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已经被天道选为了南天之主，但在她自己心里，却始终把自己当成那个一人一剑，行走世间的女冠，和她一起出生入死的，就都是她的兄弟姊妹，又何必以规矩束缚他们？
而且，南天的仙人大多数都是功德成仙的，道德水平普遍高，像潮河那样性子桀骜跋扈的并不多。
便是潮河跋扈，其实也心软善良，从不欺辱弱小。
南天帝尊实在是不愿意因着少数人的桀骜不驯，破坏了大多数人的世外桃源。
这些细腻心思，小蝶是难以体会的。
小蝶把方才元蓁提醒的事转告了南天帝尊，末了，正色道：“无论如何，还望帝尊一定要保重自身。您的安危，事关整个南天的安定。”
南天帝尊也端正了神色，蹙眉，“若是当真如此，须得立刻通知南天各处要员，小心谨慎，莫要再着了道。”
小蝶：“…………”
——好吧，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但知道归知道，事关天尊的安危，她还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虽然，这句嘴从一开始就知道是白多的。
她暗暗叹了口气，拱手应道：“天尊放心，属下等会儿就去传讯各处。”
“嗯。”南天帝尊点了点头，转而问道，“你与元仙子相处这几日，觉得元仙子为人如何？”
提起元仙子，饶是性情沉稳如小蝶，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言难尽的复杂神色。
南天帝尊见状，眉毛一挑，玩笑道：“怎么，莫不是这位脾性桀骜，刁难你了？”
“天尊说笑了。”小蝶笑着摇了摇头，神色却再次复杂了起来。
这复杂中还带着几分钦佩，又有几分担忧和气急败坏，评价道：“若说这位元仙子，于丹道造诣之高，三界难寻。最难得的是，她并不以此为傲，接任待物都十分……平和。”
她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用出“谦和”二字。
盖因元蓁虽然并不难以相处，但脾性却与谦和也没有太大的关系。谁要是敢在她面前翘尾巴，她绝对会直接给对方一个教训。
总体来说，就是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若是有人对她无礼，她也绝对不会唾面自干。
听了她的评价，南天帝尊点了点头，笑道：“这位元仙子，倒是个真性情！”
“何止是真性情呀。”小蝶忍不住把元蓁见了火网蛛毒特殊，二话不说就要以身试毒的事说了，而后感慨道，“就这股痴性，就强出旁人许多了。”
南天帝尊的眼睛亮了。
原本她就觉得元蓁的脾气对她的胃口，再听了小蝶转述的这件事，那真是恨不得立刻就请人过来，互相论个知己。
你道她原本只是一介凡女，如何能威震南天的剑道造诣的？
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个“痴”字。
所以，南天帝尊从来不相信，一个人的成就，会被天生的资质所束缚住。
那些资质上佳的天才中途陨落的比比皆是，资质平庸甚至是低劣的，靠苦修飞升成仙的也一点不少。
可见上天赋予的资质多寡只是安排给每个人的考验不同而已，只要自己不认命，自己肯努力，资质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可惜，世间许多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别人还没有如何呢，自己就先认了命。
像这样没有志气，不知自救的人，上天纵然有心给他一线生机，他也抓不住呀。
南天帝尊有些耐不住地问：“不知元仙子此时可有空闲？”
那副恨不得插翅飞过去的模样，小蝶见过好多次了，但每一次再见，都还是忍不住会心一笑。
——她的天尊呀，不管身处怎样的尊位，不管过去多少年，最为难能可贵的财富，就是这永远不变的赤子之心。
如果可以，小蝶真的想让天尊永远心想事成。
只可惜，这一次，怕是成不了了。
小蝶遗憾地说：“属下出来的时候，元仙子已经着手准备制药了，天尊若是这个时候过去打扰，只怕元仙子不过给你好脸色的。”
不错，虽然没有试过，但小蝶就是知道，如果在元仙子忙碌的时候去叨扰，肯定讨不了好。
“元仙子在忙啊。”南天帝尊有些失落，但却表示非常能理解，“既然如此，本座的确是不便打扰。”
然后，她又再三叮嘱小蝶，“你在元仙子身边，一定要好生照顾她。她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我南天之力供给。”
“是。”小蝶答应得非常干脆。
