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的血液与凡人不同，乃是呈一种神秘的金红色。但透明试管中装的血液，却多出了一丝又一丝的鸽血红，像是编制网兜的丝线一般，又杂又乱。
小蝶当即就皱了皱眉，“毒性已经入侵血液了吗？”
她稍微懂一些医理，知道如果毒素入侵了血液，就很难再救治了。
“不，这毒一开始就是从血液开始发散的。”元蓁回了这么一句，就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试管和烧杯上。
没有她的吩咐，小蝶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就自动自发地看着潮河，不让他从榻上起来。
“我就坐一会儿。”潮河满脸痛苦地和她打商量。
让一个好动的人在不困的时候一直躺着，无疑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但小蝶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说：“元仙子既然让你躺着，那就必然有她的用意，你要学会遵医嘱。”
潮河怎么可能说得过小蝶呢？
他只能可怜巴巴、老老实实地躺着了。
大约又躺了一个时辰，他实在是觉得全身上下都僵住了，就伸手拽了拽小蝶的衣袖，有些烦躁地催问：“元仙子到底好了没有？”
比起这样无所事事，被强迫着躺着，他更愿意再提剑奔赴战场，再与域外天魔大战三五百年。
“嘘，别说话！”小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趁他不备，右手捏决，施法把他给定住了。
不是她不顾同袍情义，实在是以她的眼力，看出来元蓁正到了关键时刻，她又岂容潮河捣乱，令元蓁分心？
潮河的心情瞬间就变成了一种植物。
——艹！
——
再说元蓁本来就对这火网蛛毒有些忐忑没底，用灵力仔细辨析过潮河的血液之后，心里的忧虑就更重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说的就是潮河如今的身体状况。
本来火网蛛毒就是烈性火毒，偏潮河自身一条。又是天生的木灵根，木燃则生火，木遇火必燃。
这烈性的火毒遇到了身怀木灵根的人，那是如鱼得水；但若是木灵根的仙人遭遇了这灵性火毒，那就是雪上加霜了。
不过，她是在丹道上修持日久的人，很明白不管情况有多危急，都不能再病人和其家属面前露出端倪。
若不然，医者的态度实在是太容易影响患者的心态了。如果患者心态崩了，那还治什么，直接开死亡证明得了。
所以，纵然元蓁的一颗心已经要沉到谷底了，小蝶却没有看出任何异常。
她只看到了元仙子辨析过血液之后，沉吟了片刻，就添添减减得取了好几种药材，然后，真正震撼她的就来了。
但见元仙子也不取丹炉药鼎，而是双手掐诀，不多时就用灵气构造了一个内观清晰可见的丹炉。
接下来，她把药材一样一样地加进去的时候，每添加一种药材之后，丹炉内药液的变化都能从外面看得一清二楚，方便炼丹的人随时做出调整方案。
就连小蝶这个略懂皮毛的，都能看出来这灵气丹炉的妙处，南天那些丹道宗师若是见了，还不得疯了似的求问？
元仙子不愧是元仙子，果然有独到之处。
就在元蓁曾正牌医者的心沉到了谷底的时候，小蝶这个打下手的，反而对她信心大增了。
等所有的药材都炼制完毕了之后，丹炉内就只剩下一种浅绿色的药液，里面沉浮着星星点点的深绿色颗粒。
然后，元蓁就取了半试管方才采集的血液，往那药液里加了十滴。
片刻之后，一阵红色的烟雾从丹炉的出气口涌出，被早有准备的元蓁用一根画满了符文的新试管收了。
做完这一步之后，她才慢慢地舒了一口气，回头喊了一声，“小蝶仙姑，潮河神君，二位请看。”
小蝶闻言，豁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元蓁身边，好奇地盯着在试管中到处冲突的红色丝雾，问道：“元仙子，这是什么？”
“这就是纯粹的火网蛛毒了。”元蓁看着毒雾的目光有些痴迷，如果不是小蝶出手拦得快，她怕是就要去掉试管的塞子，以身试毒了。
“元仙子！”
小蝶当真是被她惊得魂飞魄散，一把抢过了那晰出来的毒素，惊魂未定地喘了几口气，“仙子，你这是干什么？”
若是元蓁在她这里出了什么问题，不必天尊降罪，她自己就要因为辜负天尊的信任自裁谢罪了。
被她一拦一夺，元蓁猛然回神，感激地冲她笑了笑，说：“真是不好意思，我头一回见到这毒，勾起老毛病来了。”
虽然她是在和小蝶说话，但一双明媚水润的杏眼却始终未离那试管分毫，眼眸深处尽是惊叹：这边是传说中的火网蛛毒吗？好美丽的色泽，好特别的构造！
小蝶被她这眼神惊得心惊肉跳的，不由得把那支试管背到了身后，口中劝道：“如今有个现成的中了这毒的在这里呢，仙子大可不必再以身犯险。”
