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呀了一声,挠了挠脑袋,“我叫青团儿回去报信了呀,还有跟着我的那两个人,一定是知晓我的去处。”
辜连星不打算同她计较这个,只一声唤,便有长随应声而来。
“将这小婴儿送去养幼院去,命人好生照顾着。”他吩咐了一句,这才看向星落,“姑娘放心。”
星落叹了一气,裴世仙却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辜连星,再看一眼怀里猫儿似的小婴儿,走到那长随的马前,道:“我随他去吧,糖墩儿快些同他回家吧,别叫干娘等急了。”
说罢便上了马,身姿利落极了,倒像是个练家子。
辜连星又传来一人速速回国公府报信,这才退后一步请星落上马。
星落踩着脚蹬,连抱带爬折腾半天还上不去,倒把自己挂在了马的一侧,十分地狼狈,她求助地看了辜连星一眼,“劳驾,托我一把。”
辜连星眼眉漾了一点儿笑意,推了她的肩背一把,星落这才坐坐好,只是马儿一走动起来,星落便吓得抱住了马脖子,整个人趴在了马背上。
辜连星牵着马儿慢慢走,问她怎会如此大胆。
“……我也是阴差阳错,才想到这个地方,不过是碰碰运气吧了,却未曾想姑娘竟在此地。怕吗?”
星落知他是好心,这便卸了心防,想了想同他说起来。
“……有些怕,可想到刚出世没几天的孩子在这里,不是更害怕么?”她趴在马背上,想了想才又说道,“你知道吗,婴儿塔里十成十都是女娃娃。”
她说这话的声音有些低落,辜连星心里有些起伏——她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知晓这等地界,又怎敢深夜前来呢。
“……姑娘是怎么知道此地的?”他不禁问出声来。
星落却认真地想了想,道,“中原有这样的地界儿,我去过。傍晚我遇上了一桩事,就想到了这里,因为不知道路怎么走,所以花费了些功夫。”
辜连星哦了一声,“下回姑娘再想来,可以叫上我。”
星落心情有些低落,趴在马背上好一时不言声儿,待走了一时,适应了骑马,她才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子,望了眼天上的明月。
“好饿呀,不知道月亮吃起来什么味道。”
辜连星唇畔牵了丝笑。
“再走一时,进了聚宝门,我为姑娘买一份糖糕吃。”
星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先前觉得你没礼貌,这会儿印象倒好了。”她认真地同他道了个谢,“若有机会请你去老君山下,请你吃牡丹饼。”
辜连星走的深稳,笑道,“姑娘在老君山下混的很开么?”
星落素来跳脱,听他这般问,便开始大吹法螺。
“……别的不敢乱说,但在老君山一带,你若是被人欺负了,报我的道号,我替你给人家磕头。”
辜连星失笑,复而扶额,只觉得心情突然很晴朗。
“听闻过几日的东岳圣诞法会,你会诵经祈福,不知姑娘准备的如何?”
提到这个,星落只觉得压力山大,她无奈,“你也瞧见了,我并不是什么谪仙子,不过是赶鸭子上架罢了,经是会背的,可如何借寿请喜,我是一概不会的,只有糊弄过去了。”
辜连星想起千秋宴上的一串冰糖葫芦,只觉得眉头舒展,很是愉悦。
“姑娘从仙山回来,名声在外,未尝不是件坏事。”
星落揉了揉生涩的眼睛,有些认命地抱住了马儿的脖子,暗自在心里头吐槽。
“名声在外,有好有坏,以前招人爱,现在招变态。”她觉得无奈,“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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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东岳法会(上)
国公府的六姑娘,好几天都没有出门子了。
毕竟手被打肿了,还是得好好休养几天。
辜连星原是要向老国公说清原委,星落却请他帮忙遮掩:“那样怕人的地界儿,说了没的惹家里人担心。劳驾帮我遮掩遮掩。”
故而辜连星牵着一匹驼了酣睡的小姑娘的马送回来时,只说姑娘看灯,迷了路。
这一通任性换来好一顿打——薛老妇人亲自动手,惹得容夫人泪如雨下,抱着糖墩儿只喊我的乖儿。
因了三月三那一回乱跑,糖墩儿足足被关了半月,裴世仙平日里忙于自家父母交代的事,闲暇时间也只来看过她两回。
两个小姑娘头碰着头,发愁如何筹银子给静真的事,裴世仙还变着法儿的打听辜连星的生平来历,倒惹得糖墩儿一阵取笑,“圣姑奶□□前儿打听我哥哥,这几日又打听辜步帅——这么多情,真的不会影响行走江湖吗?”
