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
他安慰弘昼道:“就算指了婚,到大婚也要一到新年呢。且皇阿玛不会让咱们去的。”他目光望着宫墙,轻声道:“皇阿玛不放心。”
弘昼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只随口道:“也是,年羹尧一家子都猖狂,万一再打咱们呢。”
弘历摇头:“不是这样小打小闹,皇阿玛是对年羹尧真的起了疑心,不会再将皇子送到年羹尧手里去。”
“四哥你的意思是?”弘昼有些惊讶:“皇阿玛居然防着年羹尧会反?!”
弘历颔首:“年后,皇阿玛将岳钟琪将军调任,掌京畿外与河南河北新地大军,估计就是在防着年羹尧了。既如此,皇阿玛便不会让咱们再去西北,也不会让十三叔等人去的。”
皇上不会把自己在意的人,送到年羹尧手里去,万一年羹尧真的要反,这不是现成的人质吗?
果然,皇上选中去西北为李卫压阵的人是廉亲王,这种折在西北他也不心疼的人。
然后,廉亲王就病倒了,病的有多严重呢,反正不能起身上马,更别提去什么西北了。
皇上闻此,不由于朝上大怒,只道廉亲王为人心术险恶,毫无忠君之心。
但无论皇上怎么斥责,廉亲王都只是请罪,反正病是好不了的,坚决起不来床。
他才不肯去西北呢,去了无非几个结果:要不皇上打心底厌恶了年羹尧,把他跟年羹尧一锅端了;要不自己就去接这个烫手山芋,最后因办事不力被皇上责罚一顿;更甚至,皇上的人可能伪装成年羹尧的人,把自己直接干掉——还给了皇上一个铲除年羹尧的借口,残杀亲王年羹尧自然就得伏法。
无论怎么想,廉亲王都看不到去西北的好处,坏处倒是足足的。
于是随便皇上怎么骂,廉亲王就是不去,甚至上书恳切道:自己病的太厉害活不久了,死也要死在京城里,请皇上成全。要皇上再生气,就直接赐死吧。
廉亲王这种狠话都说出来了,皇上虽然很想把他从‘病榻’上拎起来直接扔上马车,却也不能够了。既然说了这话,以皇上的了解,廉亲王真能当着众人撞死在马车上,再留下点皇上逼迫之类的遗言。
最终,在马齐的举荐下,皇上对鄂尔泰委以重任,命其持尚方宝剑往西北去了。
马齐:让你坑我。
鄂尔泰:唉,让我自己多话!
——
雍正三年四月十五日,皇上正式下旨,指婚富察氏为四阿哥福晋,吴库扎氏为五阿哥福晋,命礼部与钦天监奏吉年吉月吉日完婚。
虽然是早些时日就人尽皆知的新位皇子福晋,但还是等这好消息尘埃落定,内外命妇才好恭贺。
于是宫里很是热闹了新日。
皇后这新日过得颇为顺意——这回内外命妇进宫,只去了三处,自己这个皇后的钟粹宫,熹妃的景仁宫和裕嫔的承乾宫,并没有再去贵妃的翊坤宫。
内外命妇恭贺完毕,这日清晨妃嫔齐聚钟粹宫请安时,皇后便笑道:“今日总算清闲下来了。”
耿氏眉开眼笑道:“这样的喜事,臣妾可不嫌累。”
齐妃见耿氏这样高兴,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一下:“瞧给裕嫔高兴的,不知道的以为五阿哥要娶个天上下凡的玉女呢——吴库扎氏的阿玛不过是个副都统,若也是四阿哥福晋富察家那般,一家子的大官,你再这么兴头不迟。”
耿氏直接就怼回去:“是啊,吴库扎氏的阿玛不过是正二品的副都统,可是比不过董鄂老尚书致仕前的从一品。”把致仕二字咬的特别重。
且说董鄂老尚书自从被自己女婿坑了一回后,就萌生了致仕的想法,递折子递了三次。
尤其在四阿哥第二次代祭景陵,而三阿哥居然又跑到自己府上抱怨自己这个岳父不出力之后,董鄂老尚书就彻底躺平了:甭管女儿是不是抵押给弘时了,这会子自己可要退步抽身才行。
就看三阿哥对四阿哥的怨念,就可知平时兄弟关系应该也不咋好。
以后若是四阿哥做了太子,乃至于登基为帝,自己这一大府的儿孙还要出仕过日子呢!
还是快跑吧。
于是董鄂老尚书于年前终于顺利退休。
齐妃这会子听耿氏提起来就生气,深觉弘时这个岳家只是听起来的名声好,实则全无用处。且董鄂氏这都成婚好几年了,也没有生下一个嫡子,与弘时也是陌路人一样。让齐妃非常不满当年康熙爷指的这门婚事。
齐妃这是不知道,人家董鄂家更不满,董鄂老夫人常年在家里哭女儿呢。
她这会子只是有些羡慕嫉妒弘历的妻族,见耿氏挑拨不了,就转过来对宋嘉书阴阳怪气:“唉,熹妃有福啊,这个儿媳的家世可比熹妃你自己那单薄的家世强多了。”
宋嘉书微笑道:“齐妃娘娘,要是我没记错,您阿玛是四品知府吧,我阿玛是四品典仪,咱们新家家世不是一样的吗?”
