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让福晋打心里高兴。
反正自己是没有儿子的了,若钮祜禄氏和弘历能一直如此敬重自己,那么也不是不可以托他们一把,也算给自己的将来提前打算一二。
而在宋嘉书这里,其实是真不敢应承曹佳氏。
福晋只是知道四爷不喜欢曹家,宋嘉书可是知道,曹大家能写出红楼梦来,是因为家被雍正爷抄了个底儿掉……
从福晋正院往回走的时候,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
好在白宁出来的时候看着天色不好,就带了伞,此时忙撑起来,两个人也不急,慢慢的往回走。
春日细雨,最是舒爽。
何况现在路上又好看:皇上虽说去圆明园赏牡丹,但雍亲王府也不可能就准备几盆牡丹,今年很是采买了各种珍稀花卉,算账的时候宋嘉书心都在替府里滴血。
这些奇珍花木,待皇上从圆明园赏完后,又被分批运回了雍亲王府,点缀的府里煞是动人。
宋嘉书从正院往凝心院走,一路上遇到的管事、太监和丫鬟们都是恭敬热切地行礼问安。
白宁在旁边,忽然就想起,几年前自己从正院回来。
那时候格格的病刚好,她是来正院给格格销假的。当时她路过东大院,心里十分心酸,格格侧福晋的前程没了不说,去请个大夫都请不到,以至于人差点病死,凝心院到处都是灰扑扑的。
白宁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微笑:那时沮丧的自己,哪里能想到有这一日呢。
——
宋嘉书回了屋,在薰笼上烤了烤微凉的手。
春寒跟冬日的硬冷还不一样,虽然没有那么冷,但偏有一股子能钻到骨头缝里似的寒意,怪不得人春日爱伤风感冒。
作为一个过敏人士,宋嘉书在四季里头,最不喜欢的就是春天。
“等等外头要是无事,用过了午膳咱们就关门吧。”细雨缠绵的春日,阴沉昏黄的天空,简直是睡午觉的不二之选。
然而这日注定得不到平静。
送走了平郡王妃曹佳氏,宋嘉书刚走回凝心院,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又被正院的人请了过去——这次来的是宫里的太监,给钮祜禄氏送赏赐来了。
来人是周守礼。
也是老熟人:这正是那位曾经给雍亲王府送赏,然后目睹了李氏把弘时同学推出来的那一位太监。
这回与上回不同,康熙爷没有赏赐雍亲王府内育有子嗣的所有女眷,而是只赏了福晋和钮祜禄氏。
宋嘉书到凝心院的时候,福晋正在与周守礼寒暄。
待福晋领着宋嘉书大礼谢恩,谢过皇上恩典赏赐后,福晋就含着一抹慈母的微笑道:“方才周总管提起,在宫里常见咱们弘历的。”
周守礼连忙奉上一串“阿哥龙凤之姿”之类的奉承话。
福晋亦是含笑听了,这才继续对宋嘉书道:“弘历听说周总管今日来府上,就说起在宫里思念兄弟,想让周总管顺道从府里带上当年他与弘昼玩的木盘陀螺进宫,看着也算安慰。”
宋嘉书闻言点头道:“弘历过去的东西,我都是自己亲手收的,放在单独的柜子里,只怕白宁也难找到,我这就回去取了来交给周总管。”
周守礼连忙笑吟吟道:“哪里就劳烦格格走来走去,奴才跟了您去取就是。”
福晋微微一笑:周守礼这回可真是客气的要命。可见这些宫里的太监最会见风使舵了,这会子要不让他们表表心意,只怕他们还不安心呢!
于是福晋就点头,对宋嘉书道:“既如此,你便带了周公公去吧,也不必再来回走动折腾了,外头下着雨呢,你素来又禁不起春日的风吹。”
周守礼身后自然也跟着小太监打着伞,而他自己,则殷殷勤勤要给宋嘉书撑伞。
宋嘉书连忙婉拒,心道:难道弘历在宫里这样得康熙爷青眼吗?
