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氏因体丰也怕热,就摇着扇子附和了一下,才把这个话题圆满的带过去。
而两位新入宫的常在,则睁着大眼睛非常感兴趣的听着:她们入宫晚,只耳闻过,却没亲眼见过贵妃的宠冠后宫。甚至在她们入宫后,所见的皇上宣召,倒是熹妃娘娘更多些。
于是听到有八卦,就竖起耳朵。
常常在性子更活泼大胆些,就问道:“皇后娘娘,妾身等初入后宫,不懂规矩,还请皇后娘娘指点。贵妃娘娘病了,妾身等要不要上门磕头请安。”
皇后轻轻‘唔’了一声:“你们才入宫,年纪又小,资历又轻,贵妃既然病了,你们是该去磕个头。”
耿氏看了宋嘉书一眼,两人心灵沟通起来:这样两个才入宫的新人,小嫩白菜一样,跑去给贵妃磕头请安,这是请安还是刺激人啊,皇后娘娘做事,果真从来是卡着规矩让人难受的。
偏生齐妃没听出皇后的意思,还以为妃嫔们都得去给贵妃请安,又立刻不高兴道:“天儿太热了,臣妾受不了,可不能去。”
皇后烦道:“你不能去问候贵妃,难道不能闭着嘴?难道天热还影响你闭嘴了吗?”
耿氏没忍住,当场笑出了声。
宋嘉书就赶在齐妃对耿氏发火前道:“皇后娘娘方才说,今日怡亲王福晋要来圆明园内请安,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好悬没给齐妃噎死。
皇后颔首:“也罢,你们就先回去吧。”
怡亲王在皇上心里的地位那一直是稳如泰山,作为曾经相处就不错的妯娌,皇后待怡亲王福晋自然也特别和气,每次都会专门招待她一个人。
等出了皇后所居的长春仙馆,耿氏就不免问道:“方才叫齐妃娘娘一搅,我倒糊涂了,咱们还要去看贵妃吗?”
宋嘉书想了想:“贵妃虽未必愿意见我们,但娘娘病了,咱们自然该去走一趟探候的。”
耿氏就明白:姐姐这么说,可见皇上还是心中记挂贵妃的,看不得妃嫔怠慢贵妃。
反正熹妃姐姐怎么做,自己跟着罢了。
耿氏抬头看了看太阳:“那咱们这就去吧,探病不好过晌的。”
——
宋嘉书原以为,以年贵妃的脾气,会不愿意在落魄的时候见她们。
于是跟耿氏在正厅里候着等绯英进去通报的时候,两人都低声交流起一会儿回去叫什么点心了。
绯英很快就出来了,福身道:“回两位娘娘,主子说恕病体不能起身……”
耿氏都准备站起来告辞了,却听绯英接着道:“只好无礼请两位娘娘入内相见了。”
宋嘉书与耿氏只好停下告辞的打算,入内探望贵妃。
年贵妃倚在迎枕上,面容上脂粉不施,单薄的像一张美人图。
宫人早搬来两张圈椅,贵妃请两人坐了:“恕我不能起身还礼了。”
宋嘉书和耿氏异口同声:“贵妃娘娘躺着就是。”
见两人说话这样默契,年氏心底忽然涌上一阵羡慕:从前只觉得有皇上的恩宠就够了,这会子却觉得,若有个说得来的朋友也是好的。
探病的宋嘉书和耿氏说完例行的关怀之语,贵妃表示了例行的感谢后,三人又相对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宋嘉书忽然觉得这一幕好似发生过。
是了,是多年前雍亲王府,年氏有孕的时候,曾有两回按着四爷的意思,请两人过来说说话,彼此之间就是这样无甚话可说的尴尬。
那一回,年氏还赠给了她们极好喝的酸梅汤,至今宋嘉书每到夏天,还都用这个方子熬酸梅汤呢。
年贵妃似乎也想起了这件旧事,便道:“今年我宫里又改了酸梅汤的新方子,熹妃和裕嫔要不要拿回去尝尝。”
耿氏心道,贵妃娘娘心还挺大,母家都要被皇上抄了,居然还有心情改良方子。那必是用心改了的,她们还是别拿了吧。
但如同当年一样,在耿氏开口拒绝前,就见钮祜禄姐姐已经点头:“好,多谢贵妃娘娘了。”
贵妃的目光像是深秋的露水,带着一点脆弱的光芒。
她定定看了熹妃一会儿,露出了一丝苦笑:“那就多谢熹妃了。”然后转过头去:“恕我不能相送了。”
宋嘉书和耿氏告辞出来。
绯英恭敬的送到门口,然后送上两匣子酸梅汤。
——
耿氏出门后就用眼神表示了好奇。
“皇上这两月来,很少宣召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也从未主动求见过。”宋嘉书轻声道:“贵妃从前大概是不想为了母家去找皇上哭诉求情,可现在……”
现在不能不求了,再不求,就不只是一个母家被罢官,家族落寞的下场了。
如今已是她至亲的性命能不能保住的紧要关头了。
那还是在潜邸的时候,皇上还是雍亲王。夏日里,皇上只带着贵妃往圆明园去,那是两个人独一无二的时光。
那时候,皇上就很喜欢东大院的酸梅汤。
耿氏明白过来:“贵妃特意再送酸梅汤给姐姐,是为了让姐姐带给皇上,让皇上顾念旧情来见见她?”