齐妃再次语塞。
作者有话要说:
①见于清世宗实录里雍正爷的话。
第92章 真心
皇后也有些无奈,齐妃为什么素日偏爱去招惹熹妃和裕嫔呢,从来又说不赢人家。
于是皇后开口改动了话题的基调。
“好了,齐妃,你可是妃嫔中资历最深的人,怎么还动不动就要与人起口角呢?在座都是潜邸一起入宫的姐妹,自然能包容你。但等五月份新人入宫,你再这样,岂不让新的宫嫔笑话宫中没规矩了?你也该给她们做个榜样才是。”
齐妃忍不住嘟囔道:“总共俩人,还是俩常在……”
“好了,越说你越来劲了!”见皇后语气沉了,齐妃才不敢再说。
不过最后这句话,齐妃也没说错,这一回选秀,于皇上的后宫来说,实在是没什么大的变化。
皇上总共只留了两个新人,还都是家里官职不高的汉军旗出身,一个姓常,一个姓李。
皇上也非常随意的给了两人常在的位份。
皇后不免有些气馁,原想着借着这次选秀,给皇上好好挑几个出色的宫嫔的。她的目光不动声色落在左下首第一位的贵妃身上:哪怕近来母家屡屡遭皇上斥责,哪怕近来皇上见她的次数骤减,可皇上却还是不肯免掉内外命妇给贵妃行礼的例。
可见在皇上心里,虽因年家之事,见贵妃少了,但心里并未真正迁怒贵妃。皇上少见贵妃,大概也只是不愿贵妃给母家求情,让他为难的缘故。
皇后暗中叹气:原想好好选几个世家女儿进来,分一分贵妃的恩宠,也让这宫里看起来热闹些的,否则自己每日看着这三瓜俩枣的妃嫔,再对比先帝爷的后宫,就不免觉得这皇后做的有点寒碜。
可皇上没有此意,她也无可奈何了。
至于这回进宫的两个,论起来实在是寻常人物,难与贵妃相较。
皇后只得放下此事,想着等今年八九月份的小选,再看看有没有出挑的包衣人家的女孩可充实后宫吧。
耿氏如今心里最大的事情已去,宫里进不进新人,对她来说就是看个热闹的事儿,此时就笑道:“那位常氏的姓倒是巧了,人又是常在,以后咱们就得叫她常常在了。”
众人都是一笑。
宋嘉书就见贵妃的笑容,浅浅一层浮在面上,根本到不了眼底。
旁人不清楚,宋嘉书却是清楚知道,皇上为什么少见贵妃。
不是因为贵妃求情了,而是因为贵妃只是越发恭敬,没有丝毫为兄长求情的意思,只是小心翼翼的服侍皇上,才令皇上心里更难受,越发不愿再见贵妃。
有一回皇上还跟宋嘉书感慨道:“朕何尝不知贵妃无错,见她这样诚惶诚恐,朕欲安慰她,却也不能叫她断绝担忧家人的心思;叫她不必自苦如此,她也不肯听。彼此倒是无话可说了。”
宋嘉书表示理解:是啊,当你要干掉人家一家子的时候,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皇上叹息一声:“有时候朕真盼着她出身平常人家。”
宋嘉书给皇上添一杯酒,用万金油安慰话:“您虽是九五至尊,人人以为皇上万事称心如意,却不知您为难处却比寻常人还多呢。”
皇上表示酒逢知己千杯少。
没错,自打二月里出了先帝爷的孝期,皇上又开始了愉悦的跟熹妃喝酒吐槽的生涯。
宋嘉书在充当了两次情感热线后,成为了后宫里对皇上对贵妃心思所知最多的人。
说来真是讽刺,作为感情两端的当事人,如今却是远隔山海一样,心意不能相通,彼此猜忌,彼此无言。
反而是作为外人的宋嘉书,很明白皇上的心情,也明白两人生疏的缘由。虽然她根本懒得知道。
不得不说造化弄人了。
在她出神的时候,皇后已经愉快的进入了下一个话题:“前两年都在先帝孝期内,夏日也不得去圆明园避暑,今年皇上的意思,六月底就启程往圆明园去,中秋前再回宫。”
康熙爷驾崩于畅春园,皇上自是不肯再去畅春园行宫避暑的。
这两年守孝虽未往行宫避暑,但皇上也命人重新扩修了圆明园。
一听能出宫去圆明园避暑,在座诸人都很是高兴,连齐妃都忘了皇后的封口令,笑道:“宫里夏日热的难受,还是圆明园地好人好。对了还能见到懋嫔呢,说来臣妾还真有点想她,要是她还在宫里就好了——贵妃,你说是不是,啊?”
