将他浇的湿透。那太监还不肯罢休,捂着嘴尖声叫道:“你怎么回事,你是故意想把水泼在这儿,想摔死我是吗?啊?你个小东西,跟你那背叛陛下的爷爷一样,是个坏种!”
那小孩子身上的湿衣服紧紧贴着皮肤,虽已是仲夏的天气,但习习凉风吹来,还是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只看绷紧的脊背,就知道他心里绝不平静。
那太监似乎对这样的反应不满意,当即就上前要抬脚再踢他一脚:“你以为自己还是什么皇亲国戚呢?告诉你,从吴三桂那厮造反开始,你们吴家就是反贼!公主就算姓爱新觉罗,你们一家子也都姓吴!陛下是法外开恩,留你们一条命,不然,现在按照这大军所向披靡的气势,早该杀了吴家人祭旗!”
“放肆!”保清只听到了最后一句,还来不及反应,身边的荣宪就厉声喝止,脸色也难看得紧,“你们就是这般对待长公主之子的么?!”
那太监是看近日风向变化,知道大军平叛有了新进展,吴三桂一方节节败退,战败是早晚的事情,这才对吴家几个小孩子态度再次恶劣起来,只是没想到,他会撞在荣宪这里。当下这太监就大声叫起屈来:“奴才冤枉啊!奴才也只是一心向着陛下,高兴大将军取得赫赫战功,能把叛军占据的城池也夺回来,这才一时忘形,奴才并不是有意……”
“够了!”荣宪知道这太监是在狡辩,但他说的话都站得住脚,她越听越烦,便打断了这太监的话,“你在此喧哗,惊扰了本公主,本公主要你去领三十个耳光,好好反省反省自己,以后不许再随意喧哗!”
那太监苦着脸应声:“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领罚!”
太监离开之后,荣宪看一眼那小男孩,对他说道:“你……”
怎料小男孩飞快地磕了个头:“多谢两位殿下!”他居然爬起来就跑了!
看对方避之不及的样子,荣宪也是一阵无语,一路沉默着等到了博西勒的住处。她四下打量一眼,周遭的摆设都比从前醒目得多,心里便有了数。
这宫里人人都长了一双势利眼,逢高踩低的本事是世上独一份儿,博西勒先前只是个普通质子,后来做了皇子们的武课师父,才算有了点儿面子。可现如今就不一样了,平叛有功的异族王子,据说皇帝大为欣赏,说是有赏赐,但还没赐下来。这般一耽搁,就由不得众人不浮想联翩,猜测皇帝对博西勒到底有多看重,预备着给怎样的封号了。
荣宪没有说话,倒是保清愤愤不平:“这宫中的狗奴才真是多!才说了他们几回呢,这又让我看到他们在欺负人!”
各地藩王送来的质子留在质子馆中,虽然不会受到什么顶好的待遇,可也不会被虐待,毕竟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在质子馆中,真正能算得上是被欺负的,也唯有——
“殿下不该插手此事,”博西勒伸手接过了一沓兵书,将他们一本本摆好,并没有看两个孩子的脸色,慢慢说道,“无论是大阿哥还是二公主,都不应该再与这件事扯上关系了。”
荣宪脸色一变,没有说话,而保清个直肠子憋不住,当下就反驳说:“可是,明明看到他们欺负人,难道也不管的吗?这难免也太过绝情了,怎么说,那也是我们姑祖母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