见宋嘉书点头,耿氏手里的扇子就拍在自己身上:“这也太麻烦了!要我母家是如今这个要被论罪抄家的样子,我才不管什么面子呢。我这就扑到养心殿门口去跪着,横竖都有儿子了,皇上也不能把我拖出去砍了呀。”
宋嘉书忍不住笑了:“所以皇上不敢惹你的母家呀,给弘昼赐婚的时候,不还特意又给耿大人加了一级虚职嘛。”
耿氏想起这件事,也挺高兴的,乐呵呵道:“反正这都是皇上、贵妃跟姐姐的事儿,我就白落下一匣子好酸梅汤。”
宋嘉书心道:这就是耿氏活着的痛快之处了,似贵妃这般,真是杀了她也不会扑到皇上跟前去又哭又求。可她的做不到,也令她痛苦极了。
“姐姐要去九州清晏求见皇上吗?”
宋嘉书摇头:“不必我去求见,皇上肯定会宣的。”
贵妃病倒,皇上虽不曾亲自探望关怀,但也命太医好生诊治。私下里必然也是惦记的,若知道宋嘉书曾入内探望过贵妃,必会把她叫了去问问情况。
耿氏闻言不由撇嘴道:“贵妃想求见皇上又放不下面子,皇上关怀贵妃又不愿主动召见,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儿,怎么非要姐姐在中间夹着作难啊?”
宋嘉书也用扇子给自己扇了扇风,轻声道:“这就是代价吧。”
耿氏疑惑道:“什么代价?”
宋嘉书笑而不答。
这就是做太后的代价吧。
若她是弘昼的生母,儿子要做一个富贵王爷,她才不管皇上跟贵妃在这儿彼此纠结什么呢,你们爱谁谁,纠结成个麻花也跟我没关系。
可她是弘历的额娘,她就要做一个皇上信任的熹妃。
——
是夜,皇上果然召宋嘉书往九州清晏。
等用过晚点,皇上状似随意道:“今日天热,你都做什么去了?”
宋嘉书眨眨眼睛,立刻回答道:“并没做什么。”
皇上:……
宋嘉书:看皇上噎住还挺快乐的。
卡在皇上再次开口前,宋嘉书做恍然大悟状:“是了,臣妾忘了,今日臣妾去看了贵妃娘娘。”
本想主动发问的皇上再次噎住了。
宋嘉书忙低头,免得自己笑出来。故而只是垂头做伤感状:“贵妃娘娘自己病着,还送了臣妾酸梅汤呢,真是让臣妾感动。”
皇上‘唔’了一声,却仍是不肯说正题关心贵妃,只问道:“你得了新的酸梅汤方子吗,可尝了如何?要是好的话……”给朕尝尝这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熹妃抬头真诚道:“还没来得及尝,皇上就召臣妾了。”
皇上:……今天熹妃说话怎么正好跟自己犯冲呢。
见皇上再次卡壳,宋嘉书面上一本正经,心里都要笑得肚子疼了。
然后还特意起身道:“臣妾见皇上有些累了,不如皇上歇歇,臣妾先告退?”
还没起身,就听皇上道:“你且等等。”
宋嘉书现在已经能够把皇上的情绪摸得很准了,心知:嗯,不能再调戏皇上了,再故意卡他的话,皇上就要真的不高兴了。
于是她便换了平静里略带点悲痛的语气道:“皇上,臣妾是想回去给您做一份贵妃娘娘的酸梅汤送来。皇上也知道,臣妾跟贵妃娘娘素无多少来往,娘娘这费心搜集古方改的酸梅汤自然不是做给臣妾的,而是想借臣妾手给皇上的。”
果然这话说完,皇上陷入了沉默。
半晌才道:“年羹尧大罪难饶,朕实不想此时见贵妃。”
宋嘉书:皇上您的口是心非随了谁呢,康熙爷和德妃好像都不是傲娇的人。
于是她继续给皇上搭梯子:“皇上,臣妾不懂朝事,闲来无事只读些女则女训。”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虚假的有些过了。
“臣妾知道女子出嫁从夫。大清律法罪名都不及出嫁女。皇上也说是年……将军犯错”她还真不知道现在年羹尧是什么职位了,见皇上没有矫正,她就继续说下去:“他犯错与贵妃何干呢?皇上为什么不能探望贵妃娘娘?尤其是今日贵妃还病倒了。”
皇上依旧沉吟:“只是……”
宋嘉书忍不住腹诽:还没完呢?再傲娇下去,我不伺候了啊!