南天帝尊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笑道：“看来，这位元仙子的确是好本事，竟然让这个管家婆都不霸家了。”
要知道，平日里小蝶看南天帝尊的私库，那真是跟看自己的眼珠子似的，南天帝尊但凡赏赐了什么宝物出去，好几天都得不到她的好脸。
小蝶正色道：“若是天尊每一次赏赐的都是元仙子这样的人才，即便是让属下亲自搬空库房……不，搬空一大半，属下也不会有半点意见。”
“呵呵，你只是会心疼得静不下心打坐而已。”正巧从外面走进来的一个女仙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的真面目。
但小蝶却丝毫不以为耻，理直气壮地说：“既然天尊将私库交于我打理，那我自然要尽心尽力，不让天尊财政赤字。”
那仙子白了她一眼，表达了懒得打理她的意思。
然后，完全不给她发难的时间，恭恭敬敬地朝南天帝尊行了大礼，“属下章云裳，参见天尊。”
小蝶一下子就噎住了。
平日里她是最强调礼数的一个，如今章云裳如此郑重其事地行了大礼，显然是有要事。
而且，这礼数行完，接下来章云裳要说的话，就属于君迁奏对的范畴了。小蝶最重礼数，又岂能明知故犯？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小蝶暗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把自己气得直喷花粉。
咳，没错，小蝶之所以叫小蝶，就是因为她本是下界一只蝴蝶得道成仙。
上首的南天帝尊见终于来了个能制住小蝶的，忍不住咧嘴一笑，赶紧让章云裳免礼，“行了，起来吧。章尚书今日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天界自然是有天官的，但正儿八经有封位的神道天官，却都归中天神域的中天帝尊管辖。
中天帝尊也就是三界神道之主，同时也是神道的巅峰。
其余的像东天帝尊、南天帝尊、北荒妖帝，乃至西境大天魔主等一方神域之主，他们本身修的虽然是仙道，但被天道任命的那一刻起，身上就已经有了神道的加持。
因而，认真算起来，他们都要封中天帝尊为尊，平日里提起，也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大天尊”。
大天尊虽然是神道之主，行事作风却颇得无情道的精髓。
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三界万物在大天尊眼中并无高下之别，他从来不会因谁修的事仙道就高看一眼，也不会因着西境是魔窟就心生鄙弃。
因而，纵然桀骜如大天魔主沧重，对这位大天尊，也颇有几分敬重。
神道天官都归中天统辖，是天道定的。同时仙界之下的三千修真界和三万凡尘，也都归中天统辖。
可以说，整个中天神域的体系和职责，与许多凡尘中神话故事里的天庭十分相似。
只不过，天上可没有什么王母娘娘，更不会有什么思凡的公主。
因为，天道之下，人人平等。便是万神之巅的大天尊，也不会有什么血脉后人。
有封位的神官都在中天任职，其余天域也不能只有天尊一个光杆司令。
因而，大天尊就准许他们自行招募神官，自行制定官位品级与相应的职责。
南天帝尊本就是凡俗世界飞升上来的，她最熟悉的自然是凡间王朝那一套体系。
所以，怕麻烦的她就干脆删删减减的，去掉了职责重复的官位，直接照搬了过来。
而章云裳，就是现任的刑部尚书。
她是南天少数的从修真界飞升的天官，在下界修行的时候，就是门派中的执法长老。
虽然章云裳的性情十分随和，但你若是要是因此觉得她执法不严，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她修的是无为之道，没有写进律法里的事情，她自然不会管，但只要是法律明文规定了的，那谁也别想让她徇一点私。
所以，南天帝尊对她颇为倚重，对于她禀报的事，都会更看重三分。
说起正事，章云裳就完全没有了逗小蝶时的轻松，脸色沉沉地说：“天尊，只怕两个月后的大朝会，得往后推一推了。”
“怎么回事？”南天帝尊愕然了一瞬，突然看了一眼小蝶，问道，“莫不是又有哪个……或者是哪几个天官中了暗算？”
章云裳诧异地问：“天尊是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她也是刚接到地方天官递过来的玉简，第一时间就来禀报天尊了。
不过，既然天尊已经知道了，她就直接把那六个玉简拿了出来，“天尊，这分别是常洲、嵊洲、鹤洲、泌洲、蕲洲和万洲基础的守卫将军发过来的，这六位都先后遭到了暗手。其中鹤洲和万洲将军的伤势颇重，玉简是其属下代发的。”
