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认知让他越发烦躁:“你想知道所以我就一定要告诉你?你以为你是谁?”
他不加掩饰的暴躁语气让云眠皱眉:“我以为我们起码算朋友。”
“你以为?”时奕冷冰冰地反问,“你以为我们是朋友,所以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介入我的生活?”
他紧握双拳,全身肌肉紧绷,就像一只被踩到痛点的猫。云眠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而她从来拒绝当受气包:“时奕,你是不是有病?不说就不说,发这么大的火给谁看?你不开心,难道我就应该当你的出气筒?”
她总是这样理所当然,正如她说“喜欢奕崽,所以想要”一样,想知道他的过去就搜索他质问他,不把别人的抗拒放在眼里,从来没想过这些做法会对他人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时奕冷笑着,吐出伤人的话:“云眠,你知不知道自己很讨厌?”
云眠一愣。
“像个刽子手,自以为正义,其实总是在伤害别人,而这些伤害,是根本无法弥补的。”
云眠固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在听到时奕的话后,她眼睛里的火焰迅速衰败下去,脸色苍白惶惶,目光空洞,像深陷另一个世界。
时奕没有注意她的神情,转身,留给她一个背影:“我就不送你了,再见。”
自始至终,他没有回头,在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云眠如梦初醒,秋夜的寒风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她裹紧了衣服,低下头,沉默着往家的方向走去。
*
吵过一架之后,云眠再也没有去时奕的游泳馆,平时在微信上很多话的她变得一言不发,连朋友圈都沉寂了下去。
时奕置顶的微信聊天界面里,最后一句话的发送时间停留在一周前。
这一周以来,身为时奕麾下最得力的干将,宋小安几乎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来自老板的低气压,压得他连大气都不敢出。平日里,时奕对员工摸鱼划水都是比较放纵的态度,现在宋小安别说摸鱼,连吃口零食都不敢。
自从老板娘从游泳馆神秘消失,老板也变得没人性了,之前宋小安想打听一下出了什么事,结果在时奕冷如刀的目光里瞬间退却。
想到这些,宋小安一边干活一边流下两行面条泪。
过得不好的,不止他一个人。
当天晚上吵完架,时奕吹着冷风走到家。他洗了个冷水澡,坐在窗边看夜幕笼罩下的容城。
城市彻夜不熄的灯火将天空映照成深紫色,时奕望着远处的霓虹灯,一丝懊悔从心底最深处出现,逐渐蔓延,直至将他整个心脏紧紧攥住。
他拿出手机,盯着屏幕半晌,最后叹口气,又收了起来。
也许云眠过不了多久就会找他,毕竟她是那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如朝阳般生机勃勃,遇到再大的困难也能立马爬起来活蹦乱跳地往前冲。
但是他失算了,那之后云眠一直没找过他,到了该还奕崽的时间也没联系他。
或许,他应该主动给她打电话把奕崽要回来,但他迟迟没有拨出这通电话。江心月那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催促着他安排下一次见面。
云眠遵守了他们的约定,还哄着他的爸妈。
吵架之后的第十天傍晚,看着窗外日暮斜阳,时奕后知后觉回忆起云眠最后露出的那个表情,那是她此前未曾展露过的模样。
她天不怕地不怕,却在那个时候露出颓败的样子,就像冬日的枯草,被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
他真的说错话了吧。
可他说错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指责的话固然难听,但他不觉得凭他的两句话就会伤到云眠,除非……本身她在就为什么事情痛苦不已。
时奕翻来覆去地想了许久,到最后想明白的竟然只有一件事——
原来他比他想象中更在乎云眠。
……
时奕主动叫人出来喝酒,对张潮来说,这可是件稀奇事。
两人喝酒聊天,多半是他在说话,时奕闷声喝酒,偶尔附和两声。到最后他说累了,两个人之间骤然安静下来。
时奕晃着酒杯,在安静许久之后,突然开口:“你说得对。”
张潮正在喝酒,听到这样,眼睛看向他,露出一个不解的眼神。
“那个大师算得很准。”
张潮喝到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他擦了擦嘴角,揶揄道:“你终于愿意承认自己是舔狗了?”
时奕没有像往常那般反驳他,却也没什么表情。
被他这样静静地看着,张潮的语气也沉了下来:“哈哈,我成了废物,你成了舔狗,小时候谁能想到长大后我们会是这个样子?”他全身放松地向后靠,头顶的灯光映亮了他的脸,他扯扯嘴角,露出迷茫的微笑,举起酒杯道,“来,敬友谊!”
