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铭看了眼地上的碎瓷片,慢慢移过眼,朝身旁看去。
少年刚才那句话,着实让他意外。
他从小在名利场长大,见惯了口蜜腹剑之人,这么直接的威胁,倒是少数。
不过,正因为敌意得太过明显,反而引得他有些好笑。
痴长别人几岁,他没心思去计较这些,他身边本就有暗卫保护,少年若真存了那点心思,也是绝不可能得手的。
倒是云筝这情况。
他看着地上那散着药味的“血丝”,无奈的弯了下唇。
这就是关心则乱吧。
他自己都没料到,冲上前时,竟没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这小姑娘,祝铭看着云筝,心里隐隐觉得好笑。又过了会,他才转过身,一下突然换了张脸,面容严肃的对着众人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日后不许再议,否则,就是和国公府,和定北侯府过不去。”
他望了眼众人,语气清冷。
“那日后,我祝某也定会有所回报。”
话里已然透出威胁。
但众人心里清楚,祝铭这番话,不过是给在座的提个醒罢了。
这事肯定是会传出去的,只是怎么个传法,是光明正大的上桌议论,还是心知肚明的眼神对视,就很微妙了。
他不过是在告知一群人,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那是会出事的。
顶多,当做他们圈子内的一个玩笑说说,过去就过去了。
众人互相看了眼,都很给面子的应了话。
挑事的都走了,人群也就渐渐散开,沁儿站在一旁,呆呆望了眼这位少卿大人,眼里尽是崇拜。
她扶着云筝手顿了顿,提醒似的轻声道:“小姐,小姐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人家都为你处理好后边一堆麻烦了,总该道个谢吧。
“嗯。”云筝应了声。
她自然知道要说什么。
只是……
云筝低垂着脸,虚弱道:“多谢祝少卿了,只是祖母等着我同张二小姐的比试呢,就不叨扰了。”
她说着站起来。
眼睛有一些不满的,往旁边瞅了瞅。
她都这样了,殷白岐竟然无动于衷。
吐血这种事情,就连陌生人都会关心下的吧。
所以这人的心,是镶了金刚钻吗?
怕是刀尖都刺不进去的吧。
云筝挺了挺下巴,完全没意思到自己在气什么,只当对付张芯元对付得烦闷了,想立刻比完箭就回云府歇着。
祝铭不放心,还要说什么,被云筝抢先一步回绝了。
“男女有别,云筝不想因为方才那番话,扰了祝大人清誉。”
她说着自顾自朝前走。
沁儿扶着她,心里很是不满。
方才小姐和祝少卿站在一起,可是登对极了。那是多少小姐都羡慕不来的机会,怎么到了自家小姐身上,她却偏生要避开呢。
正想着,忽听云筝说道:“口渴了,去给我拿几个果子来。”
荷塘对岸的亭子里,有一早为客人准备的小食,沁儿瞧了眼身后的殷白岐,不明白小姐为何要自己跑这趟,明明那殷阿九跑得更快吧。
但碍着身份,小丫鬟到底也没敢多问什么,独自小跑着去了。
云筝坐在花圃边的石凳上,干咳一声道:“我吐血了。”
这会儿人都在前院,花圃边是个安静闲聊的好地方。
她也不看那人,自顾自说着,唯独眼睛里,有点眼巴巴等着人凑过来说话的期待。
殷白岐淡淡看着她,稍许,点头赞同道,“嗯,装的。”
云筝立刻噎了一下。
殷白岐看着她,再不说话。
装得破漏百出,倒还真有人信。
没吐过血的人,怎么会知道真正被气到吐血是何等滋味,那种感觉,五脏六腑怕都要被挤出来才是。
她那点心思一动,他一眼便看出来了。
真正在意一个人,就连根头发丝飘到对方鼻尖,都会在心里替她感到一阵酥痒。
更不用提她那些自以为隐秘,实则根本不能逃过一双利眼的小动作了。
殷白岐早已全然看在眼里。
呃……
原来一早就被看穿了啊。
云筝握紧了手里那个药瓶,这就有点尴尬了。
半晌之后,她恍然道:“哦,你晓得了啊,我才打算告诉你呢。”
说得好像是,自己方才当真只是要给他卖弄本事一般。
她啧了一声,带了点试探的意思:“可现在肩也有点疼了。”
这个,总不是假的了吧,这可是替你受的伤。
云筝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这一句,只是觉着,自己这么说出来,可能会让少年消消气。
她声音比平时要弱了许多,殷白岐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缩成一团的肩,有种无法言说的愤懑在他心里升起。
过了会,他似是终于不愿再忍受,问道:“你可有事情瞒着我?”