南天多水域，辖地多以洲划分，共分为六大洲。这六洲之下又各自管辖着一批岛屿或者临近的陆地，直接向南天帝尊负责，就和凡间的诸侯王无异。
只是，凡间的诸侯王不安分了还有个造反的奔头，他们这些将军若是不安分了，南天帝尊一道法旨下去，就能直接剥夺一切。
整个南天唯一被天道认可册封的 ，就只有南天帝尊一个；言出法随的，也只有她一个。
因而，六洲将军既然报了病，就绝对不可能是装的。
看来，事情严重了。
南天帝尊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章云裳奇道：“这件事属下还没有来得及上报，天尊又是从何处知晓的呢？”
何处知晓的？
猜的。
南天帝尊就示意小蝶，让她把自己方才禀报的事重新叙述一遍。
“那位元仙子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章云裳满脸惊奇，随即就迫不及待地问，“不知元仙子如今可有空闲？属下想和她交流一番。”
然后，她就得到了南天帝尊一个大白眼。
“呃？”章云裳一脸茫然，只能找在场的另一个人求助，“小蝶，这是怎么回事？”
小蝶想到方才天尊也想见元仙子，却因故没有见成的事，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不过嘛……
她似笑非笑地睨了章云裳一眼，“你不会是很聪明吗，你自己猜呀。”
——叫你一进门就调侃我，这一箭之仇，我是非报不可！
章云裳无奈地抚额，自嘲道：“这可真是现世报，来得快呀。”
她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走到小蝶面前，整了整衣冠，郑重施礼，“小蝶仙姑，是小仙错了，您大人有大量，还望原谅则个。”
在她说到一半的时候，小蝶已经撑不住笑了起来，一手捂住嘴，一手去扶她，“好了，好了，还刑部尚书呢，就你的怪样子多。”
章云裳嬉笑道：“都是天尊抬爱，你又不是不知道。”
两人说笑了两句，就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
听完了小蝶的转述，章云裳对元蓁的兴趣一下子就减了一半，“原来是术业有专攻，这就难怪她如此敏锐了。”
小蝶闻言，笑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人家元仙子是真的聪慧敏锐，只不过痴于药理，不爱管咱们这些俗事而已。
南天帝尊沉声道：“这件事显然是有人故意针对我南天，章尚书，你一定要严查。另外，小蝶，你现在就去，玉简传书，通知各方天官，让他们多加小心。”
“是，属下领命。”
两人异口同声地应了，领命而去。
——
待两人走后，南天帝尊想了想，还是施法召唤出了通灵镜。
通灵镜是各方天尊单独联系大天尊的渠道，平时不用时只有巴掌大小，一旦用咒语催动，就会瞬间变成三尺围圆的琉璃大镜子。
大天尊以无情道修心，虽总领诸天，但手下天官各司其职，平日里却少有杂事烦心。
所以，两面通灵镜很快就接通了，大天尊的身影纤毫毕现地出现在了镜面上。
“大天尊。”南天帝尊对这镜面行了个平礼。
对面身着素衣的俊伟男子也还了个礼，“南天帝尊。”
如果陆云笙在这里，一定会惊叹：“这不就是远程视频嘛！”
不过，两位天界至尊可不知道什么叫远程视频，这通灵镜是大天尊炼制出来的法宝。
南天帝尊把六洲将军遇袭的事说了一遍，担忧地叹了口气，说：“虽然目前为止，受牵连的只有南天，但我却不能肯定，背后之人针对的，到底是南天还是天界，亦或是……整个三界？”
这个问题，让大天尊也沉默了。
但南天帝尊却并没有因他的沉默放弃追问，而是把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抛了出来。
“地府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竟然需要东天帝尊这一方至尊亲自前往？”
“还有……域外天魔真的全都是魔吗？”
“我在下界时，从不知晓凡尘之外还有凡尘。如今到了天界，却仍是要求教大天尊，三界之外，是否还有三界呢？”
从刚刚飞升的时候起，她就一次又一次地和域外天魔对战过。
先是单打独斗，后来身边聚集了一批追随者，她就学着排兵布阵，一边尽量斩杀敌人，一边努力较少自己这边的伤亡。
凡人都羡慕仙人能够长生不老，可仙人又何尝不羡慕凡人死后还有轮回呢？
虽然也有凡人因为各种意外，永远失去了轮回，但失去轮回的毕竟是少数。
可对仙人来说，一旦陨落，能有转世重修的机缘的，才是那个少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