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臂的痛锥心刺骨,许慎身形不稳,侧躺蜷缩于尘土之上。
“拖下去。”明溪平静地招手,“不许他死了。”
明溪取下逐鹿之攻,足尖轻点马镫,立于马背之上。
她于万人之中矗立,仿若神明。
她闭上一只眼,锋利的箭矢对准城门上的三个大字——朱雀门。羽箭离弦,正好钉在“朱”字上。
“攻城!”
全副武装的重甲卫推着战车向前推进;三弓床子弩整齐发射,蜿蜒向上的踏橛箭钉入长安城墙,成为魏博军向上攀爬的助攻。
数万蒺藜火球和霹雳炮对准紧闭的城门,硬生生炸开厚重的木门。
明溪双腿夹紧马腹,一手攥紧缰绳,一手挥动鱼肠,策马向前。
“率先冲破宫门者,当享千金,封万户侯!”
刘嫖姚拔出昨夜才从武库中领来的大刀,紧紧跟随肆意狂奔的明溪。
但其实压根不用他出手自保,明溪为他解决了前路的障碍。
紧闭的皇城前,明溪勒马悬停,她抬起头,看向红墙之上的人影。
苍老的明二爷被人推搡着来到瞭望口,他略微低头俯视身披战甲、满身鲜血的陌生女儿。
“大大大胆明溪!”明二爷指着明溪,结巴着骂道,“你你你冲破长安,这这……你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你你你放下武器,命令他他们都退下,我去去去请陛下,求求陛下……求陛下饶你一命,赦免你的罪。”
“否则,你就会遗臭万年。我也会请合族耆老开宗祠,将你逐出明家,不许再姓明。”说到后面,明二爷的舌头捋顺,双手叉腰,看上去十分威风。
刘嫖姚嫌弃地撇了撇嘴:“你的逐鹿借我一用。”
明溪斜了他一眼,解开逐鹿放入他手心,问道:“你会用?”
刘嫖姚冷哼一声,生涩地拉弓搭箭,羽箭离弦而出。
奈何他力道不足,羽箭擦着宫门上的匾额,飞速往下落。
明溪轻笑一声,足尖轻点,跨坐在他身后。
她左手握住刘嫖姚拿弓的左手,右手握住他拈着羽箭的右手。
她贴着刘嫖姚的耳际,灼热气息随着一呼一吸喷洒在他的颈间,酥酥麻麻。
“你想射谁?”明溪轻问。
然而她没有等刘嫖姚回答,在她的带领下,锋利的箭矢直指惊慌失措的明二爷。
“你要弑父?”刘嫖姚大惊。
趁箭离弦之时,他的右手微动。羽箭偏离预定的轨道,擦着明二爷的耳朵,没入他身后的木柱。
有些事,他可以做;而她,不能做。
明溪看向惊魂未定的明二爷,露出挑衅的笑容。
她大喝一声:“破门!”
巨大的木桩被固定在铁车之上,由士卒不停地前推后拉,撞击皇城宫门。
守卫皇城的禁军出身权贵之家,一群酒囊饭袋,抵挡不住虎狼之军的撞击。
宫门大开,禁军手握大刀,一面抵挡一面向后退。
明溪连破五道宫门,终于来到天底下人人向往的太极殿前。
数百个魏博军自御阶两旁登上权力中心,齐声大吼:“卸甲!卸甲!”
