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的哈士奇——不爱做梦
时间:2021-08-20 08:57:23

  时奕喉结滚动一下,在云眠微微放空的目光里,沉下语气,讲述起他曾闭口不提的五年前的往事。
  ……
  那时他十八岁,身处泳坛,风头正盛,无论是朋友、教练抑或游泳爱好者的眼里,他都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前途光明,不可限量。
  他对游泳足够热爱,也足够有天赋,与同龄人的较量中从未处于下风。那个时候他满心期待着能够参加真正的国际大赛,像所有前辈那样夺得金牌,身披国旗站在领奖台上。
  这是他从幼时就开始的梦想,十几年过去,似乎只差一步,他触手可及。
  变故发生在世锦赛的封闭训练之前,他和于海阳一起外出,偶然遇上一起暴力事件——三个成年男人把一个女人往巷子里拖,女人绝望地向他们哭喊求救。
  当时他什么也没想,让于海阳报警,自己冲上去帮忙。
  他是职业运动员,身体素质远超常人,所以轻而易举地制服了那三个男人。但他没有预料到,有人带了刀,盛怒之下拔出刀向他捅去,他下意识地躲避,避开了要害,那把刀却插进了他的肩膀。
  刀口锋利,有一瞬间,时奕甚至怀疑他整个肩膀都会被切下来。
  拿刀子的男人似乎觉得不够解气,用力地□□试图再捅他一刀时,警铃声传来,三个男人立马抱头鼠窜。
  时奕捂住受伤的肩膀,迸射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整只手掌,剧烈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屈腿靠在墙上,以此缓解身体上的不适。
  他别过头,想寻找于海阳,就在那时,看见了他永生难以忘记的一幕。
  与他朝夕相处的师弟站在阳光底下,盯住他受伤流血的肩膀,眼睛瞪大,极度震惊与不可思议,嘴角却无法抑制地上扬,直到最后化为一个狂喜的笑。
  那是无法控制的、发自肺腑的笑,是极端喜悦时情不自禁的感情流露。
  时奕浑身发凉,以至于肩膀上的疼痛都变得麻木。
  那一刻他突然知道,原来他推心置腹的师弟那么恨他。
  恨到看见他受伤只会狂喜地笑。
  就是从那时,他产生了一种脱离感,身处于这个世界里却又好像在世界之外,他被一层隔膜割裂开来,怎么也无法融入。
  等他回过神,已经身处医院,医生正帮他清理伤口。母亲流着泪祈求,跟医生说他是运动员,一定要把他的肩膀治好。
  医生只是长长地叹息。
  他肩膀上的伤口缝了接近五十针,恢复之后只在皮肤上留下了很淡的伤痕,如果不凑近观察,根本难以发现。
  可是,他的肩膀发生了永久的改变。他再也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接受高强度的训练,每当他使出全力在水里划动前行,肩膀深处就会隐隐作痛,并且越来越痛,直到他再也无法坚持。
  医生说,这是他受伤留下来的后遗症,也许会有消失的一天。
  也许。
  时奕心知肚明,从那一刻起,他就被医生判了死刑。
  可是他不信命,他近乎自残般坚持着训练,哪怕疼痛难忍,哪怕曾经被他远远甩在身后的于海阳可以轻而易举地超过他。
  曾经陪伴他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教练劝说他,让他不要再自我折磨,退役后去读书也是一条出路。
  那个时候他只觉得老天爷拿他这条命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
  给了他最好的天赋,在他最靠近梦想的时刻,又轻而易举地夺走。
  他见义勇为,被所有人夸赞,代价是,永远失去了视线梦想的可能。
  他不再靠近游泳池,不再联系以前的朋友,不看任何与游泳有关的东西。他也不去读书,拒绝所有大学向他伸来的橄榄枝,只把自己关在阴暗的房间里,对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他已经不想活了,曾无数次想过那个人的刀为什么没有刺进他的心脏里。。
  为什么还要让他活在这个世界上。
  为什么不让他去死。
  为什么?