好在皇上只是自己‘只是’了一会儿,就长叹一声:“罢了。”
然后望着她道:“如今满宫里只怕都在看贵妃的笑话,恨不得朕即刻废了贵妃的位份才好。只有你真心替贵妃想一想,替朕想一想。”
宋嘉书微笑:过奖了您呐。我可要功成身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百年华诞,富贵家国~祖国繁荣昌盛!
第93章 罪名
次日,皇上亲自往贵妃所居的水木明瑟馆去了。
宫里妃嫔都有些意外。
皇后甚至在后一日请安的时候,特意留下宋嘉书问了一句:“皇上怎么忽然去瞧了贵妃?你可知道缘故?”皇后近来可是紧盯外头的消息,眼见得年家要倒,皇上怎么忽然去瞧了贵妃。
宋嘉书努力做出一脸傻白甜:“想来是贵妃病的厉害的缘故吧。皇后娘娘不知道,前日臣妾和耿妹妹去看贵妃,贵妃娘娘都瘦成一把骨头了。”
很快,宋嘉书就庆幸自己装傻,没有让皇后知道,自己还为皇上去看贵妃说过话。
两日后,皇上一道圣旨下来:“贵妃病弱,七阿哥福惠暂由皇后照顾。”
宋嘉书有幸见到了皇后接旨的脸色,那真是铁青一片。
时隔多年,皇后再次露出了当年被李四儿气着的神色,恼道:“七阿哥打小便是贵妃这个生母养育。皇上连祖制都违背了,进宫后也不让七阿哥住到阿哥所去,本宫这个嫡母更是除非年节见不到七阿哥。”
“这回贵妃病了,皇上倒是想起本宫来了?七阿哥从前在贵妃处精心养到了这四五岁,以后在本宫处若是稍有病痛,本宫岂不是大清的千古罪人了?”
宋嘉书和耿氏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皇上您这做法确实不太地道啊。
不过事关贵妃,皇上不地道的时候也不是第一回 了。
在皇后弄清是贵妃向皇上请求此事时,更是气的饭都吃不下了:“她这是赖上本宫了啊?生怕自己母家要遭罪,便把七阿哥塞给本宫!”
然后,皇后也‘病倒’了。
这一病不算完,还拿出中宫笺表严肃给皇上上书:“臣妾旧疾缠身,不堪养育幼年皇子,请皇上恕罪。”并且为皇上提供了一个好人选:“熹妃夙性贤淑,堪为妃嫔表率,又是亲自养育了四阿哥的,必能照顾好七阿哥。”
宋嘉书原本在旁观,还有点同情皇后,结果忽然晴天一个霹雳,这口沉重的锅落在了自己头上。
这满宫里什么人啊,咋都这么不地道!
宋嘉书原是想推辞的,然而皇上召了她去先发了一顿火,只道皇后‘不肯照料皇子,毫无嫡母慈爱之心’后,宋嘉书只得又默默把推辞的话语咽了回去。
只能先‘表示欣喜荣幸’地接手七阿哥,然后再寻个妥善的法子把七阿哥送回去。
替宋嘉书解决这个麻烦的是弘历。
在他听说,额娘要被迫接手七弟后,很快去求见了皇上:“皇阿玛,七弟明年就六岁了该入上书房读书了。不如先搬到阿哥所住着,也好提前有个适应。儿子和五弟也都长大了,可以帮皇阿玛照顾弟弟。”
皇上起初对弘历的建议有些犹豫,若没有个细心的女性长辈照顾,只怕奴才有所疏漏,毕竟福惠从来是被贵妃悉心照料的。
哪怕皇上从前当做不知,现在也不得不说,福惠的性子,比起自己前几个儿子的同龄时候,是有些娇气的。
弘历早做好了准备:“皇阿玛若不放心奴才,便请余嬷嬷辛苦一二。”把皇上的乳娘余嬷嬷请出山,让她管束七阿哥的奴才——这是皇上最信任的嬷嬷没有之一了。
皇上听弘历道:“当年儿子是跟五弟一起长大的,在七弟这个年纪,早就开始一起带着弓箭到处跑了,启蒙也是一并学的,七弟没有陪伴的兄弟,难免寂寞。”就有些心动了。
想想也是,因着年龄相差大,福惠跟兄弟接触极少,只怕在兄弟情分上差些。于是便允了福惠先搬到阿哥所去。
得以解脱的宋嘉书:真是除了儿子谁都不靠谱。
——
水木明瑟馆。
贵妃得知了这个消息,不免一片黯然。
她了解皇上,在上回皇上来看她的时候,不必皇上说,贵妃就知道,皇上不会饶恕自己母家的。因为皇上面对自己虽然十分关怀,却也十分紧绷,似乎怕自己要说什么似的。
贵妃试着开口:“臣妾有一事相求”时,皇上的眼神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