周守礼脸上挂着笑,说起了吉祥话:话里话外都是弘历阿哥命好,宋嘉书也就陪他打太极,周守礼说一句命好,宋嘉书就回一句皇上恩典好。
这一路简直要把宋嘉书的谢恩话都用完了。
好容易到了凝心院,待宋嘉书寻出木盘和铜陀螺交给院中站着的周守礼后,周守礼恭敬接过忽然笑道:“皇上选了弘历阿哥亲自教养,可见阿哥的命格好。”他脸上依旧是标准的笑容,眼睛也笑眯眯的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便是有人多嘴提着,要请钦天监算算弘历阿哥的命格有无妨碍,自然也是白费功夫。”
这样轻而寻常的话,落在宋嘉书耳朵里,却像是打了个惊雷。怪不得,周守礼这一路上,夸来夸去都是‘命好’,原来最要紧的话在这里。
她看着周守礼,笑了笑道:“多谢谙达走这一趟。”她目光似乎落在周守礼手上的陀螺上,又似乎落在周守礼本人身上:“这对弘历很要紧。”
周守礼这次的笑,就多了点真切,他知道,这位钮祜禄格格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并且承了自己的情。
“既如此,奴才就不叨扰格格了,这就回宫赴命去了。”
有这一回传递消息,自己也算是给雍亲王府卖了个很大的人情。
想想周守礼还有点苦涩:要早知道是雍亲王是皇上心中的人选,他当年何苦把雍亲王府的李氏和弘时卖给八爷呢。
自从雍亲王府弘历阿哥进宫,周守礼心里急的上火。
正因为得罪过雍亲王府,所以才格外要拿出给自己赎命的筹码来。这回若是立了功……周守礼闭了闭眼睛,将来应当会好过许多了。
——
时也运也。
周守礼出宫的第二日,四爷就回府了。
宋嘉书听到四爷回府的消息,也不得不感慨:命运是玄妙的东西。便是周守礼传出这个要紧的消息来,若是四爷不回来,她也束手无策。毕竟别说她了,连福晋都未必知道钦天监的门朝哪里开。
可现在,四爷及时回京了。
四爷回府的时候,已经是下晌,他巡视京畿粮仓马不停蹄,回京后又向宫里的皇上汇报了一番。
一身烟尘,颇为疲倦,想着直接就沐浴了好好睡一觉。
张有德进来,垂着手回禀:“钮祜禄格格说有要紧事要回爷。”
四爷正在用热手帕捂脸,此时把手帕扯下来:“叫她准备着,我过去用膳。”
钮祜禄氏在他心里有十数年良好的口碑,上一回主动来找他,还是被兔子逼的没了生存空间。
所以现在,钮祜禄氏说有要紧事,那四爷再疲劳,还是愿意给她一个机会。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心里对钮祜禄氏竟然这样信任:他丝毫没想过,钮祜禄氏是因为儿子进了宫,开始烧包争宠才命人来请他这个可能性。
好在,宋嘉书也没有辜负四爷的信任。
她看出四爷的疲倦,于是直奔主题言简意赅的把周守礼传达的消息说了出来:估计有人(八爷党在其中占了很大的可能性)要借钦天监生事。要是弘历被贴上一个命格不佳,或者说跟康熙爷犯冲的标签被撵回府里,那对雍亲王府自然是个很大的打击。
四爷这会子面上的困倦之色已经消失了,他端着茶盏,认真道:“你把周守礼所有的话跟我说一遍。”
宋嘉书又学着周守礼的语气,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就听四爷冷哼一声:“这奴才,算他倒的快。”他再抬头,看宋嘉书的眼神里就多了些情绪,他伸手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
听了这四个字,宋嘉书无端觉得,心里确实沉定下来,她莞尔:“既然爷都知道了,我自然就放心了。”
这时候,他们两个不再是王府里的王爷和侍妾,而是一对颇有同舟共济之感的父母。
如今他们的孩子遇到了麻烦,他们要保护自己的孩子。
第65章 伏笔
紫禁城。
弘历被康熙爷指了住在阿哥所里,一应衣食起居跟弘皙一般。
因他还未成年,康熙爷还格外指了和嫔瓜尔佳氏照料弘历的衣食起居。
和嫔入宫也二十多年了,虽生育过皇十八女,但女儿幼年夭折,之后便再没有子嗣,只是在这深宫中度日。
因康熙爷看重她的人物品性,给了主位不说,这会子还让她照料孙子。
和嫔自己无子女可养育,本就颇为寂寥喜欢孩子,又知雍亲王府以后估计有大前程。如今得了皇命,照顾雍亲王府上的阿哥,便也十分上心。
和嫔虽没孩子,但康熙爷子女可是十分丰盛。和嫔也见过许多皇子,知道十一二岁的孩子长得快,怕弘历的份例不够,于是带着宫女们做了许多套衣裳鞋袜送了去;又恐孩子初入宫闱,被那些混成了精的太监和宫女们哄骗欺负了去,还回了皇上,把自己宫里的管事太监,送了阿哥所去帮着料理了几日。
有这样一个有心又有地位的女性长辈在,弘历进宫后,还真没受什么生活上的磕绊委屈。
在宫里呆了半个月后,更是适应从容起来,甚至跟宫里有品级的太监们都混了个脸熟。周守礼要往雍亲王府送赏赐前特来求见过,弘历知他想搭上自家府邸的船,索性给了他件小事让他帮忙做。