——她可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元仙子的修为不高，在丹道上的造诣却比那些大罗金仙都高了。
就人家这份痴性，一般人也没有呀。
虽然两人相识不久，但小蝶私心里已经十分确信地觉得：如果元仙子都不能有这样的造诣，那这三界的医者，可都不配有这份造诣了。
南天帝尊最是爱惜人才，这一点只看被她视作心腹的人都是什么待遇，就全明白了。
作为南天帝尊的心腹之一，小蝶平日里若有机会，也会帮着自家天尊招揽人才。
这个时候，她已经意识到了元蓁是一个绝世天才，还是丹道宗师，心里怎么会不动念头呢？
不过，听说元仙子本来就有到南天定居的想法，小蝶觉得招揽她倒是不急于一时。当务之急，还是先好好把人看住了，别一个不注意，就让她把自己折腾死了才是正经。
这个时候，被小蝶定住之后就抛之脑后的潮河终于挣脱了她的术法，气喘吁吁地坐了起来，“可算是能透口气了，憋死我了！”
两人听见动静，寻声望去，正看见潮河满头大汗，正对着小蝶瞪眼睛呢。
小蝶微微一呆，想起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禁满脸尴尬。
——她是真把潮河给忘了。
元蓁看出端倪，好笑地摇了摇头，对小蝶伸出手，“还给我吧仙姑，我再不会乱来了。”
“此言当真？”小蝶狐疑又警惕地看着她，拿着试管的手又握紧了些，看向元蓁的目光充满了不信任，“你自己能保证吗？”
看她这副模样，就算元蓁赌咒发誓说自己能保证，她怕是也不会信的。
既然如此……
元蓁冲她一笑，无比乖巧，“这不是有仙姑看着我的嘛。”
这句话太有道理，小蝶立刻就放心了，把试管还给了她，却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小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仙姑放心。”元蓁给了她一个真诚又乖巧的眼神，拿了试管就走到潮河身边，“潮河神君，你来认一认，在发现自己中毒之前，到底有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潮河一呆，不明所以地问：“仙子，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元仙子从你的血液里晰出来的毒素。”小蝶代为回答，“事关你自己的小命，你可得好好想想，之前到底有没有见过这东西？”
“我……嘁！”他先是冲小蝶杀鸡抹脖子地威胁了一番，这才认真思考了片刻，回答元蓁的问题，“我想起来了，我在诛杀鬼车回来的时候，路过一片林子，曾顺手打破了一只拦住去路的蜘蛛网。
当时我还奇怪呢，这蛛网的眼色怎么这么鲜亮。如今想来，那根本就不是蛛网，而是火网蛛的毒的引子。”
原本他还以为，是自己替天尊挡了一劫。如今看来，人家的目标本来就是他。若不然，也不会提前给他下了引子。
元蓁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并取出那块她用来摘录火网蛛毒相关的玉简，把潮河说的这个现象也记录了下来。
收起玉简之后，元蓁对两人说：“潮河神君中毒太深，若是再拖延的话，只怕也不必再为这毒发愁了。”
两人神色一凛，潮河眼中更是透出几许灰败来。
他们都知道，元蓁说的“不必再为这毒发愁”，绝对不可能是毒会自行消解，只能是他会一命呜呼。
潮河并不怕死，他只恨自己不能再追随南天帝尊，不能再报天尊的知遇之恩了。
小蝶神色复杂地问：“那依仙子看来，这毒的解药多久能有眉目？”
“解药？你想要解药？”元蓁诧异地看向小蝶。
“仙子这是什么意思？”小蝶的心沉了下来。
元蓁直言不讳，“这火网蛛毒与众不同，不同的人中的虽然是一样的毒，但和自身的体质、灵根甚至是所修的道结合之后，表现出来的性状都大不相同。所以，这种毒，是没有通常意义上的解药的。”
潮河颓然道：“难道是天要亡我吗？”
这个时候，他无比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手贱？
如果不是他手贱，碰了那毒网，又岂有今日之祸？
他为人跋扈，心思却浅显，元蓁一眼就看出来了，不禁笑道：“神君不会以为，只要你当时不去碰那蛛网，就不会中毒了吧？”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了。”元蓁正色道，“神君仔细想想，这火网蛛最活跃的时候是在上古时期。如今存世的，都在魔域活动。本该生活在魔域的火网蛛，又为什么会在南天结网呢？”
这话就差没把大实话挑明了说了，潮河脸色一变，咬牙切齿，“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在刻意针对我？”