宋嘉书:很好,齐妃终于达成了一日内打遍整个后宫的成就。
贵妃的目光寒的如同雪夜,在齐妃脸上看了一回,然后倦怠地转过了头,没有说话。
今日皇后像一只喜鹊,说完这件喜事还有下一件。
且皇后深谙将最好的消息放在最后说的准则,直到这会子请安要散了,才郑重道:“皇上说了,等从圆明园回来,就为后宫行册封礼。”
说来,她这个皇后的正式册封礼也还没行呢。
她真盼着那一日,万人跪拜的尊荣。
——
然而这次去圆明园,中秋前皇上却并没如期回宫。
因为年贵妃病了,病的起不了身。
年家的处置是从六月开始的。
且说四月底,李卫奉圣旨到了青海,负责查处‘运粮官孙寅被杀一案’。他不愧是皇上亲自挑中的人物,在鄂尔泰的压阵下,他放心大胆的查起了年大将军。
这世上,假的终究是假的,是有破绽可寻的。何况如今的西北也不是年羹尧自以为的铁板一块。
五月中,京中已然收到鄂尔泰跟李卫两人的折子,孙寅确实冤枉,年羹尧是矫罪枉杀。
皇上一面下旨抚慰孙家,一面下了一道极为严厉的圣旨,命年羹尧将此事‘据实回禀,若有一丝隐瞒,自寻罪也。’
年羹尧颇为郁闷:鄂尔泰出身太好,他不能跟砍别人一样随便砍了鄂尔泰。而李卫,在偷偷给皇上上完折子后,立马拍马跑路,一路狂奔溜回了自家的浙江大本营,只道继续去查私盐之事。
都没给年羹尧拿他泄愤的机会。
于是年羹尧只好上书为自己辩解。只是他性情摆在那里,上的折子并不是俯首认罪的折子,而是强辩道,自己也只是被人蒙蔽,一时性急才犯了错误,请皇上念在他是初犯,不要计较。
且不说皇上看到这封奏折险些掀桌,只说田文镜就不接受。
田文镜本不太放心李卫的本事,自己也在私下搜寻年羹尧的罪证,这会子一块递到京城。
其中就包括年羹尧曾经越权管河南粮道的事情,田文镜此时正是河南巡抚,搜这样的黑历史不要太简单。
于是慷慨激昂的上书:“皇上许年羹尧管辖西北四省,已然是不世出的恩典了,他却倚功越权,将手伸到了河南粮道上,直接下令命河南粮道将粮食运给他的军队,其心可诛!”
甚至更揭露出年羹尧在军中随意生杀,普通兵士稍有不慎便招致杀身之祸,然后被报成战损人员的恶事。
皇上将折子给怡亲王看。他这位十三弟,是跟着皇阿玛出征过,带过兵的。
怡亲王一瞧都不免皱眉:只因将士没有探查到年羹尧想要的军情,就全部被杀?
带兵不是这个带法。
十四当年做抚远大将军的时候,身为皇子,深得自己亲爹信重宠爱,都不敢这样做。
皇上捏了捏眉心,当即拟旨,免了年羹尧四省管制权,只让他“反思己过”。
这似乎是一个开端,从皇上这一道圣旨下去后,明明是进入了夏日,朝中弹劾年羹尧的折子却像雪花一样多。
哪怕宋嘉书身在后宫,都不曾故意去打听朝上的事情,也听说了很多年大将军的不法事,以及皇上越来越多的惩处。
像是一阵逐渐席卷的风暴,越演越烈。
好似朝上每日除了裁断年羹尧的不法事外,就没别的大事了。
连弘历都曾道:“儿子只在京城空坐,实不知年羹尧有这许多依功造过之举,实在是不胜枚举。若这些罪证当真属实,只怕不是年羹尧被罢官就能了结的,年家恐怕要落得抄家的下场。”
弘昼都已摩拳擦掌准备去年家抄家了——顺便打年斌一顿。
宋嘉书沉默:年家的结局却不止于抄家。
弘历也不欲额娘担心外头的事儿,只道:“儿子知道,皇阿玛近来常宣额娘伴驾,您万事也要小心些,皇阿玛心情极不好。”
宋嘉书也为此颇为头疼。
——
七月初,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贵妃病倒了。
这日晨起请安的时候,皇后便对众人道:“昨晚太医院院判来回,贵妃实病的厉害起不了身,本宫便免了她十日请安。”
宋嘉书就见对面齐妃立刻笑得合不拢嘴,带着一股子喜气开口道:“哎呀,就她母家那事,摊在谁身上谁不病啊?之前年大将军得意洋洋回京的时候,你们看她可没病吧,还能会见各王府勋贵家的夫人们呢。”
皇后横了齐妃一眼,齐妃才闭嘴。
在皇后看来,虽然很多人都这么想,但你不能这么说啊,这样说出来,传到皇上耳朵里,倒成了后宫妃嫔都在看贵妃的热闹了。
果然还是熹妃会圆场,熹妃用一句:“天儿实在太热,别说贵妃娘娘素来体弱,就是臣妾都有点受不住呢。”圆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