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明亮的教室里,早读的时候,有摇头晃脑认真背课文的同学,有趁老师不在狂补作业的同学,还有她这种,窝在书后面偷吃煎饼果子的人。那样读书的日子,在记忆里,单纯鲜明。
醒过来后,还有点怅然若失。
然后,非常想吃煎饼果子。
“煎饼果子?”
白宁认真的又跟宋嘉书确认了一遍做法,这才到大膳房去,请师傅给格格做这道据说幼年吃过一回的街头小吃。
煎饼果子不难做,李师傅反复确认了,钮祜禄格格不肯在里面夹什么好东西,只得用摊饼包了炸的酥脆的果子和两根绿菜叶子就送上去了。
这还不算完,不一会儿凝心院又来人了,居然是来大膳房借平底铁锅的。
李师傅:……
雍亲王府的膳房分了小十间,每个膳房都有两位大师傅领头,一正一副。李师傅是蜀地的厨子,原是个副手呢,只因钮祜禄格格跟耿格格很喜欢吃他的菜,没一两年,就成了正的那个。所以他一贯很给凝心院面子。
见白宁来要锅,他虽然震惊,还是开了大柜子,让白宁选了一口平的几乎没有锅沿的锅,正是他平日用来烙鸡蛋饼的。
——
宋嘉书原想着自己做个煎饼果子,给弘历弘昼两个孩子吃的。
结果还在院里练习摊饼的时候,倒是先让来凝心院的四爷撞上了。
四爷想,这钮祜禄氏,看着最文静温柔的一个人,怎么私底下经常干些奇奇怪怪的事儿呢。
有一回被自己抓着叼着牛肉干算数学题,还有一回是在库房里边收拾边喝酒,这回更好,直接在院子里支了炉子开始摊饼。
这都是些什么玩法?
然四爷用他挑剔的眼光看过去,发现钮祜禄氏还真不是玩,还真有干活的样子。她的头发紧紧挽着,一丝不落,上面更没什么丁零当啷的头饰。同时腰上还紧紧系着一块棉布,袖口也扎起来了,免了衣裳蹭来蹭去,看上去很利落。
宋嘉书也是给自己的运气跪了:往日她娴静从容的坐在屋里帮衬福晋算账的时候,四爷都没碰上。倒是这种有点出格的时候,全让四爷给撞上了。
四爷招手,小白菜战战兢兢又搬了一把椅子来,让四爷在旁边坐了。
待他弄明白什么是煎饼果子后,四爷也生了兴致,让宋嘉书给他表演一个。
宋嘉书:……
她只得舀了一勺面糊,然后用竹子推开面糊。
这回换四爷无语了:这不是弘历的竹蜻蜓吗!
然后就看到钮祜禄氏用铲子翻起面饼——还是个破的,就听钮祜禄氏尴尬道:“爷,我还在练着……”
四爷何其聪明,看了一遍就知道该怎么做,不就是要推一张薄而完整的面饼吗。
他伸手:“给我。”
宋嘉书看着四爷很快摊出来完整的饼,心道,这世上真是不公平,做皇帝做的好的人,做煎饼居然也做得好!真是不给普通人活路了。
四爷被她羡慕的眼神一看,嘴角也微微翘了翘。
然后把竹蜻蜓一扔,轻咳了一声:“叫弘历小心些,别碰着炉火。”
宋嘉书忙道:“原是做了玩的,一会儿就收了。”
四爷矜持点头,起身进屋,还不忘吩咐:“把方才的饼卷了你说的果子,端上来吧。”
这位爷还准备品尝一下自己的饼。
不过他眼光挑剔,嘴也挑剔,对煎饼果子又没有童年滤镜,一尝只觉得油酥酥的,里头居然还有块生的菜叶子,非常敬谢不敏,咬了一口就放下了。
宋嘉书觉得四爷看自己的眼光都同情起来。
她无奈:不知道这位爷怎么忽然过来了,要是有空,他不该直奔东大院去看他的福星儿子吗?
