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见过太多的口蜜腹剑、架桥拨火、背后捅刀,见识过太多次师徒反目,情侣成仇。
但是这一次,他也想试着相信别人一次。
或许,神域的仙人真的是不一样的?
“好。那明天一早,你就和我一起出去,在坊市上逛一天。”
“一切听从仙子安排。”
——
此时此刻,和一只肖想的仙子一起逛街,本该心潮澎湃的渔戈,却只觉得如坐针毡。
这很奇怪。
作为一个欲魔,他本该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有这样和元蓁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他应该色授魂与才对,又怎么会心生惧意?
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之后,渔戈就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他一走神,走在他身侧的立刻就察觉了,偏头问道:“你怎么了?”
渔戈的脚步停了下来,迟疑了片刻,咬了咬牙,就把自己心头的疑惑说了出来。
反正这些天他在元蓁面前暴露得够多了,丢人也丢得够多了。
俗话说得好,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他也不怕再多丢一点人了。
元蓁听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现在是太乙金仙的修为?”
“不错。”渔戈点了点头,自嘲道,“如今想来,也不怪我老师一直看不上我,我已经在太乙金仙的境界徘徊了十二万年了,却已经没有寻到突破的契机。”
听听,这种话若是放到北荒去,那就是凡尔赛里的顶流呀。
再想想自己离开北荒之后,在东天和西境的见闻,元蓁不得不再次感叹:北荒,真的不行!
不过,现在不是说北荒的时候,渔戈这明显金丝猴以前被何罗这种天才给打击傻了呀。
元蓁有些不可思议地问:“你的心境出了这么不符合欲魔道的转折,就没有想过,自己可能是要突破了吗?”
“突破?”渔戈脸上出现了明显的迷茫之色,迷茫过后,就是恍然和惊喜,还有点难以置信,“我……我真的要突破了?”
元蓁反问:“你觉得呢?”
“我……我……我……”渔戈简直语无伦次,好半天,才大笑道,“我觉得也是。”
就在这时,突然又一股极端危险的气息锁定了他,就像一盆冰水当头泼下来,立刻浇息了他所有的兴奋。
元蓁问道:“怎么了?”
渔戈猛然抓住了元蓁的手,警惕地看着四周,“回去吧,有危险。”
一句“有危险”,让元蓁准备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垂眸一笑,柔声道:“好,咱们回去。”
——她知道,自己想要钓出来的那个人,已经来了。
——
魔域的夜空特别昏暗,那是一种被血气和煞气蒙蔽了光明的晦暗,让人看上一眼,就再也生不出希望。
君绋隐身站在墙头上,看了看仰望夜空的元蓁,顺着她的目光仰望上去,就觉得有铺天盖地的绝望迎面袭来。
他急忙闭上了眼睛,慢慢消化了这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随即捂住眼睛,苦笑了起来。
时至今日,他如何还不明白?
生不出希望的不是这魔域的夜空,而是他自己。
潜意识里,他其实已经明白了,自己对元蓁的所作所为,都是错的,除了招致对方厌恶,没有别的可能。
但前后绵延两世的执念,却不是明白了,就能消解的。
只是心中的痴念一退再退,他早已不敢奢望能入元蓁恩爱白头,更不敢奢望元蓁能够放弃自己我,成为辅佐自己的附庸了。
是的,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了,他曾经自以为的那些夫妻情深,相互扶持,不过都是自私自利的妄想而已。
他从未认真考虑过元蓁想要什么,只是一谓地觉得自己是在对她好,然后就理直气壮地埋怨她不识好歹,不领情。
可是如今,他已经知道错了,不知道阿蓁愿不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胡思乱想让他泄露了气机,站在院子里等他的元蓁猛然转头,目光锁定在了空空一片的墙头上。
——找到你了!
虽然她的修为不如君绋,看不透他的隐身术,但她却很肯定,君绋就在那里。
“来都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君绋并没有犹豫,当即现身,御风飞落到了元蓁面前。
“你是在等我。”他笃定地说。
“没错,我就是在等你。”元蓁没有否认,却又忍不住出言讥讽,“多年不见,你学聪明了嘛。”
君绋前世纠缠元蓁万载,什么难听话没有听过?这点阴阳怪气,于他而言,根本就是过耳清风。
他若无其事地笑问:“我已经来了,你不请我坐坐?”
