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闪在断墙处仔细分辨,却是一群身着皂色禅衣的比丘尼,为首的那一位慈眉善目的老禅师,是星落从前见过的,正是静真的师父,白雀庵的庵主慧音师太。
她们这一行大约有三十多人,星落忙迎接出来,看那队伍里连饭堂的大婶都带着棍子赶过来了。
她心中感念,向着慧音师太行了道礼,慧音师太并不多言,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问起了静真。
“贫尼那小徒弟何在?”
星落忙将情势说与她听,慧音师太听罢也不多言,吩咐二十多人护着孩子们下山,先去白雀庵躲避一时,又领着剩下数十人随着星落。
“女冠莫慌,贫尼来时瞧见了金阙宫的人马,他们自前山上来,这会儿应是快到了,贫尼同你从后面包抄她们!”
星落见慧音师太面色坚毅,心中也燃起了斗志,她着慧音师太身后的五位尼师,挠了挠头,“慧音师太,咱们七个人包抄他们吗?”
慧音师太认真地点了点头,“达摩一苇能渡江,今有七尼包抄!”
星落又挠了挠脑袋,“可小道不是尼师呀……”她一指前院儿,“前山粗略估计大约有三千余人——”
慧音师太改口改的很快,“偷偷溜过去,伺机行事。”
说罢,一扬手,领着五位尼师向前院进发。
星落回身望去,见二十多位尼师已然护着孩子们慢慢往山下去,她们个个手中持了兵器,又都是心细如发、善良慈悲的佛教子弟,定会护孩子们无恙,这便放下心来,随着慧音师太溜着边儿,冒着烟往前院去。
还未及到前院,便见有大批匪徒往回跑,显是丢盔弃甲的样子,星落同尼师们闪在一边,再往前看去,那山势略高处,着青衣素衫子的道家子弟有数百人,正同匪徒们围斗着。
与那些乌合之众相比,金阙宫的弟子们,无论乾坤,个个身形俊逸、姿态如流云般舒展,或执长剑,或持软鞭,将匪徒们打的抱头鼠窜。
星落撒丫子就往里头冲,随手将一名匪徒手中的钢叉夺过来,拿在胸前,脚下施展起轻身功夫,试图在其间寻找静真的身影。
山林间起火,最是控制不住的,眼见着火势愈发的大,将一整个千丈崖笼罩在了火光中,星落往至高处掠去,见那大火里,看到了静真。
她此时情势凶险,被六婆中的虔婆花贵、稳婆尚天良、以及牙婆诸万苟围着,好在太初师兄护在她的身前。
星落见状,即刻便冲了上去,一钢叉叉住了牙婆诸万苟的脖颈,将他逼退了数步。
那牙婆诸万苟叫嚣着:“牛鼻子小尼姑,妄想捉老子?老子还有后着!”
他抬起手想吹起呼哨来,星落一钢叉叉掉了他的手,“喊啊,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牙婆的话却当真不是吹嘘,之间山林间呼啸声顿起,山门前有大批人马冲上来来,队伍绵延不绝,星落同静真、太初向下望去,来人人人手持火把,身着青衣,头戴青巾,竟有数千人之众。
是青鸾教。
星落同静真对望一眼,都有些忐忑不安。
青鸾教从前听从世仙的命令,曾护卫过她们和孩子,只是如今世仙被软禁,情况不明,也不知眼下是敌是友。
再加上昨夜,青鸾教众袭击陛下……
她心一凛,回身环顾身后的屋舍,六婆领来的几个山头的人逃了不少,所幸匪首皆被金阙宫的师姐师兄们擒获,另有上百人也被捉住,就怕这青鸾教众来意不善,那便无可抵挡。
眼下他们面临的境况便是,没有人手。
金阙宫再加上民夫,不过区区二百人不到。
星落心念至此,忽地想到世仙曾告诉她们,青鸾教众皆是青壮年,平日里是农夫、小贩、甚至还有读书人,并没有什么作战能力,若想叫他们乖乖听命,唯有背后贴不死符,阵前吸入使人亢奋的迷烟,便能不累不疲听从命令。
此时青鸾教众约有千人,一一撕下不死符怕是不可行,见他们举着兵器,势如破竹一般地涌上来便要攻进来,星落心念转动,飞身跃上至高处,挥起了手中的钢叉。
“这一柄乃步罡叉,上可神飞九天,送达章奏,下可禁制鬼神,破地召雷。”她将手中锃亮的钢叉举过头顶,挥了一挥,也许是神迹,也许是巧合,破天一个惊雷劈下,那声音震耳欲聋,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像是被这凭空来的雷声给吓住了。
星落举着钢叉,头顶感觉冒着烟,她勉力抵住心里那股子害怕被雷劈死的恐惧,向上又举了举钢叉,语音高昂,“青鸾神鸟顺应天命,绝不会滥杀无辜、残害苍生,你们今日之举,足以证明你们信的不是青鸾神鸟,而是邪鸟凫傒!”