自打七阿哥出生,别的院是越发摸不着四爷的边了。
四爷喝了一口清茶压了压。
今日他看了看弘历和弘昼的关于千叟宴的筹备时论,虽说想法和思路都还稚嫩些,但也能看出两个孩子都是言之有物。
尤其是弘历,一看就是下过功夫的,没有泛泛而谈些礼仪之事,反而列了许多数据。
正对了四爷一颗务实的心。
皇上曾对他提过,四月里让他往承德、保定、唐山等地都走一走,看看京城附近这些地界,‘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政策实行的怎么样。要是京城脚下都难以推进,那别处只怕更难。
四爷准备带弘历出去走一走,见见民生,学些办事。
所以便来了凝心院,准备告诉钮祜禄氏一声。
第61章 归家
在凝心院坐了一会儿,四爷便将正事说了:“这一去也并不会太久,最多半月。路上也有侍卫太监伺候。”
这是想着弘历没出过门,只怕钮祜禄氏不能放心。
宋嘉书挺放心的,这不就相当于孩子跟爸爸单独出去旅游吗,且十天半个月的也不长,便是有什么吃住不适应的忍忍就过去了。
能跟四爷出门,弘历必是高兴的。
于是宋嘉书笑应了,心里已然在盘算给弘历带什么衣服了。
四爷见她没什么溺爱担忧之态,也表示满意。满意完,他就抬腿去看自己的福星儿子去了。
宋嘉书行礼恭送。
然后这回记得关起门来,继续练习做煎饼。
等宋嘉书终于摊好了一张饼,让白宁去还锅的时候,府里已经人人都知道四爷要带四阿哥出门办差去了。
凝心院的人在膳房的待遇一向不差,这两年也越来越好,如今面对的更是一张张花朵似的笑脸。
不光李师傅这种素来奉承凝心院的人,亲自招呼小白菜喝茶,连别的大厨也都诚邀小白菜进去坐坐吃点心。
然后请他代为向钮祜禄格格转达,要是格格想给四阿哥路上带些糕饼零嘴,他们都十分乐意效劳,请格格只管吩咐。
小白菜回厨房还个锅的功夫,险些被这些大师傅塞得零食给喂饱了,回来就一五一十的汇报给格格。
宋嘉书正带着人收拾包裹衣裳,听了小白菜的话,也点头道:“也是这个理。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弘历在外头只怕吃不惯。”
弘历虽然审美跟四爷有区别,但在挑剔生活质量上,跟四爷真是一个模子里卡出来的亲父子。
要是饭菜都是不顺口的,他就算在桌旁静坐饿一顿,也不肯糊弄着先吃饱。
——
前院里,弘昼大着胆子去找四爷,表示也想跟着阿玛和哥哥出门。
四爷板着脸:“你是想跟着去玩,还是去办差?”
弘昼十分机灵:“跟着阿玛和四哥办差。”
四爷也是第一次带儿子出远门,不准备带上两个,尤其是弘昼还是个活泼过了头的,经常搞一些让四爷都头疼的幺蛾子。于是四爷就应承他:给你布置两篇功课,你好好做,若是做好了,等夏日带你去圆明园。
弘昼要求出行不成,反多了两篇功课,简直是欲哭无泪,一甩辫子跑来找弘历。
弘历也在收拾自己的笔墨,以及出门这些日子要温习的功课本子。已经整理好的书本整整齐齐的累在那里。
见弘昼老大不高兴的过来,就安慰道:“到时候给你买当地的新鲜玩意儿来如何?你在家也可帮着我照顾额娘。”
弘昼这才点头:“四哥放心吧,我会常去给钮祜禄额娘请安的。”然后又道:“那四哥给我带好东西啊。”
直到了四爷和弘历要出发的当日清晨,弘昼还特意早爬起来,来敲弘历的门。
弘历还不及感动,怀里就被塞了一个册子:“我怕四哥不知道买什么,就问了好些人,写了些当地的特产,给四哥作参考。”
弘历扶额:你要写千叟宴筹备的时候,也这么用心,说不定咱们俩就能一起出门了。
当他开始看弘昼塞给他的册子,发现自己胳膊都拉平了,册子还没完全展开的时候:……
——
四爷带着弘历出府离京后,府里的生活就更平淡了些。
要说有一点波澜之处,就是李侧福晋每回见了宋嘉书,都是哼来哼去,用眼角看她。不过自打宋嘉书在她跟前提裙子就跑路后,两人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无可再降。李氏的哼就被宋嘉书当成夜半小夜曲来听。
就算李氏偶尔酸两句:“爷这还是头一回带阿哥出门,竟就带了四阿哥,钮祜禄氏你倒是好本事,爷去你那里不过坐一盏半盏茶的时间,你就能给儿子讨来这个差事。”
宋嘉书也懒得跟她说明是四爷的意思,索性就只当李氏表扬自己:“多谢侧福晋夸赞。”
把李氏气的更是直哼哼。
李氏也想再以此事挑拨一下旁人,可惜雍亲王府诸人也不是傻子。福晋自己没儿子,看阿哥们都一样,甚至钮祜禄氏和耿氏的阿哥出头,她还更放心些,毕竟她俩不会像年氏一样,给她威胁感。
至于年侧福晋,更不会把李氏的话放在心里,她只顾着看眼珠子一样,细心呵护她的七阿哥。
前两个孩子的夭折,是她不堪回首的噩梦。这是她跟四爷的第三个孩子了,她一定要看着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延续她跟四爷的血脉。
李氏自己白生一回气,回头难免跟弘时叨登两句。
殊不知弘时自己也很郁闷啊。
自己才是长兄,今年也十七了,阿玛还从没带自己出门过呢,这头一遭居然带了四弟。
可见跟额娘说的一样,四弟虽闷不吭声的,但跟他娘一样,都是腹内阴险的,不知怎么哄了阿玛去。
弘时也曾在四爷考问功课的时候,喏喏小心的求了一回,请四爷带他一并去,只道:“阿玛一路劳苦,为皇玛法办事,必得有人鞍前马后的料理些琐事。这回连四弟这个十岁的孩子都去了,儿子这做哥哥的怎么好只在家中享福?”
