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温热的水递到面前,淮阴帝顺手接过来喝了,他抬头,遽然看到一张笑容诡异的鬼面,才平复的心差点蹦了出来。
刚想喊,穴道就被人点住,心中不禁骇然,这人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寝殿的?
对面的人轻笑:“放心,我不是来杀你的。”
“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件事,印铁在琼王手上,他想谋反。”
不能说话的淮阴帝瞳孔缩了缩,印铁控制着边境的一半孟英军,若是真在琼王手上,确实是个威胁。
鬼面人又道:“他生来就是来讨债的,皇上忘了空镜法师的批命?他克你,你迟早有一日会死在他手上。”
淮阴帝想起当年的批命,又想起之前禁卫军来报,太子偷了印铁后,最先赶去的就是琼王,心中的疑惑越盛。
鬼面人观察他的脸色,趁热打铁,“皇上噩梦连连,说不定就和琼王有关。若是不信琼王会谋反,您尽管去逼他。拿他最在乎的东西去逼,比‘公主’”
淮阴帝眸色越发的深,鬼面人很满意自己种下的种子,伸手点开他的穴道。
“来人……”才刚喊了个开头,鬼面人就消失在寝殿。
淮阴帝四处搜寻,眼中骇然,这年头随意什么人都能擅闯他寝殿,这还得了,看来守卫还得加强。
陈寻小跑着进了寝殿,发现守夜的两个小太监晕倒在角落,眸色微闪,快步走到淮阴帝面前跪下请罪。
“皇上,守夜的小太监晕倒了,可是有人擅闯,奴才去了趟御膳房,没能及时赶到,罪该万死。”
淮阴帝冷着声道:“将今夜伺候的一干人等全部拖下去杖责五十,至于你杖责二十。”
陈寻捏了把汗,杖责五十身子骨熬不住的肯定当场就没了,杖责二十再重也能留条命。
“是。”陈寻领命正要出去,却被淮阴帝叫住,他忐忑了半晌,淮阴帝才道:“你觉得琼王如何?”
陈寻还跪在地上,揣测了一番圣意,立马道:“琼王殿下龙章凤姿,天质自然,自然是上上人。”
淮阴帝听后,脸立刻拉了下来,他这个真龙还在,琼王怎么就“龙章凤姿”了。
陈寻又小心翼翼道:“只是……”他话说了一半又停顿下来看皇帝脸色,见皇帝催促的眼神,立马补充道:“只是琼王殿下自小没在您身边长大,性子又冷,对您难免少了些关心,不似二公主和几个皇子,每日都来问安。”
是啊!这个儿子和他不亲,甚至有可能恨他!
淮阴帝眼眸越发的冷,“五公主在公主楼?”
陈寻点头:“是,琼王殿下也每日都去公主楼,且与郑家的二公子走得近。”
“郑家……?”
郑贵妃一直无子,他重用郑家毫无负担,若是郑家与琼王攀上了,他倒是要好好考虑考虑。
次日,空镜法师就被请来,皇帝陪同他在皇宫四周查看一遍,他才慢悠悠的道:“皇宫内有一股外来煞气冲撞了皇上,若是煞气不除,只怕皇上难安。”
淮阴帝回味了一阵,眯着眼问道:“那这煞气在何处?”
空镜法师抬头往天空瞧了瞧,沉着脸随意指了三个方向,而这三处正是公主楼,觅霜第,琼王府的方向。
淮阴帝沉默了一瞬,心里有些将信将疑。于是先让空镜法师在宫中做了法事,又请来佛像前来镇压试试看。
这一闹腾,只是消停了一夜,空镜法师走后,淮阴帝又开始夜夜噩梦。早朝时,百官进言,淮阴帝明显精神不济,眯着眼开始打哈切,正殿的朝臣讨论了半晌,才发现皇帝开始打鼾,不禁面面相觑。
郑司马抬头看向大太监陈寻,陈寻拖着受伤的身子往前探了探,轻声喊了两句。
淮阴帝蓦然惊醒,一双寒眸冷冷的盯着御阶之下的牧危,牧危与他眼睛对视一瞬,立马收敛情绪低下头。
群臣见皇帝看的方向都有些不明所以,齐齐往琼王殿下的方向看去,然而他兀自垂着头,丝毫不受这些目光的干扰。
半晌后,淮阴帝突然问道:“琼王如何理解‘百善孝为先’这句话?”
朝臣都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愣了,方才他们讨论的荔川水患和‘百善孝为先’这句话有什么关系?
牧危这才抬起头,对上淮阴帝的眼。
“慈乌尚反哺,羔羊犹跪足。人不孝其亲,不如草与木。(注1,劝孝歌)”
这个回答淮阴帝还算满意。
退朝后,牧危轻嗤一声:父慈方能子孝,坏事做尽,这回儿来跟他讨论孝道,着实可笑!
