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微姑姑,下午了也不可以乱说话。”二子一本正经道,“姑姑你现在年轻能干,哪里就要人继承了,我毕业后就是去跟你干,也顶多叫做加入姑姑的革命队伍。”
肖微噗嗤一笑,大子挥挥手说:“肖微姑姑那我走了啊,爷爷你回去吧,爸妈你们都回去吧。”
兄弟俩合骑一辆自行车,方冀南站在门口看着兄弟俩走了,大子坐在后座撇着两条大长腿,一手提了一大包东西。
“得亏是大热天,吃的东西不好带,不然他能把家里搬空。”方冀南摇头失笑。
“班里、宿舍里人多,我们大子人缘又好。”老爷子道,方冀南扶着老爷子回去。
“你说我怎么就喜欢我们二子。”肖微笑道,“你说你家二子这小嘴都是抹了蜜的。”
“调皮,跟你熟就跟你耍嘴呗。”冯妙笑。
“那也得看对谁。”肖微道,“你看他对谁都嘴甜了吗?除了你,我估摸着,能听我们二子这么嘴甜的也就我和丫丫了。”
冯妙一想,好像是有点儿,除了自家长辈,起码跟他爸就不是嘴甜了,哪句气人说哪句。冯妙深以为,都是方冀南自己惯的。
“你说这小嘴,将来要是去哄女孩子,哪个女孩子撑得住。”肖微低了些声音笑道,“哎我说,你这俩儿子,长得可太招人稀罕了啊,你做好准备。”
“……”冯妙听出她那未尽之意,“一堆半大孩子,谁看上他了呀?”
“你问问光咱大院里谁家看上了的,家里有年纪差不多的,可不得列入考虑目标吗,也就是现在还小,你等他们大学毕了业试试。”肖微笑。
冯妙还真想了一遍,笑着摇摇头:“这我可管不着。”
肖微:“你真不管?老爷子管不管?”
“我不管,儿媳妇又不跟我过,这些事情我将来可不多管。”冯妙道,“至于老爷子,老爷子多明白的人,儿子都管不了还管孙子呢?”
“说的也是啊,”肖微琢磨她这个口气,乐不可支笑了半天,拉着她道,“走走走,好不容易熬个星期天,咱俩逛会儿街去。”
“跟你逛街?”冯妙道,“我一会儿得回去,那还有丫丫呢。”
“丫丫自己玩得好好的,叫方冀南看一下。”肖微嫌弃地乜着她道,“俩儿子都上大学了,你还有没有自己的生活了?”
于是冯妙回去交代一声,叫方冀南带丫丫,说晚饭可能就在外面吃了。
“那你就别回来了吧,”方冀南示意了一下老爷子道,“回头等二子回来,我们晚饭就在这边吃了,吃完饭就回去,你就直接回我们那边。”
冯妙点点头,向老爷子说一声出来,跟着肖微去逛街,两人去买衣服和鞋子,逛高兴了晚上还在外面吃了顿西餐,一直到晚上九点多钟才回去。
随着二子开学报道,冯妙发现,她的个人时间忽然充裕起来。
丫丫也都三年级了,不用像低年级那样每天帮她看作业、读题目,小姑娘学习挺自觉,不像她两个哥哥写作业耍滑头,丫丫写完作业习惯性地就拿去给方冀南检查。
明明她才是正经八百的老师啊,于是冯妙有一次问丫丫,为什么都让方冀南检查作业,丫丫说,两个哥哥教的。
“大哥二哥说,姨忙,要写文章、还要绣花织布,只要叔在家,学习的事情就找叔。”丫丫想了想补充道,“二哥说了,他和大哥小时候就是这样,所以都考上大学了。”
冯妙一时间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好嘛,怎么乍听起来俩儿子考大学都是爹教的呢。
不过方冀南辅导孩子确实也有耐心,冯妙的时间充裕,除了工作,闲暇随意做点儿刺绣,练练手,给自己和丫丫绣个手绢什么的,就更多地用在学术上,开始着手写一本关于我国古代丝绸发展史的专著。
丝织品发展史在一般的工艺美术史著作中都有论述,但目前并没有一本专门阐述古代丝绸发展史的较为详细的专业文献,以她现在的年龄和学术经验,想要写成一本完整的丝绸发展史还有难度,冯妙没给自己定时间限制,潜下心研究考据,她恰好是打算通过慢吞吞写这本书,来促进自己的学术研究。
然而丫丫的作业很快就写完了,方冀南也做不到随身带着小棉袄,丫丫满院子的玩够了,就跑来找冯妙,缠着她教她学绣花。
小姑娘最直接的动力,大概就是暑假里在冯妙的指点下,在自己的白色棉布裙子上绣了名字和几朵小花,开学后一到学校就赢得了小伙伴的一片羡慕。小姑娘倒是比较有耐心,为了漂亮大约也为了逞能,真断断续续坚持绣完了。
“你真要学?”冯妙认真跟小丫头说道,“丫丫,你以前绣过的,都是最基本的针法,随便谁都能很快学会的,祝阿姨她们不是不教你,因为你是小孩,学刺绣你看着好玩,其实很辛苦的。”
“可是很好玩啊,很漂亮。”丫丫说,“姨也喜欢绣花啊。”
“姨小时候学绣花也很辛苦。”冯妙笑道,“你要真想学,那就得听我的,以后先不要绣了,你去穿针吧,拿一条丝线把针一根根都穿上,每次要穿一百根针,你要是能坚持下去,能很快地把一百根针一口气穿完,我以后就把我会的都教给你。”
“一百根针?”小丫头眼睛一亮,似乎还觉得挺好玩的,忙问,“那我要练几天?”