元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挥手,原地就出现了一张暗红色的木桌,并两个高脚凳子。
“请坐吧。我这里也没什么好茶,今夜劝且以清风待客吧。”
这是连杯茶都不准备让他讨进嘴里了。
君绋突然就有些想笑。
——前世最后那些年的记忆里,元蓁已经是经历了种种境遇,虽然不至于波澜不惊,大也甚少有如此任性可爱的举动了。
看着元蓁耍性子故意怠慢他,君绋的心神一阵恍惚,仿佛是回到了前世两人初遇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因家族内斗,被迫离家避难的落魄公子。为了隐藏身份,也是为了有仙晶买丹药,进了一家卖丹药的铺子做工。
而元蓁则是因着刚刚飞升,不但身无分文,更是对仙界一无所知,急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一来解决生活所需,二来了解一下仙界,为将来的仙界生活做一个缓冲。
好巧不巧的,两人选择了同一家丹药铺子。
后面的结识也是理所应当的。
元蓁性情开朗,行事又极有分寸,从不因君绋的落魄嘲讽过一句,甚至在别人排挤他时为他仗义执言。
而君绋之所以遭人排挤,就是因为落难之后还自持身份,性子桀骜不合群。
那个时候,元蓁真的教了他很多,让他知道了什么叫做能屈能伸,什么叫虚与委蛇,什么时候该妥协,什么原则不能退让……
只可惜,他生性阴郁,话只听自己爱听的,学东西也只学自己认为有用的。
这导致了他明明师从元蓁,却学成了个四不像。
但那时的君绋,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若不然,即便朝夕相处,他又占了元蓁仙界第一个朋友的名义,元蓁也不可能喜欢他。
因为除了元蓁一无所有,他对元蓁全心全意。
纵然穷困潦倒,但他还记得在每次领了工钱之后,花心思去坊市淘换一些小玩意,讨元蓁欢心。
身为一个分分钟就可以从穷光蛋变成白富美的丹修,元蓁在意的从来都不是那些礼物的价值,而是他的这份心意。
因而,她每次收到礼物,都会开心好多天。
后来,她跟着君绋一起回到了凌海,助君绋夺权成功,君绋有无数灵宝仙草送到她面前,她也甚少露出喜色。
因为那时的君绋,已经迷失了自我,失去了让元蓁喜爱的本质。
元蓁不是没有提点过他,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
但是,正因为元蓁一次又一次地给他机会,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无论他做了什么,元蓁都会原谅他。
直到第四次的时候,他措不及防地翻车了。
元蓁这样的人,喜欢你时可以摒弃一切外物,不喜欢时也走得分外决绝,丝毫也不给人后悔的机会。
等君绋意识到自己也会失去她,想要挽留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而且,元蓁并不和他废话。
他每去找元蓁一次,元蓁就把自己曾经送给她的小玩意归还一样。
三五次之后,他自己就开始心怀忐忑。
——她每归还一样,两人之间的联系就少一分。等哪一日她彻底归还完了,是不是就代表两人再也不会有联系了?
所以,他怕了,退缩了,不敢了。
如果,五千年以后,没有出现一个云笙的话。
和君绋分开之后,元蓁就离开了北荒,游历天界,感悟天道。
她再次回到北荒,就是受符禺山云氏少主云笙之邀,参加云氏的一场婚礼。
云氏亦是北荒大族,他们家举办婚礼,同为北荒世家的君氏自然是要参加的。
在婚礼现场,君拂再次见到了元蓁,和云笙有说有笑的元蓁。
那一瞬间的妒意几乎冲昏了他的头脑,若不是脾气暴躁的六弟率先爆发唤回了他的理智,死死地拉住了六弟不让他去找元蓁的麻烦,只怕他自己就头一个冲上去了。
那就是随后万年纠缠的启始,也是元蓁对他心生杀意的开端。
因为妒忌,他害死了云笙,也将自己推到了万劫不复的地步。
但他却从不后悔!
前世今生,他只有两件事从不后悔,哪怕这两件事都曾让他万劫不复。
前世那一件是杀死云笙,今生这一件就是灭杀了君缨全家,将君缨投入凌海冰眼。
只是他恨,他恨上天为什么总是和他作对!