明溪手执浴血鱼肠,一步一步登上只有天子才能走的九十九阶御阶。
守卫天子的禁军在魏博军的压倒性优势下,要么乖乖卸甲,要么成为一具尸体。
明溪跨入点满红烛的太极殿,看向坐在龙椅上的天子。
天子身穿衮服,头戴十二冕旒。他身旁是明皇后和小太子,他们华服盛装,强壮镇定。
“朕封你为摄政王,给你天下大权。”天子紧抓着黄金扶手,宽大衣袖下的手忍不住颤抖。
明溪提剑上前,淡淡道:“陛下,我不想当摄政王。”
眼见杀神靠近,天子将明皇后和小太子搂入怀中,颤颤巍巍道:“你想当什么?朕都会封你。只要你不伤害你的姐姐和外甥。”
明溪露出欣赏的目光,拿起桌上的传国玉玺。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明溪轻声道,“陛下,退位吧。”
明溪慢条斯理铺开一张绣满精致龙纹的明黄布帛,她拾起朱笔,沾好朱砂后递给天子。
她重复道:“陛下,退位吧。”
天子微微仰头,从满身鲜血的女将眼中,看见来自地狱的杀伐之气。
他接过朱笔,右手不停地哆嗦,干净的布帛上顷刻烙下碍眼的朱痕。
明溪扯开被污了的明黄布帛,重新换了一张干净的,冷笑道:“陛下,我的耐心有限。”
说完,她不容分说掐住小太子肉嘟嘟的脸。
明皇后吓得失声痛哭:“溪儿,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上,你放过他,他是你的外甥。”
明溪不近人情道:“要他活命,不在我。姐姐应该求陛下,求他写下没有污臜的禅让诏书。”
天子竭力忍住屈辱,落下最后一笔,他将朱笔掷到铺满大红猩猩毡的地上。
明溪拿起传国玉玺,盖下大印,尘埃落定。
永宁九年四月初二,盛末帝退位。绵延三百零七年的大盛国祚,彻底湮灭于历史的滚滚长河中。
同年四月二十,魏博军节度使明溪于长安登基称帝,改国号魏,建元元坤。
明溪身穿绣满十二章纹的帝王衮服,头戴十二冕旒,敬拜皇天后土。
天空突然大放异彩,一龙一凤伴随五彩华光从天而降,围绕着明溪周身盘旋飞舞。
而后,龙凤停于明溪身前,恭顺俯首。
明溪伸出手,亲昵地抚摸龙头凤首,轻声道:“去吧。”
龙凤当即腾云驾雾,一龙一凤口衔五彩华光,飞过大魏的每一处土地,将福泽传遍整个魏境。
文武百官稽首深拜,齐声唱和:“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元坤元年五月初一。
明溪连下三道诏书,尊魏王薛义山为太上皇帝;尊魏王妃田英为太后;尊生母崔璇为太后,拟定徽号圣仁。
诏书即下,天下哗然。
但想到皇帝陛下少年时的经历,又不约而同表示十分理解。
魏境中人不论男女都可入书院读书,还可以参加科考做官,这使得各家对女儿也越发看重。
琅琊明家赤·裸·裸卖女儿的行为,颇为魏境中人不耻。
被贬为庶人、尚能活命的明二爷愤愤不平,领着年轻的夫人和幼子堵在皇城前,要求明溪给他一个交代。
他是她的生父,他都没被追尊为太上皇,一个异姓义父有什么资格做太上皇!
围观的长安百姓冲明二爷指指点点,嘲笑他痴人说梦,把他好一阵数落。
明二爷气得跳脚大喊:“等朕做了太上皇,一定诛你们九族!”
此话一出,围观百姓你看我我看你,发出震耳欲聋的讥笑声。
宫门大开,被封为相王的明温在禁军的拱卫下款款走出。
“温儿,我是阿耶,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明二爷见到她,急切道,“你快去同你四姐姐说,我还活着,她怎么能封薛义山为太上皇?这不是满天下打我的脸吗?”
他神色焦急,情不自禁上前两步,意图靠近明温。禁军当即横刀将他拦下。
明温挥退禁军。
她从小习武,一个瘦小的老头不是她的对手。
“二爷还有脸吗?”明温含笑反问。
明二爷指着明温骂道:“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我以父亲的身份命令你去向明溪传话,让她封我为太上皇。”
他拉过人模狗样的幼子,道:“她现在没子嗣,况且女儿终究要嫁人。帝位不可便宜别人,你去叫她封她弟弟做皇太弟。”
明温露出怪异的笑容。
这老头儿怕是吃错药,不然他怎么敢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话。
明温接过禁军捧来的圣旨,正色道:“明均接旨。”
明二爷一听,笑骂一声:“我就说嘛,她哪里敢背个不孝的罪名。”
“明氏子明均,为臣不忠,为父不仁,为子不孝。兹仰承太上皇陛下圣命,明均及其妻子,终生幽禁长安明府,非死不得出。”
明二爷一把抢过圣旨扔在地上,中气十足道:“薛义山有什么资格处置我?他是天子义父,我可是天子生父!”