“那可说不好了。”冯妙不禁笑起来,想了想跟她说,“等你觉得你穿得很熟练、很快了,你就来找我挑战,要是跟姨一样快,你就可以学好刺绣了。”
“要跟你一样快啊……”丫丫小脸苦了一下,有点为难的样子,“可是我在绣坊听说,你手指上长了眼睛的,穿针都不用看,随便一下子就穿过去了。”
“其实也没有她们说的那么厉害,”冯妙莞尔,哄她道,“那都是小婵阿姨她们唬人的,你要想学,就先练练看,这就是为了练个手熟,你看看我的手指头,刺绣时很少被针扎到,但是新学的人就很容易被针扎到,扎的指头上全是针眼儿,就是因为她不熟练。”
“对哦,我也被针扎到过,不过也不疼。”丫丫想了想说,“我都慢慢的,没被扎疼。”
穿针,是司制房学艺小宫女的第一个功课,也是要过的第一关,五六岁接受的基本训练,用极细极软的绣线穿一百根针,磨炼性子也磨炼基本功,小宫女每日的训练便都是穿针,一坐几个时辰,十分辛苦,稍微做不好就会挨戒尺,就这样也至少要先练上半个月。
所以冯妙曾经展示的绝技,就是细细的绣针和丝线,到她手里看似随意地一送,便轻松穿过,让邱小婵她们十分惊奇,无他,但手熟尔。
至于眼前这个娇憨可爱的小闺女,冯妙琢磨着,先让她自己试试看吧。
冯妙改天还真给丫丫弄了一盒子针,丫丫睁大眼睛:“哇,一共一百根吗?”
“一盒子正好一百根。”冯妙给她仔细讲了规矩,这些针就只能放在小书房里,不能拿到别的地方去。
“你要穿针,就到小书房来穿,”冯妙指着地上新铺的光滑地垫,地垫上摆了小矮桌和托盘,“穿针就在这儿穿,可以喊我来陪你穿,针要是掉了你得想法子找回来,不可以乱扔,可以用哥哥的书架上的吸铁石。记住不可以把针拿到别处去。”
“我知道了,”丫丫点点头说,“不能弄丢了。”
冯妙其实是怕她小孩子贪玩,把针到处乱拿,哪天要是在她衣服里、床单上发现绣针可就有的玩了。
第一次丫丫穿针,冯妙陪着她的,然而这件事机械而又枯燥,冯妙选的已经是比她们平常用的大一号的针了,小小的绣针细如牛毛,丝线也是又细又软,饶是小孩子眼头好,一会儿也就烦了。
“一点也不好玩。”丫丫看着盒子里剩下的针,她穿这么半天,还剩了足有一半啊。
“确实不好玩,还累人。”冯妙道,“可是你看祝阿姨绣花那么好,别人都管她叫老师,她小时候也练过的。”
“姨,你小时候也是这么练吗?”丫丫问,“你练了多长时间?”
“我那时候比你现在还小,整整练了好多天呢。”
冯妙想说,何止是小时候练过,尤其在故宫双面绣小组成立那段日子,她为了怕技艺生疏,一直抽空暗暗地练习,那时候才二十来岁,可以说巅峰状态,现在整日忙着工作,忙着家里的事,也没人再能让她日夜赶工,手艺没撂下,熟练度却未必如前了。
只不过这个熟练度,也只是跟她自己比罢了。
“可是这样眼睛都累了。”丫丫看着托盘里穿好的针,琢磨着有一半了吧,站起来拍拍手拉着冯妙笑道,“姨,我们出去玩一会儿吧。”
“行,你去院里玩,我去休息会儿。”冯妙道。她回到房间,方冀南现在工作忙应酬也有点多了,难得的星期天还在家,见她进来抬头问道:“你这是打算教丫丫刺绣了?”
“还早着呢。”冯妙道,“先让她穿针磨磨性子,她要是能坚持再说。另外我准备送她去学国画。”
“学国画?”方冀南道,“她不是在学儿童画吗?”