到得东岳圣诞法会的前一天,星落在屋子里背不下来经文,闹脾气不愿去。
惹得一家人都来晓以大义,“若是半个月前你说明白,咱们还可为你遮掩,这个时候你撂挑子,委实有些不负责任。”
容夫人劝她:“……这些虚头巴脑的诵经会的确没劲,为娘也不爱听这个,可你既然应承下来了,就要做到,不然就是没担当的宝宝,为娘对你很失望。”
她说完眼圈又红红了,星落气得直挠脑袋。
那时候合贞女冠为她送行时,的确明明白白地同她说过的。
“……老娘娘既然说了,你回去倒也不是不可,只是天师临行时交待的事儿你要办好。东岳圣诞法会,原该你那位师尊去诵经的,他既了无踪影,你便要代他去……”
星落那时候急着想回帝京,自然是无有不应,可事儿临到眼前了,就开始怯场了。
那年金阙宫里总共来了三个小道童,人人都拜了活生生的师父,唯她一人特殊,对着墙上的画像磕了三个大头,这四年,师父的照拂一概没有感受到,重大场合倒替她这师尊出席过不少,当真是倒霉。
一家子在这儿哄她,她也不能不给脸,皱着一张小脸提要求:“去也成,明儿我想吃一碗糊辣汤——不要府里厨子烧,我能闻出来味儿。就要栾川百炉沟东口那一家的。”
容夫人一口答应下来,喊住了侧旁正打算偷偷溜走的黎立庵“成,今晚就叫你哥哥去,断不会短你一口吃的。”
黎立庵一脸吃粑粑的表情,在自家妹妹脑袋后头假锤了一下,冷哼道:“挺会折腾人的啊,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糖墩儿皱着脸嘴角一撇就要哭,容夫人一巴掌拍到了黎立庵的头上,叫他滚,黎立庵悻悻然,“就知道哭,丑死了。”
容夫人一扬手,黎立庵抱头鼠窜,自去吩咐长随准备不提。
这厢容夫人哄着星落背经文,到了傍晚,宫里头就来了旨意,还送了一件天水碧软纱道袍来。
那传旨的小黄门将手里铺着黄绸布的托盘奉上,恭敬道:“明儿东岳庙的东岳圣诞法会,太皇太后娘娘知晓姑娘要诵经祝祷,特意寻出了陛下从前穿的道袍,给姑娘加身赐福。”
薛老夫人领了一家子叩头谢恩,起身后命人为那小黄门奉茶看座,仔细问起来:“如何今年这般重视?”
那小黄门把装着金豆子的荷包收起来,笑着向薛老妇人恭敬道:“……往年陛下都在外头征战,今年国泰民安,陛下便也要领臣工拜祭东岳大帝,以求国平民乐。老夫人府上有大造化啊。”
这样的大造化,很难说得清福祸,老夫人心里郁郁,叫人捧了盘子往星落那里去了,一进得门,就见容氏坐在一旁,那小姑娘糖墩儿正穿了一身黄,在铜镜前照镜子。
老夫人吓了一大跳,愕着双眼看过去。
“我的乖宝儿,你怎么穿的像个小老虎似的?”
此时的糖墩儿和老虎的区别就差一个虎头帽,听老夫人这般说,星落变戏法似的掏出一顶黄巾帽,顶在头上,笑嘻嘻地看过来。
“黄紫红青绿黑白,黄色乃是最上等的法衣——祖母,这是我师尊从前的法衣,威风不威风?”
老夫人一把将糖墩儿头上的帽子抓下来,语带警告:“……再上等也穿不得,这里可不是老君山,明黄色哪里是你能穿得的?快换下来。”
糖墩儿垂头丧气:“我就想穿这件,又威风又有气势……”到底还是乖乖去换下。
薛老夫人就同容夫人说话,“这经不晓得背的如何——明儿圣上也去,我那老姐姐又赐下了陛下曾穿过的衣裳,看样子少不得又是一场见面……”
容夫人心里有些不上不下的,“……倒有些牛不喝水强按头的意味了,上一回太皇太后说什么大凡姻缘能成的,都要有一个不正经的相遇,这一回又是赐衣裳,又是在道观……”
她惊得捂住了嘴巴,“不会吧”
薛老夫人一瞬意会,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
星落打里间里出来,换了那身天水碧软纱道袍,直让婆媳二人看了个呆,好一会儿老夫人才伸开了手,抱了抱糖墩儿,啧啧感叹,“这般看来,我这孙儿这一身气度倒是随了我……”
容夫人心里不以为然,嘴上却很真诚的敷衍:“气度像您,美貌随我……”
糖墩儿听惯了旁人夸她好看,这会儿只关注这道袍的颜色:“陛下当年在山上,也不过就是个中等弟子……我都穿青色了。”
薛老妇人不免又要教育她一番,“明儿除了诵经,谨言慎行——稚气的话更要少说,免得太过可爱招来是非。”
糖墩儿眼睛亮亮,抱住了祖母的脖子一顿撒娇:“知道啦!”