  明明他这条命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父母做了无数种尝试想让他走出来,没有任何作用,直到某天,他们带回来一只灰白色的哈士奇。
  那是才几个月大的哈士奇狗崽,经常走路不稳,跑着跑着就会在地上摔个滚儿。它喜欢往他的房间里钻,咬着他的衣角,让他陪它玩。
  他把它丢出房间,听到它在门外嗷呜嗷呜地叫,只好又把门打开放它进来。
  后来,他渐渐习惯了它,母亲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它奕崽。他每日出去遛狗,重新走入这个世界。
  周遭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可是他变了,不再是潜力无限的天才运动员,变得和大多数人一样,庸庸碌碌,泯然众人。
  他竭尽全力接纳新的自己,在父母的建议下重新回到游泳池,不再是以职业运动员的身份,而是成为一名游泳兴趣班教练。
  他一直在努力接受这样的变化与落差,在热爱与痛恨之中徘徊,他的人生看似平缓下来,可他始终站在迷宫中,找不到真正的出口。
  直到那一天——
  “直到那一天,我遇见了你。”
  听见他的话,云眠眸光微动。
  时奕的声音缓慢而低沉:“遇见你之前,我一直以为,游泳是我人生全部的意义。后来我才明白,遇见你才是我人生的起点。”
  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看进心里:“如果我没有受伤,我还是前途无限的运动员,我不会养奕崽,更不会遇见你。事到如今,我已经不知道无法实现从小到大的心愿亦或者失去你,哪个会让我更加难过。”
  “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停下来,突然红了眼眶,“但无论如何,就当是为了我,可不可以不要放弃?”
  不要放弃自己。
  不要放弃生命。
  不要放弃求生欲。
  要好好地活着。
  活下去。
  云眠抓紧了裤腿,别过头去,不看他,声音颤抖:“你为什么要说这些?是不是……奕崽出事了?”
 
 
第25章 无数只哈
  病房里一片死寂,云眠缩成一团,苍白如雪的皮肤下血管脉络清晰可见,皮包骨一般,瘦到可怕。
  “不是,它没有出事。”时奕闭了下眼睛,语气笃定,“只是现在还没有找到,一定可以找到它的。”
  云眠陷入高烧的三天三夜里,他一直在找奕崽。
  小区里调出的监控显示,奕崽身影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大门口,它出了门,向东走,随后消失在了监控视频里。
  时奕沿路询问,有人说似乎看到了这只狗,好像被什么人带走了。
  也有人说,前几天有条狗在这条路上横冲直撞,被一辆过路的车当场压扁,清洁工收拾了尸体,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但是不是哈士奇,他也不知道。
  除此之外,还有几通电话打到了时奕的手机上,声称捡到了哈士奇,他亲自去看,没有一只是奕崽。
  谁也不知道奕崽究竟去了哪里,甚至无法确定它是否还活着。
  云眠的声音很轻:“那什么时候会找到它?”
  “也许,半个月。”时奕的语气轻松了些,“你看,上次奕崽跑掉去了你家,我不就是过了半个月找回来的吗?说不定,这回也是。”
  云眠终于有了一丝精神,“嗯”了一声,轻轻点头,随后放下了腿,整个人缩进被子里。
  时奕起身:“我去找护士来给你量□□温。”
  他的衣角忽然被抓住,云眠声音虚弱:“奕崽真的会回来吗?”
  “会的,一定会的。”
  但是半个月之后,奕崽并没有回来,它杳无音信,人间蒸发。
  云眠从医院回了家,从不出门,整日整日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过去那个鲜活有力的小女孩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衰败与颓唐。云眠就像一片失去了生命力的枯叶,落在泥里,浑身散发着腐败的气息。
  她那双曾明亮过的大眼睛已被阴翳覆盖,时而空落落地望着某处,眼泪随即不受控制地流出。
  时奕想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她无比抗拒地躲在角落里,手指紧紧抓住任何可以避免被拖走的地方。
  “云眠!”时奕第一次朝她大喊,近乎恳求,“就算你不想活了,我求求你,为我坚持下去好不好?”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最重要的东西,真的不知道再失去一次,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云眠被他镇住了,怯懦地偷看他,又不敢看他:“可是,我害死了奕崽……你还会要我吗?”
  时奕一愣。
  他慢慢蹲下,托起她的脸,擦掉脸侧的泪珠:“奕崽不是你害死的。”
  云眠睁着无神的眼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外冒:“是我害死的……如果我把它关在了房子里,它就不会失踪。”
  “那也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她哽咽着,“我害死了多多,又害死了奕崽,求求你们,别不要我……”
  多多是谁?
  “你们”又是指谁?
  可眼下云眠痛哭流涕,根本不是问这些问题的好时机。
  时奕把她的头按在怀里,紧紧抱住她,向她发誓:“我永远不会放弃你,哪怕我死。”
  云眠的哭声霎时停住,不敢相信般:“……真的吗?”