“我想给她学一学工笔国画。”冯妙道。
第109章 恶婆婆
9岁的孩子毕竟没有定性, 丫丫穿针穿了几次就觉得枯燥了。
但是小孩子却又不肯认输,就放在那儿,断断续续穿了小半年, 起初完全是穿着玩儿,而今这么小的孩子哪有吃得了苦的,兴许隔三差五想起来了找出来穿上一回。
冯妙也不太管她,只是小丫头多了个国画班的课程,请了老师教她学工笔国画。冯妙也开始教她毛笔字。练字的事情要求严一些, 每天至少二十分钟, 完成两张毛边纸,当初大子二子也是这样。
以前教俩儿子写字都是方冀南的活儿, 他的字比较大气,现在教丫丫冯妙就自己教, 她一手簪花小楷正适合小姑娘练。夫妻两对小孩写字一直比较重视,不管他们将来干什么, 写一笔好字总是没有坏处的。
一直到丫丫11岁, 93年暑假, 冯妙带她去江南,祝明芳给了她一个绣架。
小丫头第一次正经坐在绣架前, 在祝明芳指导下开始学习苏绣。
冯妙进去的时候便看到祝明芳手把手在教丫丫运针。祝明芳已经六十几岁的人了,眼神真不太行了, 带着眼镜,一老一小埋头在绣架前,轻声细语地说话交流,画面十分温馨。
“祝老师, 咱们丫丫就算是你的关门弟子了吧。”冯妙走进去笑道。
“你呀。”祝明芳抬头嗔笑, 她十分明白冯妙那种用心。
冯妙自己当然可以教, 然而不得不承认,冯妙除了让丫丫穿针,至今没有认真教过她刺绣,实事求是来说,丫丫学刺绣的启蒙老师还真是祝明芳。
手艺人重师承,祝明芳作为颇有名气的苏绣国手、顾绣传承人,她来担这个授艺恩师的名头比冯妙合适,冯妙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
冯妙身份不同,她如今的成就和影响力也不在绣坛,如果丫丫将来真能在刺绣上有所成就,别人问她师承何人,她说祝明芳,总比当年像冯妙那样说“我奶奶”来得强。
这两年冯妙只是让丫丫学画画、练书法,让她养养心性,给她打基础。如果不是怕小孩一下子学不过来,冯妙还想送她去学两年音乐,比如古筝就很好。
艺术从来都是相通的,可能冯妙自己,包括祝明芳当年学艺时都不曾意识到,一个单纯学手艺的绣娘,绣技可以磨炼,艺术审美上却很难突破瓶颈,终究不过是个会运针走线的匠人罢了。
“行,这个关门弟子我认下了。”祝明芳笑着摸摸丫丫的头说,“不过我年纪大啦,已经没精力再手把手教出一个这么小的徒弟了,所以请家长回去做好家教吧,家长配合老师辅导作业。”
冯妙忍不住笑,丫丫小鬼精灵的,也咕咕笑起来。
“儿子都大了,你反正跟前就她一个了,这孩子被你养的,是个学手艺的料子。”祝明芳问,“二子今年暑假不来了?”
冯妙说暑期实践,跟同学打工去了。
“毕业打算进司法系统,还是要当律师?进司法系统当然好,可现在当律师也很有前途,收入更高。”祝明芳转而笑道,“不过你们家,大概也不必看重收入。”
“我看他还没个定性呢。”冯妙道,二子这都大三了,毕业去哪里、考不考研,人家都还没决定,跟李旭一个历史系、一个法律系的学生,社会实践跑去一家报社当助理,居然真有人要他们。
二子不像大子的家族责任感那么重,大子其实有点矩管自己,二子虽然只小了一岁,可是有他哥在前边,有家里做后盾,他倒也不必着急。
祝明芳两年前病了一场后,丈夫便不让她再辛苦工作,只是她儿女不在身边,整日一个人关在家里也不好,每天便来绣坊看看,邱小婵也不让她再做事情,要她负责“坐镇”就行了,还跟冯妙调侃说祝老师就负责给她们当个活招牌挺好。
“左右我也无事,这个暑假我帮你教她。”祝明芳看着丫丫笑道,低头凑近了看看,给小丫头指点了下。
“你身体不好,千万别把自己累着。”冯妙顿了顿说,“我琢磨着,你精力有限,我呢一年到头顶多也就暑假过来,咱们绣坊眼下摊子越来越大,里里外外可都指望小婵一个人了。祝老师,所以我琢磨着,转给小婵一部分股份,你看行不行?”
邱小婵当初家里反对她辞职,不让她入股,娘家婆家联合起来阻拦,一分钱都不给她,邱小婵打了一两年游击才正式辞职加入绣坊。
所以绣坊投资就都是冯妙和祝明芳的,而冯妙占了大半。要问邱小婵家里人最懊悔什么,大概就是最懊悔这件事了。虽然邱小婵现在工资很高,冯妙和祝明芳每年也都以奖金名义给她一部分分红,可她并不占股。
祝明芳便笑道:“你这么想,我其实还琢磨呢,我眼看年纪大了,如今也不管事、也不干活,小婵是我的学生,我打算着把我的股份转让给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