青鸾教众们皆哗然。
他们的信仰便是青鸾神鸟,一切行为皆有心底的信念所支撑,青鸾便是他们的神,如今这小道姑竟公然诋毁他们的神祗,这让在场所有的青鸾教众都愤怒起来。
他们叫嚷着,咒骂着,一片嘈杂,星落见状,高声道:“太初师兄,布阵!”
她在上树之前,同太初师兄商定了接下来的流程,见太初师兄应了是,联合了金阙宫的所有乾坤道士,在山门前摆下了阵法,严阵以待。
静真却同民夫大叔们从屋子搬出了几盆草药,将火把扔进去,顿时一股浓浓的药气升腾,吸在人人的鼻端,都顿生清凉之感。
星落见青鸾教众哗然不止,拿钢叉又使劲儿一挥,好巧不巧,天空中又是一声惊雷,直将整个千丈崖上的人震了个耳鸣。
星落仰头,看那夜空中飞过一群黑黢黢的老鸹鸟,围着此地盘桓,像是时刻要下来啄人一般。
“今日本道就要将邪鸟……给打下来!”她语声高昂,在这静寂的山林里带着回响,传至每一个人的耳中。
她大话说出了口,左手捏了个降魔决,闭目再睁开时,眼神变得凌厉,右手猛的向上一挥:打不下来老鸹鸟,再引来一声惊雷也好!
就在这一挥之间,忽地天空中有一声尖利的啸声,一只硕大的鸟,扑棱着翅膀,从映照了火光的穹顶直落下来,快要落地的那一霎,所有人都看见了它恍若人面一般的鸟脸,人人都吓得屏住了呼吸。
星落也怔住了,愣愣地看着地上那只大鸟,再举头向前方上山路看去,但见上山的路口,树影交错,有一人着戎装,骑乘在马上张弓射箭,身形高大俊逸。
恍若有万马在心中奔腾,星落微微张了口,怔怔地想:“没想到师尊,还有一身射鸟的好本事啊……”
作者有话说:
终于把这个剧情写完了,好煎熬啊
凫傒:传说中这种鸟有着似公鸡的身体,面貌与人一样,眼神锐利,时时带着一付战斗的表情,叫声就是自己的名字。据《山海经》,凫徯出现,将有战争发生。
第76章 一梦登仙
皇帝执弓的手稳稳落下, 搁在马背上,其上一片殷红——是血浸润了纱布。
前日在金顶崖手上受了伤,上半夜遇袭, 伤口迸开一回,这会儿弯弓张弦,又再度迸裂。
他在三盘山同小徒弟分别,只觉得天地万物尽失颜色,呼吸吐纳毫无意义, 落寞失意间杜南风审讯青鸾教之人得知, 恐有一波教众,往老君山千丈崖而去了。
他心下本就惦念星落, 此刻更是刻不容缓,几百里地奔袭而回, 上得千丈崖顶,便听到了小徒弟正举着钢叉仰天长啸, 企图打下一只凫舄鸟来。
既然爱上一个人, 就要全盘接收她的一切, 支持她所有的梦想,不就是一只凫舄鸟么?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月亮, 他也得想辙登天去!
于是望住了树顶那一只正打算振翅高飞的夜猫子,在小徒弟挥起钢叉的那一刻, 张弓射箭,将那只胖鸟给射了下来。
夜猫子也有一张似猫一般的脸,虽然圆胖了些,倒也可指鹿为马的说是一只凫舄。
小徒弟要做神棍, 他自当赴汤蹈火, 全力以赴地去支撑她的一切妄想——只是对不住那只过路的夜猫子了。
他身后有数千天子护卫, 暗处又有无数武艺高超之暗卫,只待天子一声令下,便可上千剿杀这些祸乱百姓的邪/教。
皇帝却也在等。
他静静地看着站在树上的小徒弟,千丈崖的火势冲天,天光尽染橘色,炽热烘烤着她的面庞,映出了一片正当好的橙红。
她穿素淡的道袍,戴着玉制的道冠,从前不开口便显清冷的气质,此刻荡然无存,只有满目的灵动和生机勃勃。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女子啊,不言不动时恍若谪仙子,顽皮时又似娇养的小姑娘,可当真山崩地裂危险降临时,她又像个侠女一般了。
皇帝执弓的手愈发握的更紧了,望着树梢上那抹纤细的清影,没来由地,觉得自己无能为役,低进了尘埃里。
那站在树枝上的小道士却远没有天子想的那么多,她短暂地感慨了一下陛下弯弓射鸟的本事,便趁热打铁地,又挥舞起了手里的钢叉。
“本道顺应天命,今日就来挽救你们于水火!你们如今受凫舄邪鸟的蛊惑,才会丧失神志、欲行歹事,如今本道将此邪鸟打回了原形,盼望你们能够迷途知返,重新迎回真神!”