这话直冲冲的,让云筝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扭头看他。
少年脸上看不出喜怒,甚至比平日还要沉静。
云筝心口发紧,试探着问道:“如果我有事瞒着,阿九会把我怎样?”
问出后,对面却是许久不说话。
云筝心脏猛跳,不断警告自己,千万别慌,过了会,见人还是不说话,她突然想起早间在马车里的对话,便大着胆子问了句:“杀了吗?”
云筝知道不能自乱阵脚,就算是殷白岐知道了什么,他也不可能在这里动手。
她这么问,更像是要排除这种可能。
殷白岐依旧不愿回答,气氛又沉闷了几分,直到他低头看到那把费心做了几个昼夜的弓箭时,才有些不安地开口道:“你的箭技,好像并不好。”
云筝愣了下,很快从这句话里抿出了点什么。
不,不止抿出点什么。
这句话的信息量其实很大。
箭技不好是原身以前的事情,这显然透露出,殷白岐已经知道些什么了。
是想起了原来的事情了?
可他现在这个表现,显然不太像。
他的这句话,更像是已经知道了以前的某些事情,但又不是全然了解的样子。
至于跟箭有关的……
云筝了然,按殷白岐近来的表现,恐怕已经知道自己箭伤的由来。
只是这么一想,云筝就更加奇怪了。
既然如此,以他的性格,不是应该当做无事发生,隐藏起来不让自己发现,等着日后报复的吗?
怎么反而生起气来了。
还是说,因为这段时间的相处,少年内心多少感受到了一点来自他人的情谊,对于报复仇人这事,多少也会有动摇……
想到这,云筝定了定心,无论是哪种情况,这个时候必须自己先说出来才行。
先开口的那个人,才能掌握时机。
她需要快人一步。
“阿九,我的肩确实很痛。”云筝看着他,深深吸了口气,倒也没有说谎。
这段时间练箭自然会拉扯到肩膀,烫伤的地方被磨得厉害,稍微动一下都会疼。
闻言,少年终于转过头。
他面上纹丝不动,眼里却隐隐露出担心。
如同被什么揪紧了心,偏又要让自己强忍不动一般,过了半晌,少年才硬生生挤出一个字来。
“你……”
就是现在。
云筝盯着他,立刻抢先一步道:“阿九的肩也很痛吧,”
她垂下眼,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语气极为低沉的补充了一句:“被我射了那一箭后……”
还未说完,殷白岐当即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云筝能承认得如此干脆。
那把悬于他头顶的利剑,终于在此刻,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狠狠将他重击了一下。
他曾经幻想过云筝被拆穿后的任何一种反应,她会否认吗,还是会继续骗他。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想过,云筝会这样直白,这样无畏的说出来。
好像,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所以阿九是在怪我?”云筝声音已然有些发颤,她咬了咬牙,道:“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所以从那天起,我就下定决心,就算豁出性命也定会护阿九周全。”
殷白岐踏着人血登上帝位,以他的心性,让一个人死,真的算不上什么大事。
这些话说出口,自然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但同样,云筝也知道,殷白岐这类人,有一种共同的缺陷。
正因为偏执,他们对某类东西才会有着异常执着的追求。
越是现在看似不在乎的东西,越有可能是他们曾经在无数个黑夜里伸出触角,想要碰到的东西。
他们会渴望关心,救赎,渴望爱……
就因为之前从未得到过,所以长大后,才会在心里否定它们的存在。
可这段时间以来,她看得出,殷白岐显然已经有了重新接受这些情感的能力。
她给予了少年足够的关心。
也在最危险的时候,将他护在了身后。
但凡殷白岐有真实的感受过,她的努力就不至于被白费。
云筝相信,殷白岐一定能感受到,至少目前为止,她就是这么坚信着。
但很快,这种确信就不复存在了。
和云筝的期待大相径庭。
说完这些话后,殷白岐脸上的神色越发恐怖起来。
他眼睛有些发红,说出的声音不带一点感情,像是强压着怒火问她:“你是因为这个?”