明温没有理会他的叫喊,挥了挥手,六个禁军登时押住明二爷和他的夫人幼子。
“如果没有太上皇陛下,你以为你还能活着?”明温凑到明二爷耳畔,低声道。
皇姐想要弑父的念头,可从来没有掩饰过。
如果明二爷知趣,他还可以自由的过完这一生。他的幼子也不至于被软禁到死,孤独一生。
可惜,他竟然大肆嚷嚷,想他的幼子做皇太弟。
天家少亲情,更何况他们之间的亲情早就碎裂,再也无法修补。
明温返回紫宸殿,躬身道:“皇姐,一切处理妥当。”
明溪执朱笔的手一顿,低声道:“便宜他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明温下意识回头,刘嫖姚挂着温柔的笑意走进殿中。
“姐夫。”明温戏谑道。
明溪白楞她一眼,示意她退下。明温调皮地做了个鬼脸,乖乖退出紫宸殿。
刘嫖姚倒很受用那声姐夫,神情飘飘然。
“何事?”一直没等到他说话,明溪不耐烦地叩响紫檀桌面。
刘嫖姚拱手作揖:“许慎伤已养好,前来拜别陛下。”
明溪放下朱笔,认真道:“你去告诉他,他收复南方诸省之日,便是朕与他再见之时。”
好歹是前世的新朝开国皇帝,多么好的将才,杀了太可惜,不用白不用。
刘嫖姚道:“对了,淮阴郡王请陛下为其子赐姓为明。”
她那三姐姐最终迷途知返,和她联手摆了许慎一道。否则,许慎还不一定敢说出要她为后的话。
许煜改姓一事,明溪大方地点头。
“许煜既是三姐姐所出,自然乃我明家子嗣,理当姓明,”明溪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问道,“修皇室谱牒一事,办的如何了?”
刘嫖姚回答道:“依照陛下吩咐,新开谱牒,以陛下为始祖。”
“还有件事朕要去你去办。”
“请陛下吩咐。”
“朕正位登基,手掌天下生杀予夺大权,”明溪认真道,“权力恣意使用易生大乱。嫖姚,朕要你带人建皇权都察院,察朕之过。”
“陛下,”刘嫖姚怔然,“陛下已经足够仁爱众生。”
明溪淡淡道:“朕仁爱,不代表朕的子孙仁爱。”
良久,刘嫖姚深深作揖,真心实意道:“陛下圣明。”
明溪以为刘嫖姚说完话后就会离去,因此埋头专注于批复奏章。
等她批完一叠奏章,明溪伸了个懒腰,没想到却见刘嫖姚立在殿中,笑容满面地看向自己。
“你怎么还没走?”明溪从容不迫地翻开另一本奏章,边看边问。
刘嫖姚道:“臣还有一事。”
“你说。”
“臣的封爵陛下还未定。”
明溪放下奏章,十指交叠支着下巴,神色慵懒:“你要什么封爵?一字并肩王?朕封你为魏王可好?”
刘嫖姚轻轻摇头。
明溪打趣道:“以魏为封号的一字并肩王你都看不上,不如你来坐朕的位置?”
刘嫖姚拒绝道:“我不要。”
明溪绕过紫檀桌,站在御阶之上。
她伸出手,轻声道:“你过来。”
昏黄烛光打在她的脸上,柔和了她锋利的眉眼。
刘嫖姚忍不住抬起脚步,一点一点靠近明溪。
他握住她的手,与她并立,俯瞰空旷的大殿。
明溪认真问询:“万人之上,无人之巅,你可愿与我携手此生,共创大魏盛世?”
刘嫖姚虔诚道:“我愿意。”
元坤元年六月,帝后大婚,大赦天下。
元坤二年二月,帝遇喜,再次大赦天下。
十月后,帝生产当晚,祥兽龙凤再次盘旋于紫宸殿上方。龙凤胎呱呱坠地,龙凤飞舞庆贺,经久不散。
帝出月后,根据帝力排众议定下的《皇位继承法》,长子得继大位。
先出生的皇女将在合适的时候获封皇太女,继承大统;其弟封一字并肩王,辅佐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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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坤二十七年七月。
明溪与刘嫖姚携手同游,登临泰山之巅,举行盛大的祭天仪式。
“我这一生北扫蛮族,饮马瀚海;西进西域,登天山之巅……”明溪掰着指头,细数她一生的功绩。
时间的流逝没有带走明溪的美貌,相反,她在权力的滋养下越发有不可言说的韵味。
“我组建水师漂洋过海,带来异域食物;我还……”
刘嫖姚笑道:“别数了,够了。皇天后土得知你的功绩,只怕都要被吓到。”
二十多年来,明溪勤政爱民。
她在大魏境内推广书院,赋予众生读书的权利。
她一手促成的皇权监察院,成为遏制皇权肆意妄为的囚笼。
她轻徭薄赋……
日出东方,明溪靠在刘嫖姚肩头,满目霞光耀眼。
她的脑海中突然想起许久不见的机械音。
“宿主。”
很多年很多年以前,洞拐救下被亲父吊死的明溪。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在明溪人生最辉煌的时刻,它来和她道别。
“根据快穿法则,我离开之前,可以实现宿主的一个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