  “你要我怎样发誓?”时奕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要不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
  静默许久,云眠的声音再度响起,不像她生病后软绵无力的气音,而是他们初见时那样实在而有力的嗓音:“时奕,我爱你。”
  时奕第一次听到她说出这三个字。
  他用手臂托住云眠的后脑,低头,在她耳畔道:“我也爱你。”
  当夜,云眠蜷缩在他的怀里,睡了一个安稳的觉。
  时奕抱着她,觉得自己就像在抱着一堆骨架。
  他摩挲着她的头发,眸色深沉——
  她究竟在为什么而痛苦?
  *
  次日,时奕接到一通电话,对方说捡到一条和奕崽很像的哈士奇。他立马开车赶过去,然而见到的哈士奇和奕崽大相径庭,完全不一样。
  他向对方道谢之后,又开车回去。
  房子里很安静,顾金枝去学校上课不在家,云眠通常会待在房间里,几乎没有任何声响。
  时奕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接了一杯水,目光瞄到一张放在餐桌上的纸条。
  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了一句话:“我去找奕崽了,等我找到就回来。”
  时奕瞳孔慢慢放大,几秒钟后,他转身冲进云眠的房间里。
  原本一直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孩不见了,连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衣柜里的大号旅行包和几件衣服。
  他拿出手机,给她打电话。
  出乎意料的,电话接通了,云眠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我出去找奕崽了,你不用担心我也不要找我,等我找到奕崽就回来。”
  时奕喉咙发干:“如果,我是说如果,找不到呢?”
  “我也会回来的。”云眠沉默了许久,语气慢慢变得坚定,“我不想死,就算为了你,我也会好好地活下去。所以,不要担心我。”
  她说完之后,立刻挂断了电话,无论时奕怎么拨打,从此再没有人接听。
  时奕拿着手机站在原地,手无力地垂下。
  他知道奕崽丢失后云眠每分每秒都活在煎熬里,可他不知道她已经痛苦到需要远离所有人的地步。
  他给她发去一条微信消息。
  【TIME:我会等你,一直等你】
  云眠失踪了,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的顾金枝痛哭着说她对她关心太少,以至于根本这么多年来女儿内心的真实想法。
  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朋友圈子,所有人都开始寻找云眠,打她的电话,给她发去各种各样的微信消息。
  许一宁在微信里发誓,只要她回来,她就立马和那个该死的男友分手,和他断得干干净净,绝不留恋。
  顾金枝在微信里保证,她不会沉湎在云飞扬去世的痛苦里,她会走出来,面对新生。
  …………
  时奕离开安市,回到容城,见到了那个眉心靠左长着一粒痣的年轻女人。
  在他下定决心弄清云眠背负着的秘密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位蒋明婕,他兜兜转转问了一圈,最终得知她现居容城,还拿到了她的手机号。
  得知他要约见时,蒋明婕犹豫许久,最终点头答应。
  约见的地方是一家咖啡厅,时奕提前五分钟到,不出片刻,蒋明婕也到了。
  她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脸上化着职业妆,扎了一个高马尾,看起来沉稳而干练。
  她坐下后朝服务员要了杯美式,随后转头,看着时奕:“我记得你,云叔叔的葬礼是我看到过你,你是云眠的……”这个名字她念起来很不习惯似的,不自然地顿了顿:“未婚夫。”
  “嗯,我也看见你了,云眠也看见了。”时奕语速不快,吐字非常清楚,“可是她看到你的时候,往我身后躲。”
  蒋明婕瞳孔微缩,微微偏头,避开时奕的视线:“……我看到了。”
  “你们以前明明是很好的朋友,我在她家的相册里看到过你的照片。不仅如此,她生病高烧的时候,梦里哭着叫你的名字,一直在说对不起。”
  时奕是眼尾稍稍上挑的眼型,鼻梁高挺,紧闭着唇,不笑时总给人一种直白的压迫感。
  蒋明婕顶着心头沉重的感觉,握紧了咖啡杯的手柄:“你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她害怕见到你,在梦里也要哭着跟你说对不起。难道说——”时奕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真的虐杀了你的狗?”
  他的声音里明明不带有任何个人情绪,却让蒋明婕的心越来越沉。
  十年前的往事浮上心头,她想要开口,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最后只好摇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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