世事无常,正如时奕敲开那扇防盗门的那一天,他也没想到门后那个咄咄逼人的女孩会介入到他如死水一般的生活里。
玻璃杯碰撞后传出清脆的响声,时奕一口喝下苦涩的酒。
分别之后,时奕回到家里,才看见手机里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上面写着时间和地点,邀请他前往小聚。
时奕留下了这条短信。
当天,他穿了一身的休闲运动套装前去赴约。走到紧闭着房门的包间之外,他停顿片刻,才抬手敲门。
几秒钟后,门打开了,一个比他矮一些的年轻男子出现在门后。
对方看清他的模样时,瞳孔放大,一时竟说不出话。
时奕侧身进去:“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对方后知后觉地回应。
时奕环视一圈,最后挑了张潮身边的空位坐下。
张潮见到他来也是满脸惊讶,低声询问:“你不是说不来吗?”
“我改变主意了。”时奕为自己倒上一杯茶,“你说得对,够久了。”
他和于海阳,满打满算,已经有四年没见过面了。
网上那些流言,并非全都是假的。他们二人确实曾经在同一位教练手下训练,以师兄弟相称,他去得更早一点,所以是师兄。
他们曾亲密无间,形同手足,相互鼓励,共同进步。在于海阳遇到瓶颈时,他也曾倾囊相授,从没隐瞒过任何琢磨出来的小技巧小花样。
那个时候,他们都一样,热爱游泳,一腔热血,忍耐着日复一日的枯燥练习,只为有一天,能够站在世人面前,身披荣光,听国歌奏响。
一样的职业,一样的训练,一样的理想,时奕那时从没觉得自己和于海阳有什么区别,后来他才知道,在很多人眼里,于海阳只是他的一个影子。
他的光芒太盛,足以将其他人覆盖,于海阳也曾为此耿耿于怀。
然而四年过去,实现理想的,是被当成影子的于海阳。
这次饭局来的人时奕都很面熟,基本都是曾经一起训练过或者一起比过赛的人,他退役后没和这些人联系过也没关注过他们的动向,这次听他们闲聊才知道,其中绝大部分人早就转行做了别的,还没有放弃的人,基本都挣扎在国内的比赛上。
菜还没开始上,等待之时,有人和进来后一直沉默而冷淡的时奕搭话:“我是真没想到你也会来!你知不知道,我以前特别崇拜你,你比我们所有人都强,比我更是不知道强了多少倍。我一直以为,你会是我们中站得最高的那个人,可惜造化弄人……”
听着他说的话,时奕的眼睛突然跳了一下。
张潮见状不对,端起酒杯,及时打断那人:“哎,说那么多有什么用,现在的生活不也挺好的。来,喝酒!”
酒杯碰撞声中,时奕抬头,看向正在和其他人交谈的于海阳。
他意气风发,看上去比以前自信了许多,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喜悦的微笑。
这个熟悉的表情让时奕的心脏无声拉扯,痛得他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这时,于海阳走到了他面前,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不知为何,没有面对其他人时那么自然:“师兄,好久不见。”
时奕尽量克制着心脏上的痛楚,让自己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他扯了扯嘴角,也露出一个微笑:“嗯,好久不见。”
第10章 十只哈
“给你发短信的时候,我以为你不会来。”于海阳的语气听起来很高兴,“所以能在这里看见你,我真的特别惊喜。”
他嘴上这么说着,黑色的眼睛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时奕无意于去猜他是真的开心还是仅仅在客套:“毕竟很久没见了,该来叙叙旧。恭喜你,实现理想,得偿所愿。”
“我能有今天的成功,跟我们在一起训练那两年脱不开干系,那个时候你教了我很多有用的东西,师兄,我真的要谢谢你。”
于海阳说着话,脸上再度浮现出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微笑,仿佛是真的在向他致谢。
时奕不想看他的表情,于是移开了视线:“你能成功是你自己的功劳,跟其他人没有太大的关系。”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竞技运动是很吃天赋的行业,能从千万人里脱颖而出的人,天赋和努力缺一不可,而能站上巅峰的运动员,哪怕仅有那么一次,无一不是天才。
于海阳显然满足这些前提条件。
听见时奕的话,于海阳依旧微笑着,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师兄,谢谢你说的这些话。”
他的表情就像是无数根银针扎在了时奕的心脏上,在这种独特痛感的刺激下,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一副又一副往昔的画面。
即便如此,时奕的脸上依旧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不客气。”
等于海阳走了,他坐下来,突然感觉空间在无限扩大,四周一片空旷,头顶的灯光从四面八方照射而来,惨白的光芒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捂住肩膀,捂住疼痛的心脏,用光所有的力气才张开眼睛。