大火依旧在燃着,民夫们奔走着去灭火,金阙宫的道长们严阵以待,而那些青鸾教的教众们,虽被几声炸耳的惊雷和钢叉打掉的鸟,吓到了,可或许不死贴的威力仍在,都各个在原地呆愣着,纹丝不动。
静真拨弄着火盆里的药材,期盼着这些藿香佩兰豆蔻,能让青鸾教众醒脾回神。
领着这些教众的头领们却气急败坏起来,他们一共有六人,那只所谓的邪鸟正落在他们的脸跟前,其中有一人乃是青鸾教乌翅坛的香主金褐牙,见教众们迟迟不听命令,这便急得跳脚。
“这只死鸟不过是个夜猫子!孩儿们跟着我上啊!”他踢了一脚夜猫子,这便嘶吼起来,其余几名香主皆随着呼喝起来。
大约是火盆里的药材起了些微效力,再加上惊雷与凫舄落地的神迹,教众们都迟疑起来。
金褐牙气急败坏,拿起手里的长刀,对着前几排的教众便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嘴里叫骂着:“平天教主的话你们都忘了,赶紧给老子上!”
他手舞足蹈地,和几个头领辱骂殴打着教众,下一刻,却被簌簌而来的箭枝射中右肩,力道之大,直将他击倒三丈之外。
金褐牙被射中,另外几个头领大惊失色,纷纷往箭来处遥望,只是还未及看清楚来人,便被纷沓而至的箭射中肩头,一个个地皆软倒在地。
青鸾教众们没了领头的,纷纷骚动起来,星落见状,忙请师兄师姐们,将这几名头领押解起来,而这些失去了领头羊的青鸾教众,则被飒踏而来的天子护卫一一制服。
眼见着情势已定,皇帝这才放下心来,乘着马来到了山门前,参天大树下。
小徒弟在上头笑的得意,“师尊,您怎么又折返了?”
皇帝仰头叫她下来,“……仔细手里的钢叉,别摔下来叉着自己。”
一切尘埃落定,星落心里放下了一颗大石头,她惦念着被白雀庵师太们护送走的孩子们,便不与陛下计较,施起了轻身功夫,跃过了陛下,落在了静真身边儿。
“可受了什么伤?”星落关切地抱住了小脸被熏得黢黑的静真,仔仔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才放下心来。“多亏了你们白雀庵的师太们,才能将孩子们接过去——这会儿也不知道到庵里面没有。”
静真拍了拍星落的肩背,叫她安心,“……方才有太初道兄护着,我没受什么伤,倒是太初道兄被火熏了眼睛,说很是疼痛。”她不安地看了看在星落身后静静站着的陛下,有点儿拘束,连声音都放低了,“我去见过我师父,接着同她一道儿去接孩子们……”
见星落点头,她便会转了身,去寻自己的师父了。
星落又回身同太初道兄以及合贞女冠说话,“……静真去找她师父了,你眼睛还疼着,就别看啦!”她调侃了一句太初师兄,接着揽住了合贞女冠的肩,晃了一晃,“女冠,多谢你们来襄助——劳烦您着人把六婆以及贼匪头领押解看管起来,我一时要去审他们!”
合贞女冠看着她长大,今日星落的表现尤其令她满意,听见她这般说,便点了点头。
她最是知礼不过,见陛下在星落的身后,这便以道礼尊之,引着身后的金阙宫弟子恭敬见礼:“见过星君,星君慈悲。”
皇帝微微颔首,也以道礼回之。
金阙宫的弟子便都在太初、合贞的引领下,押解的押解,灭火的灭火,各自离去了。
星落这才扛着钢叉走到了陛下的眼跟前儿,仰着头同他说话。
“徒儿的事儿安排好啦,这会儿就要去审他们——您接下来什么打算呀?”
皇帝有些落寞,受伤的手微微动了动。
问了一圈人的伤势,却忘了他的,一句接下来什么打算,大概又是想赶他走了。
“……朕不放心你。”他直言不讳,蹙着眉看了看她肩膀上的钢叉,“你把它搁下,朕怕你叉着自己个儿。”
星落听闻此言,愈发握紧了手中的钢叉。
“徒儿就不。”她昂着头,眼睛里全是如获至宝的喜庆,“大凡得道者,皆有灵器护体。孙大圣坐拥一万三千五百斤的金箍棒,天蓬元帅也有上宝沁金耙——徒儿宣布,从今日起,这钢叉就是徒儿的兵器了!”
皇帝:“……”他试图叫小徒弟放弃这个念头,斟酌道,“这钢叉实在丑陋,不大符合你狂狷的气质。”
星落自打用钢叉引开两次天雷之后,就坚决不肯放弃这钢叉了,见陛下阻止,忙义正严辞地拒绝了他。
“徒儿主意已定,您就别操心了。”她望了望天,只觉得眼睛干涩,困顿之意频频上头,她晃了晃脑袋,“徒儿要去审六婆,您赶紧回京吧。”
皇帝见她眼睛都熬红了,心里十分疼惜,蹙眉道,“朕明晨再动身。”他见天际线上有些微红,已是后半夜了,这便轻托住了她的手臂,“朕同你一道儿去审。”
星落虽然大半宿没合眼了,这会儿困得直迷瞪,但一听陛下这般说,立时便警惕道,“您也想去?”
皇帝奇怪小徒弟的警惕,点头称是:“那青鸾教头领六人,皆被朕之箭所伤,伤处都在肩头,不至于当场丧命,正是为了审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