旬阳的雪越下越大,天虽未见日头,可到处都白晃晃的让人眼累。
腊八节那天晚上,牧危特意早早到了公主楼,随他一起来的还有一大群端着琉璃盏的宫女太监。
颜玉栀带着牧昭昭在公主楼正殿前的雪地上玩投壶,见这么一大堆人惊讶不已。
牧昭昭直接问道:“三皇兄,您带什么来了?”
牧危直接将二人请到雪地前四角围着屏扇亭子里,等二人坐下后,才拍手示意宫女太监将手里的琉璃盏摆上石桌子。
琉璃盏一一被拿起来,香气瞬间扑鼻。颜玉栀眼眸微亮,看着桌子上的菜问道:“今个什么好日子,特意弄这么多菜,还有壶小酒?”
亭子外突然走进一人,笑道:“公主不记得什么日子了,天下不少人可都知道,今日是齐云唯一嫡公主的生辰,每年这个时候您父皇可都要招揽民间艺人入宫杂耍,唱戏,百官庆贺三日才罢休。”
颜玉栀愣了一瞬,随即做出一幅落寞的表情道:“齐云都亡了,哪里还有人会给我过生辰。”
牧危隐在石桌下的手悄悄握紧她的手。
郑宴帧又道:“阿危今日天还未亮就起来了,特意去我府上借了厨子到御膳房亲自教他做了几道齐云有名的小菜。”他边说边围着石桌子坐了下来。
颜玉栀原本还双眼放光,这会儿又蹙眉挑剔的看着桌上的菜。
郑宴帧疑惑道:“怎么,不喜欢吃?”
不是不喜欢吃,而是在思考牧危亲自做的,能不能吃,毕竟在松梧寨尝过他抄的菜,差点没将她送走。
郑宴帧看她神情厌厌,立马看着身侧的牧危,“我都说了,女孩子过生辰哪能当当做菜,她肯定喜欢闪闪发亮的珠宝首饰。”
想到之前在北翼,公主抱着一盒子首饰不撒手的小财迷样,牧危眼神暗了暗,或许他真的送错东西了。
牧昭昭被菜香味勾出了馋虫,忍不住先夹了口吃了起来,杏眼瞬间瞪圆,伸出大拇指赞道:“三皇兄在哪学的手艺,太好吃了!”
颜玉栀惊疑不定,试着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嚼了嚼,眼眸瞬间也亮了。
看向一脸期待的牧危:“真是你做的?”
看她那惊讶的表情,牧危唇角勾了勾,伸出左手给她看。好几个指头上还留着利刃划过的刀口。
得到了确认,颜玉栀突然笑了,夸道:“若是牧哥哥以后不当王爷,倒是可以考虑开家小饭馆,假以时日定能像杜书呆手艺一样好。”
听她又提到杜子腾,牧危唇角立刻拉了下来,顺手给她夹了两大筷子菜。
“好吃,你就多吃些。”
四人坐在暖融融的亭子里吃吃喝喝,吃到兴起,郑宴帧吩咐宫婢道:“将挡风的屏扇撤了。”好好的雪景不瞧,非得围起来。
立马有宫婢小太监上前,将四周的屏扇全都撤了下去。冷风灌进来,吹得人有些冷,却亮堂了许多。
牧危辨别了一下风向,将凳子稍微往左侧移了移,恰好挡住颜玉栀。一旁的牧昭昭的瞧见这个动作,羡慕得紧,转而去看笑容满面,忙着喝酒的郑宴帧,眼眸又暗淡了一瞬。
她突然伸手抓住旁边的酒壶,对着嘴就猛灌。颜玉栀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拉她,等拉开时,那壶酒已经被喝得七七八八了。
颜玉栀提着空了的酒壶晃荡了两下,迟疑的问被呛得眼泪横流的牧昭昭:“你还好吧?”
牧昭昭抬头看她,眼神水汪汪的,带了三分迷离。颜玉栀暗道不好,看样子是喝醉了。
“来人,快扶五公主回去休息。”
云香跑上前要搀扶牧昭昭,却被她一手挥开,她眼巴巴的盯着郑宴帧,撅着唇恼道:“本公主要他背,要他背着,像以前一样。”
说着就要去揪郑宴帧的袖子,俩人挨得近,他袖子被揪了个正着。恼怒的立马甩了两下,“别胡说,我什么时候背过五公主?”
牧昭昭委屈得呜咽:“就有,就有.....小贼,还本公主风筝。”
眼看着郑宴帧就要生气,颜玉栀连忙站起来去帮忙拉开牧昭昭的手,奈何她抓得太紧,拉扯间郑宴帧袖口被卷了起来,颜玉栀目光正好扫到他左手小手臂上,心里惊疑:昭昭不是说他小时候救她受过伤,怎么小手臂上没有伤疤?