弘时把自己都给说感动了,但无奈四爷一点不感动,只冷道:“你好生呆在家中反省才是!”
四爷这说的是弘时屡屡亲近八爷府上,亲疏不分的事儿。
但他接着又训诫了一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且先好好修身齐家再说!”弘时听阿玛加重了齐家二字,并不以为阿玛是恼自己,还以为阿玛是生气,他那个不省心的岳父上门的事儿。
弘时只得应了。
然后深觉自己大好男儿,就是被妻家糊涂的岳父所误,深以为恨。
这会子又听额娘李氏叨登,弘时更烦了,只得道:“额娘别说这话了,跟着阿玛出去一趟又有什么用?我留在京里,正可跟堂兄弟们说说话。”又压低了声音:“要不是我与堂兄弟们处的好,上回弘旺也不会告诉我那些体己话了。”
李氏深以为然。
于是先把对钮祜禄母子的厌烦先去了,忙着说起正事:“也是。钮祜禄氏母子也是白给人做垫脚石。唉,你阿玛怎么就想着立个奶娃娃为世子,这真是……”
李氏咬了会牙又道:“只怕那孩子没那么大的福气!你只看年氏就知道,病病殃殃的,能养出什么好孩子来,只看她先前两个孩子都没站住,就可知了。这个只怕也难!”
弘时忽然蹦出一句:“额娘,我前头两个哥哥不是也没站住吗?我这不也是好好的。”
李氏要被自己儿子气死了,一口气噎住,只得让弘时走了。
——
且说四爷带着弘历这一去,说是去十天半个月,实际却在外头耽搁了足足两个月。
宋嘉书起初还好,过了半个月之期,就不免开始牵肠挂肚起来。
五年了,弘历对他来说,已经是真正的亲人。
好在四爷那边的书信从来未断,也打发了两拨太监回来说明晚归的缘故。
这一路并不是有什么意外或是生病耽误行程,只是外头州县的俗务繁杂,四爷又是个较真的脾气,便多花了些时间。
福晋对钮祜禄氏一向观感不错,四爷凡有信或是打发人回来,她都叫了钮祜禄氏来旁听。
每回给四爷捎衣物,也都让钮祜禄氏打包个包袱给四阿哥带上。
等父子两人终于回府的时候,端午都已经过去了,京中的天都热起来。时隔两个多月,宋嘉书再见弘历,眼睛都是一热。
孩子到了抽条长个儿的时候,本来就会瘦一点,又出去奔波了两个月,就更见瘦了,肤色也晒的略微带了点麦色。加上更加稳重的神态,得体的举止,才短短两三个月,弘历竟然是从孩子向个少年转变了去。
宋嘉书满心里想的都是:这些日子不好过吧。
纵然是亲父子,四爷委实不是一个容易讨好的人。
她初见弘历,原有好多话想说,到头来也只有一句:“这一路可都平安?不曾病吧?”
今日四爷是特批了弘历放半日假的,弘历还没来及请安就见额娘含泪关切,心里也是滚烫,上前扶了宋嘉书的胳膊:“额娘都放心吧,一路好着呢。”白宁白南就都退后了一步,看着四阿哥把格格扶到屋里去。
弘历笑道:“在京里也罢了,一旦出了京,又跟着阿玛,哪里有不好的呢?”
宋嘉书也笑了:也是,四九城里面黄带子论斤称,皇亲国戚扎堆,但出了京城,到了下面州县,雍亲王就是最大的,自不会有人怠慢了去。
进了屋,宋嘉书坐了,弘历才又正经请安行了一遍礼。
凝心院里也早备好了茶点,弘历吃了一块:“虽说在外头也没饿着,但总觉得还是家里味道好。”
宋嘉书看着他举止,带着一点怅然的感慨:“弘历真是长大了。”
因问起为何在外头耽搁了这么久,弘历拿着点心的手微微一顿,但也只是一笑道:“阿玛原也没想出去这么久的,可恨下头有些官员欺上瞒下的,不过弄些表面的功夫来糊弄,甚至把吃穿不足的人,都先抓到牢里去关着,免得露马脚来。”
“于是阿玛带着我前脚刚走,后头就又变了样子。好在阿玛英明,转头回去抓了个正着。再有,路上也碰着两回喊冤的百姓,见了阿玛的车架不同,舍出命去拦着告状。阿玛既见了也不好不管的。”
宋嘉书便不再问外面的事情,只是仔细问了他这些日子的饮食、睡眠。
因弘历现在不住在后院,只能先回前院去洗澡,母子俩说了几句后,弘历便道:“额娘,我先去换衣裳,等着回来陪您用晚膳,阿玛放了我半日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