到了第二日晓起时分,星落坐在软被里两眼发直,脑子里一团浆糊,昨儿背的《东岳大帝宝诰》《宝训》全然不记得了。
今儿的天,是那种阔深辽远的静蓝,东岳观一百零八级的台阶通天,巨大的香炉里燃着一人高的香,那香燃起来的烟飘散,隔绝了山门下鼎沸的人山人海,使人如置云端。
天阶上的观宇高大雄伟,木制步廊悬空,绕了正殿及大小配殿一圈,由那明净的天光下,阔步走来一人,日光澄明,落在他深邃冷冽的眉眼之上,有种澹宁的美。
皇帝信步而行,身侧略退一步的,是礼部侍郎石岚清,跟在其后的则是亲军司指挥使辜连星。
再过半个时辰便是诵经会,将在神宫正殿举行,陛下祭拜完毕,本是要回宫,却因山下信众万万,陛下不愿惊扰百姓,是以多待了一时。
不过是闲庭信步罢了,往那步廊慢慢走,却听一侧配殿里有娇俏俏的呀了一声,辜连星一瞬上前,皇帝却以眼神劝退了他。
那娇俏的声音仍在继续,有些雀跃,“姑娘,您穿这身道袍真好看。”
另一个清泠泠的嗓音响起,有些小小的得意和嚣张。
“嗐,一不小心就把道袍穿出了魅惑众生的感觉。”
礼部尚书石岚清闻言脸色大变。
皇帝却在一瞬听出了这是谁。
他冷眼看着石岚清,真想问问他:你听听,这就是你们礼部钟意的皇后人选!可真够魅惑众生的!
到底还有几分理智,皇帝清咳一声,殿内立刻噤了声。
“退下。”
石岚清闻声忙不迭地退了下去,速度太快令皇帝叫回都来不及。
那配殿的门缓缓被推开,那小骗子身边一团孩子气的小丫头,乍见了煌煌天威,倒也不露怯,规规矩矩地给皇帝磕头。
倒是那同样一团孩子气的小骗子,将那一身天水碧的道袍穿出了清绝的况味,等等,天水碧的道袍?
怎生如此眼熟?
皇帝的视线冷冷地落在了她的袖边,饶是细纱轻软,织造局的衣女仍为他的袖口绣上了繁复的缠枝纹。
那藏在细纱下的小手,只露了指尖在外,是淡淡的粉,同天水碧尤其合衬。
见皇帝静静地看着她,这小骗子仍只是矜持地一颔首,道了一声:“陛下慈悲。”
又是这样一副硬凹出来的谪仙子形象,仿佛方才那个说自己差点魅惑众生的人不是她。
皇帝的眼底沉着怒意。
从来没有哪一个人敢明目张胆地拿他当傻子,偏这小骗子三番五次地在他眼皮底下当双面人。
他站在殿门前,身后天光澄澈,细尘在日光下浮动。
“勺把子女冠。”他寒着嗓音,提起了那日她胡编的道号,“金阙宫乾道坤道逾百人,你能坐在天贶殿诵经讲典,一定有过人之处——莫非就是那魅惑众生的本事?”
星落脑袋嗡了一声,头有点晕。
果然还是被听到了。
身为一个仙姑,说出来魅惑众生的话,的确有点不修口德,可是她志也不在修道,她是被逼的呀。
事到如今,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星落稳住心神,矜持道:“陛下过奖了。”
果不其然,这一句过奖了令陛下瞳孔震动,星落赶紧往回找补。
“小道的师尊北宸星君时常以‘魅惑众生’四字,来教导小道。”她一本正经地黑自家师尊,“可知传道要因人而异、因材施教,有人性子急些,传道者便要化身温柔女子,有人性子温吞些,传道者便要化身猛虎猎豹,这便是魅惑众生的本意。”
倒是他多想了么?
皇帝牵唇冷笑,只觉得眼前这个小骗子死不足惜。
“你这师尊就是这般教你的?”
星落诚挚地点了点头,“师尊常年挂在墙上,小道参悟不透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