其实,最能跟人拉进关系的,不是你施恩给别人,而是开口让别人帮一个力所能及的小忙。
这一来一回就显出亲近来了。
这会子周守礼来回他,给他送陀螺,弘历还取了早准备好的荷包递给周守礼。周守礼推辞的时候,弘历还笑道:“谙达本是替皇玛法传旨的人,如今格外帮我一回,若是不收下这点心意,以后怎么敢劳动谙达。”
周守礼一听这话,忙笑眯眯接过来。他既然翻身要上雍亲王府的船,对弘历自然是恨不得掏心掏肺的表白一二。
接了赏赐,想着小阿哥在宫里估计会想亲娘,就又趁机跟弘历提了几句他亲额娘,满口里都是钮祜禄格格的体贴奴才的好处,然后才退了出去。
弘历将木盘放在桌上,想起当年额娘教自己玩陀螺的样子:她眉目低垂,神色温然,让人看着就安心。
说来,弘历是真的有些想额娘和弘昼了。这宫里的人,没有额娘的安宁,也没有弘昼的纯粹。他每日跟人打交道都要绷着十二万分的精神,说些思量过千百遍的话。
他攥着两枚铜陀螺:现在的他,跟五岁时十分孺慕皇帝兼祖父,只想拜见皇玛法的他已经不一样了。
现在的弘历,已经明白这件事背后的意义。
他会替阿玛额娘做好的。
——
时间在宫廷的日晷上流逝而去。
转眼已经到了三月中旬。
雍亲王中,宋嘉书并不知四爷在忙什么,最近他忙的连后院都不怎么进,连最喜欢,最常见的七阿哥都少见了。
总之,弘历一日没有因命格不好被赶回府里,宋嘉书就一日笃信着四爷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
这一日的乾清宫。
批过了一摞折子,康熙爷也就搁了笔,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叫顾问行也给弘历准备一套行头,下个月往塞外会蒙古的时候,把他一并带上。”
说着还笑了笑:“朕还记得,从前叫老四教十三功课,对着个弟弟,老四都严得很。倒天生是个严师的模样,想必教孩子更不用说,弘历还小呢,倒比他十四叔家里的兄弟们都稳重。稳重虽好,但也该多出去跑跑,别失了少年人的锐气才好。”
梁九功连忙答应下来,记在心里,准备一会儿去内务府告知总管顾问行。
见康熙爷没了别的吩咐,他就准备往外退。
刚退出门口,就见钦天监的人手里捧着折子求见。梁九功只得又回来一趟通传。
钦天监的人跪在底下,双手举过头顶奉上算好的折子,然后等着皇上金口问询。
然而康熙爷却只是道:“把折子留下,跪安吧。”
梁九功上前接过折子。
待钦天监官员离去,康熙爷连随手拿过折子看一眼的态度都没有,直接道:“拿出去处置了吧。”
这个“拿出去处置了”,作为皇上的心腹之一,梁九功很明白流程。
许多来自江南或别处的密折,在皇上御览完,最后都会被‘处置’成为飞灰,再寻不着痕迹。
但钦天监这本,皇上却看都没看,直接就让处置了。
梁九功一声不敢吭,连忙拿了这折子,按照规矩去处置了。
梁九功闻到淡淡的木材纸料燃烧的味道。
心道:那些爷们个个不是省油的灯,朝堂内外不定谁就是他们的人,这会子搓弄了钦天监来,给弘历阿哥算命格,只怕这折子上写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想到这儿,梁九功对皇上的畏惧敬服愈深。
那些龙子凤孙,都只是跟着皇上的举动来应对,见皇上带了个阿哥进宫,才开始在这个阿哥的生辰八字,命格好坏上动脑子。殊不知皇上这等圣明天子,早在做事之前,已然做足了准备。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还没注意到雍亲王府四阿哥身上,皇上就已经把雍亲王府所有孩子的命格都算过了。
‘处置’完折子,梁九功才告退,准备继续去完成通知顾问行的工作。
康熙爷轻描淡写地给他加了个工作:“顺便把那个瞎子也送走吧。”
梁九功躬身应下。
几日后,雍亲王府收到了两个信儿:其一,今年四月底,皇上准备带弘皙弘历两个阿哥去围猎;其二,畅春园里,有一个瞎子道士生了急病,已经没了。
四爷听到第二个消息的时候,手里的笔顿了顿。
这一局,他赢了。
——
时间暂且回到一年多以前。
康熙六十年的正月,年羹尧奉旨入京,像皇上汇报西北边事,顺便被升了个官。
没人知道,他从西北带回来的除了军报,还有一个瞎子。
皇帝到了垂老的年纪,对于天命寿数之说自然更感兴趣。年羹尧带回来的,就是西北一位出了名的神算,据说他这个瞎,也是因为年轻的时候看破天机,因而一夜失明。
康熙爷收下了这个瞎子。
他是厌烦了京中钦天监也好,各色的道观寺庙也好,背后都不知被他哪一位儿子控制着,说着些似是而非的话。
对康熙爷这位皇帝来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也是一句可行的话。
从边地来的算命人,总比京里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