“显而易见。”元蓁叹道，“若只是针对你也就罢了，怕只怕……”
说到这里，她突然住了口，不再说下去了。
潮河生平最怕听话听一半，当时就急了，“就怕什么呀，元仙子？”
但元蓁却又转头说起了他的毒，“彻底把毒素拔除的方法，我暂时还没有，但把你血液里的大部分毒素提取出来，却也不难。不过，过程会比较痛苦，不知道潮河神君能否忍受？”
“当然能了！”潮河立刻瞪大了眼看向她，满眼都是对她看不起自己的谴责。
至于方才元蓁说了一半的事，他哪里还能记得呢？
所以说，激将法虽然老，但只要用对了人，永远都不会过时。
元蓁微微一笑，瞥了小蝶一眼，见她若有所思的，就知道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其实按照元蓁的为人，在和南天帝尊不熟的时候，是不会参合人家内务的。
但如今她与南天正处于合作的初期，也是关键时刻，她可不想三天两头就有人中了暗算，平白耽误彼此的时间。
当然了，这其中也有南天帝尊本身性情直爽的加成。
若不然，就算是元蓁不希望双方的合作受到影响，也不会这么直接地去提醒一方天尊。
确定了小蝶会转达之后，她就专心应对潮河了。
“潮河神君果然是个真汉子！”她一脸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站在潮河嘚瑟的神情里宣布，“这样吧，今天我先准备药材，明天你过来，咱们先把你体内的毒素排除一部分来，减轻你身体的负荷。”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敢说能替他排毒的医师，潮河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表示自己一定会遵守医嘱的。
元蓁正色道：“潮河神君一诺千金，我自然不会不信神君。”
一句话就把他架到天上去了，以潮河要面子的程度，日后是绝对不敢违背医嘱了。
然后，元蓁就表示，自己需要为明天拔毒做准备了，直接把来那个人都请了出去。
潮河还在疑惑呢，“诶，不是，小蝶呀，你不是天尊派来给元仙子打下手的吗，怎么也跟着我出来了？”
小蝶白了他一眼，转身就去大殿找南天帝尊了。
南天帝尊很少有私事，只要不闭关，一天里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大殿处理南天政务。
小蝶到的时候，她果然还在批阅奏章。
“属下参见天尊。”小蝶走到大殿中央，一丝不苟地行礼。
“起来吧。”南天帝尊头也没抬，“本座早就说过了，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不必这么多礼。”
但小蝶却很坚持，不赞同地说：“天尊，属下也早就劝过天尊，礼不可废。”
过于繁复的礼数纵然麻烦，但却非常有利于保持天尊的威严。
天尊什么都好，就是对待下属太过宽纵了，以至于某些人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本分，将天尊的恩德当成理所当然了。
对此，一心忠于天尊的小蝶自然是看不下去了，数次向天尊进言。
奈何，天尊自己浑不在意，枉费了她许多的口舌。
这一次，也像从前的很多次一样，南天帝尊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一边批奏折，一边笑道“都是自己人，何必弄得那么生分呢？”
——就知道会这样！
小蝶暗暗叹了口气，转而说起了今天的事，“天尊，属下有要事禀报。”
第263章 天道之外
却说小蝶自知天尊的心思不会因自己的三言两语而改变，索性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以免惹得天尊不快，自己也跟着心烦。
正好，她现下就有件要事需要禀报，索性就干脆利落地转移了话题。
“天尊，属下有要事禀报。”
见她不再纠缠于礼数的话题，南天帝尊也暗暗松了口气，放下了粘着朱砂的笔，问道：“何事？”
其实，礼不严不足以壮威的道理，她又如何不懂？
要知道，她在下界时虽然是个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女冠，但她那个世界却不是修真界，而是一个有狐鬼作乱的世俗世界。
她不但做过大小官员的座上宾，便是皇宫里边，也是请她去捉过妖的。
个中道理，她便是一开始不明白，时日久了，耳濡目染的，该懂的也都懂了。
只不过，她不愿意用这些东西要求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下属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