无论是云笙还是君缨,都死得不彻底。
——
见他心神恍惚的,元蓁蹙了蹙眉,出声唤回了他的神志。
“你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找地方发呆的?”
“自然不是。”君绋猛然回神,看着元蓁清冷的面容,不禁苦笑着呢喃,“我只是……想起来一些往事而已。”
往事?我看是前世吧。
元蓁暗暗冷笑了一声,却并没有戳穿,而是直言道:“我今日隐你前来,所为何事,相比你已心知肚明。”
“不错。”君绋彻底冷静了下来,“对于此事,我有三个字送你。”
元蓁心下 一沉,却还是心怀侥幸,“你愿意?”
“不,是办不到。”
君绋斩钉截铁地说,“要我救云笙,办不到!”
元蓁闻言,神色一冷,沉声问道:“此事就再无商量的余地?”
“当然没有。”君绋的神色狰狞了起来,“是他从我身百年抢走了你,我恨不得让他魂飞魄散,又岂会救他?”
元蓁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蓬勃的怒意,也不再白费力气地辩驳什么“你我从未开始”了。
因为对于君绋前世之事并不清楚,不知道怎样的辩驳才能大动君绋,也怕弄巧成拙。
她耐着性子说:“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有没有什么条件想提的。无论是什么条件,我都可以考虑。”
这话几乎就是明示了,如果是渔戈的话,一定不会拒绝的,相反会欣喜若狂。
但君绋却是毫无预兆地怒了,而且还是又伤心又愤怒的那种。
“为了他,你竟然能够做到如此地步?”
君绋觉得自己的心都凉透了。
元蓁越是豁得出去,他就越是伤心难过。
——如果元蓁为了陆云笙,可以做到如此地步,那他还有什么机会呢?
元蓁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最终,她也只是道:“如果你不愿意救他,就当咱们今日没有见过吧。”
君绋苦笑,“阿蓁,虽然从前我总是用错方法,但我爱你却是真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这三界之内,再没有谁,比我更爱你!”
他想告诉元蓁,我对你苦苦纠缠固然可恨,但云笙因为再不能得到你的回应,就掀起灭世之劫,最终毁了你也是事实。
但他又知道,关于自己重生的事,颇受天道忌讳,在元蓁面前是说不出来的。
这让他觉得很不公平。
明明他与云笙都做错了事,就因为元蓁不知道前世的事,云笙就可以侥幸逃过谴责,重新抱得美人归。
而他却因为一时踏错,就再无机会了。
“阿蓁,你终究会明白的,最爱你的那个人,是我!我永远都不会因为爱你而伤害你。”
元蓁终于忍无可忍,喝道:“滚吧!”
——因为你所谓的爱,你伤我的还少吗?
第249章
赶走了君绋之后,元蓁只觉得有满腔的怒气无出发泄。
本来她突破了太乙玄仙的境界之后,就接连遭遇了一些列的变故,没有机会好好闭关巩固境界。
魔域这个地方煞气和血气又重,她的心境就更容易受影响了。
偏偏她这次是事事都不顺,让她觉得老天都故意和她作对一样,对自己的心绪越发的难以遏制。
“元仙子?”一直躲在暗处的渔戈走了出来。
元蓁喝道:“你也滚!”
“我……”
“滚!”
“好,好,好,我走,我走,你别……”
“滚,滚,滚!”
渔戈落荒而逃。
他觉得那君绋不是个傻子,就是个呆子。
刚才是多好的机会呀,人家元仙子几乎明着说了条件随你开。你不是喜欢人家吗?拥有美人的机会就在眼前,却被那呆子给放过了。
哎,你管她是为了什么说出这话的,先把实惠拿了再说呀。
真是想不通。
算了,他还是赶紧回家吧,不知道明天元仙子还有什么后招呢。
但第二天,他没有再见到元蓁。
派人一打听才知道,元蓁和那两个女金刚,已经连夜离开了。
这可真是急呀,连个告别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不过也是,这件事并没有办成,元蓁自然也不会帮他坐稳北山之主的位置。
两人之间等于是交易中断,以元蓁对他的厌恶,离开时不记得和他告别也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