因为射了他,所以才会救了他?
云筝,是在愧疚?
这个想法云雾般裹住了他跳动的心,少年一下变得毫无生气起来。
他心里的那只可怜虫,将头埋得更低了。
绝不。
他在心里愤怒的吼了一声。
他不需要被愧疚。
至少,在云筝身上,绝不允许出现这种感情。
少年僵硬着身体,整个人都定住了。
过了一会,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是那个诡异得,让他恨不得掐死的声音。
【所以,需要我帮你吗?】
作者有话说:
有点晚……祝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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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汗珠 [VIP]
“阿九, 你怎么了?”
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云筝立刻起身,只是都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 就听少年开口了。
“别过来,”
殷白岐扬手阻止了她,细细听来,声音还带了一点压制。
“我自己静静。”
他并未再追问那个让他恼怒的问题,转身独自朝假山后面走去, 行至拐角处时, 脚下顿了顿,似乎想回头看一眼, 偏生下巴别扭极了,生硬地挺在那个位置好几秒。
直到听见沁儿在身后喊了声二小姐, 他才微微合了下眼,似乎终于安下心来。
风未动, 假山背后便是无人之地, 和前院的热闹半点不相干, 少年半靠在山石上,闻着那腐朽而潮湿的青苔味, 轻轻吐出一口气。
“怎么帮?”他问。
很快,声音再次聚集, 像是从沉睡中晃过神来,零的机械音显出一丝病态的狂喜。
【一个协议,只需要你同我达成一个小小的协议。】
【只要你答应,我甚至可以帮你一步成王。】
少年垂着眼, 黑瞳里的光暗了又暗, 仿佛根本不在意它后半句里, 那四个字有多大的诱惑力。
一步成王?
殷白岐笑着摩擦了一下食指,毫不掩饰地问:“是要将我抹杀?还是出卖灵魂?”
笑话,怎么可能?
如果这个零真能让人一步成王,如此巨大的能力,又何必缠上自己这个不知名的废物奴才。
它随便挑一个人,不都能把事情办成吗?
除非……
【当然不会。你只需要承担一点点,甚至都称不上风险的风险。】
闻言,少年眼里飘出一点不屑,转而换了个问题:“异域者是谁?”
他至今依然记得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时的震惊,异域者为什么要被抹杀?
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零的声音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这些你不用知道。】
要不是现在它的力量丧失了大半,他才不会同少年废话。
“那就换个问题。”殷白岐依旧一动不动,“云筝为什么没有脉象?”
零蓦地冷笑一声。
果然,这人即便知道了真相,依旧还是在意那个女人啊。
被她耍得团团转,还非要像条狗一样呆在主人身边呢。
真贱,零默默的想着,声音都低沉了几分。
【你想知道,为什么不亲自去问她,你在害怕什么?】
它话语中透出一股高高在上的鄙视。
【你怕承受不了真相,宁愿活在谎言里?还是怕自己渴望而不可得的那点卑劣情感,其实不过是一个女人的同情和怜悯而已?】
【你难道没有嫉妒那些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吗,你可是连站都不配站在她身边呢。你分明已经嫉妒得发狂,为什么还不想同我定下协议?】
零笃定的说完,开始观察起那双眸如清泉的眼睛。
这次无论如何,少年都会同意了吧。
上次的一番话过后,殷白岐就被刺激成那般模样,现在,就算为了那点点嫉妒之心,他也会答应自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