她突然鬼使神差的,用力拉了一下郑宴帧的另外一截衣袖,衣袖下手臂光洁如新,根本没有伤口。
难道是昭昭记错了?
她这动作委实太突兀,郑宴帧被吓了一跳,恼道:“你学她做什么?”
颜玉栀放下他衣袖,很自然的笑道:“你同一个醉鬼计较什么,好歹昭昭小时候救过你,你都答应长大就娶她的,现在这么绝情?”
郑宴帧一脸见鬼的表情,“你都说了是小时候的事了,那怎么能作数。”
扯了半天终于将牧昭昭给扯开了,他直接伸手一推,将人推到颜玉栀怀里。
颜玉栀找来宫婢将人扶下去睡,三人重新坐了下来。颜玉栀又道:“昭昭可是同我说了,郑二小时候从家里跑出来,结果被人牙子抓住,多亏她机灵,掰断了关你的木屋窗户,才将你从里头拉出来。”
“要不然你现在就不是郑家的二公子,说不定成了哪个府上的下人,或是被卖到偏远村庄给人当儿子,这么大恩情哪能说忘就忘!”
郑宴帧举起酒杯压压惊,听她这话白了她一眼,“阿危还救过公主数次呢,怎么不见你以身相许?”
牧危侧头,目光沉沉的盯着她。
“这不一样,是你自己亲口说要娶昭昭的,还过拉钩盖过章。”
郑宴帧没有反驳,而是冷哼了声,没理会她。
颜玉栀眼眸微闪,昭昭的性子不像是会说谎,那么郑二是懒得同她说这些,还是记忆力不好,忘记了小时候的事情?
按理说不记得约定,总会记得那段记忆的,毕竟那个时候他已经有十几岁了,难道就没发现她将俩人的立场对调了?
三人在亭子里待到天慢慢黑了,才结束生辰宴。郑宴帧起身要走,牧危也要起身,颜玉栀伸手拉住他一截衣袖不让他动。
他侧头,疑惑的看向她的眼。
郑宴帧也恰好投过来目光,看到这一幕唇角撤了撤,酸道:“是嫌我碍眼了?得,阿危,你留在这再陪陪她。”
等人走远后,牧危才侧头看着她拉着衣角的手:“公主舍不得我?”
原以为她会害羞,哪想她直接起身,拉起他就往寝殿里走。
牧危眸光微闪,唇角不自觉的上扬,顺从的跟着她走。
颜玉栀拉着他到寝殿里,吩咐灵茹守在门口不准人靠近。
她正要说话,牧危选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锦盒递了过去。
“公主打开看看”
颜玉栀疑惑,依着他的话打开锦盒。眼眸瞬间亮了亮,里头是一根和她之前金簪一模一样造型的发簪,只是表面光华流转,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枚簪子是用寒山精铁所铸。”
颜玉栀脸垮了下来,“铁啊!”
牧危轻笑,拿起那枚簪子稍微转动一下,簪子立马弹出数枚暗器。
“这簪子细,轻,能养人,也能当暗器,关键是这一只能买下一座城。”
一座城!
她立马伸手接过,触手有些温凉。
她突然道:“万一不小心挨着了,岂不是将我脑袋射穿了?”
“不会,这东西只有人手转动它才会动。”
这么高级!
“我帮公主插上吧?”
颜玉栀将簪子塞到他手上,顺便往他那边靠了靠。牧危接过簪子,小心翼翼的往她发间送,等弄好后,她摇摇头,确实极轻。
牧危扶着她站好,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期待的问:“公主拉我进来想做什么”
颜玉栀斟酌一下用词,说了一句让他失望又惊讶的话。
“牧哥哥,我觉得郑二有些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引用《劝孝歌》
第80章 80
牧危眼眸微动, 等着她接着说。颜玉栀观他神色,急道:“你不信我?”
“没有,任何情况下我都相信公主。”
她又问道:“牧哥哥, 你眼中的郑二是什么样子?”
牧危沉思片刻, 摇头:“只是很小的时候见过,很皮,之后我在旬阳为质不曾联系, 到荔川之前, 他突然联系上我。”
“也就是说,这么多年你并不知道他性子, 也不了解他为人?”
牧危有些疑惑,“往日不是公主和他最要好吗。”都姐妹相称了。
颜玉栀点头:“这是两码事,我怀疑他并不是郑二!”
牧危颇为讶异, 他以为公主只是怀疑郑宴帧有事瞒着他们, 没想到直接怀疑郑二这个人的真假。
颜玉栀将之前牧昭昭同她说的事情说了一遍, 牧危眼眸微眯, “这种事忘记了, 也说得过去。”
“可他手上没伤口。”
牧危道:“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公主记不记得十年前我被推下狼窝,小腿受伤的事情?”
“自然记得。”她还梦到了, 被狼追得心疾发作,当场吐血了。
“我腿上的伤口在孤狼山那夜突然消失了。”
颜玉栀惊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