四周是嘈杂的人声,时奕却什么也听不明白,抬头,只看见于海阳站在不远处,神色愉悦地微笑着。
——那一天,于海阳也是这样,站在光辉之下,瞳孔放大注视着他,嘴角肌肉却慢慢地向上扬起,最后变成欢喜的笑。
那是无法控制的、发自肺腑的笑,是极端喜悦时情不自禁的感情流露。
时奕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硬生生从胸腔里拉扯出来,只在胸口给他留下一个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空洞。他再也无法忍受,猛地站起来,不顾所有人诧异的目光,径直走出了包间。
他不管不顾地往外走,一道无形的墙壁将他与周遭的一切割裂开来,他仿佛身处这个世界又仿佛不在,好像回到了四年前,医生对他宣判死刑的那一天。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总是会做同一个梦。梦中他身处泳池,拼了命地向前游,将所有人了甩在身后,拿下了第一名。他终于站上聚光灯下的领奖台,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可是,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为他欢呼。他茫然地抬头看向前方,才发现观众席上空无一人,那里黑漆漆一片,没有灯光,没有鲜花,没有掌声,偌大的游泳场馆内,只有他孤零零地矗立。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被困在最深的梦魇里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跌跌撞撞地前行,却找不到出口,四处碰壁。
也许,从一开始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他本就不该有任何奢求与希冀。
“汪汪!”
狗叫声在他身边响起,并且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密集:“汪!汪!汪!”
时奕伸手,触碰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他看见云眠一直没有归还给他的奕崽抬起前肢扑在他的身上,快速地摇着尾巴向他撒娇示好。
……奕崽?
他下意识地移动了一下视线——
果不其然,身形瘦小的女孩正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他。
*
雪橇犬的常规运动量很大,精力充沛,每天必须要遛够充足的时间,否则它们很容易拆家,就算不拆,也会在家里烦躁不安地跑来跑去。
晚饭之后,云眠牵上奕崽外出溜达,这回他们走得远了一些,云眠开始脚痛,想拉着奕崽回去时,它突然趴在地上嗅了嗅,非要往另一个方向走。
奕崽力气很大,它想往西,云眠就算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可能拉它往东。一人一狗在原地较劲半晌,路人都投来怀疑云眠是偷狗贼的眼神,于是她只好妥协,任由奕崽在前面领路拉着她走。
奕崽不停地往前走,偶尔停下来嗅一嗅,就这么走过两条街道后,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时奕站在马路旁,一动不动,目光空洞,宛如一棵无言的行道树。
云眠愣了一下,手上力气一松,奕崽就蹿了出去,扑向时奕。
自从上次吵架后,他们再没见过面也没有联系过,云眠想过要联系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一拖再拖。
她没想到,再见时,时奕会是这样的状态。
愣神的片刻,时奕看向她,随即大步向她走去。
距离稍近一些,她发现他整张脸苍白无血色,唯有眼睛发红。等时奕近在眼前,她嗓子发干,张张嘴想要说话,还没发出声音,就突然他被紧紧抱住。
他将她整个人按在怀里,手按在她的脑后,胸膛宽阔到可以将她整个人盖住。云眠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仿佛都被包裹在他滚烫的体温里,烫得她挣扎了一下,时奕却像没感受到她的挣扎那般,纹丝不动地抱着她。
这个时候,云眠才感觉到,他在颤抖。
难以察觉的、极其轻微的颤抖。
时奕曾以许多种样貌出现在她面前。
教人游泳时的细致;谈及过去时的沉默;面对无理要求时的无奈;与她吵架争论时的冷漠……
唯独从未像今天这样,展露出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神情。他明明完好无缺地抱着她,她却觉得他像一块支离破碎的玻璃,随时有可能散开。
云眠偏了偏头,把侧脸贴在他心脏的位置上,伸手用力地抱住他的腰。
许久之后,时奕略显发干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奕崽把我拖过来的。”被他按在怀里,云眠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