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伯母站在院门外,看着她远去的身影,重重叹了口气,又转头去看自己的女儿。
两个都是好孩子,她真的是一个也舍不得。
不想她们受到如何的委屈,也不想她们成为江山社稷、权力斗争之下的牺牲品。
顾涟见她母亲瞧着她直叹气,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自己脸上好像也没什么吧。
顾涟有些疑惑,她放下手几步走到母亲身边:“娘亲,怎么了?愁眉苦脸的,是有什么事情吗?”
她母亲不说话,也不进屋。就在院子中间的石头桌子旁坐下来。
“给夫人倒杯水。”顾涟转过脸对春晓说,她依着母亲坐了下来,“娘亲是在烦恼女儿喜欢裴将军?”
她这话一出,她母亲立马侧目看她,意思很明显。
你再说!
顾涟讨好地跟母亲笑笑,双手抱住母亲的手臂来,轻轻晃了晃,还当自己是个小孩子似的。
二伯母没心情和她闹,冷不丁就把自己的手臂抽回来。
顾涟嘴巴一瘪,她对母亲最是依赖,在外人面前她是端庄的江南顾家小姐,但是在母亲面前她没有冷静自持,想做什么做什么。
“娘亲!”她娇滴滴地喊了一声,“我不喜欢裴将军了!他今天可把我吓坏了。”
“吓住你才好,免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二伯母凑过来,用手点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头。
顾涟眨眨眼睛,下一瞬又笑开了:“还是娘亲好。”
二伯母抬头看着挂在天上的月桂,月桂莹白,又大又圆,看日子已是快到月半了。
月半了好,是个团圆的日子。
顾涟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了那个大月亮:“娘亲是在想爹吗?”
“怎么会?娘亲只是在想,往后我们一家要何时才能团圆罢了。”
顾涟一听,就知道娘亲已经猜到了她的心思。
是了,她是要入宫去做后妃,给顾家保平安的。
二伯母的眼角隐隐有了些水光,顾涟瞧了从袖子里抽出手帕轻柔地替母亲擦拭去了,她秀美蹙起,脸上也不见方才的娇气:“娘亲,你不说我也懂得。你总当我是个孩子,其实孩子也能知道很多的事情。”
她娘亲转过身来,眼泪越擦越多,不一会儿眼眶就红了。顾涟说得还好好的,这一瞧见娘亲心疼自己的模样,内心也是一阵不好受,喉咙也有些哽咽了,
她垂下眸子,遮住了其中的酸涩,强压住内心的酸涩,等眉眼间的忧愁散去,这才又眉眼弯弯地看着她娘,伸手拉住了她娘的手:“女儿明白家主的意思。如今圣上大力推行新政,发展百业,正是天赐的时机,这个机会顾家等不起。女儿不敢托大,在本家的姑娘里面,除了女儿外,没有谁比女儿更加适合做一个后妃。”
“顾家需要一个妃子在圣上的身边稳固地位,圣上也需要娶顾家的小姐做推行新政的表率,也顺便以示对顾家的恩宠。”
“可惜女儿日后不能陪伴在父母左右了。”顾涟说着说着,笑脸都快绷不住了,眼眶里也弥漫出了一层雾气。
二伯母一听,心都要碎了。
她一把将自己的女儿搂进了怀里,又不敢放声哭出来,只能压抑着小声地哭嚎:“我的女儿啊,我可怜的女儿啊……”
顾涟趴在母亲的怀里,心中也悲伤地厉害,她不是傻子,也不是不知事。圣上在宫宴上说的那番话,她如何不知是在警告自己。
面上嬉笑着说是要改了人选送自己去和亲,可实际上呢?圣上对她当日没有应下去做他的妃子还是心中有气,在威胁她呢。
顾涟如今不对裴辞有任何遐想,她总觉得从今晚开始,她这一辈子好像就这样一眼看到了头。在深宫里争宠,又要在深宫里老去,一个人无依无靠。
春晓过来了,她身后带着两个侍女,一个手中拿着茶壶,立刻拿出杯子替夫人满上,另一个侍女端着一盆滚水,进了顾涟的房间。
二伯母哭了会儿,哭累了。她许久没有流过这么多泪水,精神气儿也都快没了,像是要将这后半辈子的泪水全哭出来似的。
顾涟心疼母亲,主动从母亲怀中出来,半蹲着身子,端起放在石桌上的杯子,小心着将里面的烫水吹凉了递到母亲的唇边,轻声哄劝:“喝些吧,娘亲。您这样,女儿心疼。”
她不说还好,一说她娘亲又要哭。
她娘连忙用袖子擦了擦脸,也没顾得上拿出帕子来。
“好。”说罢,就接过来喝下去,“你先去睡吧。母亲再坐一会儿。”
顾涟不放心,要陪着。被她母亲给赶回去了,“春晓,看着小姐,她要是再出来,你就关着门,让她好好歇歇。明日,好好给小姐梳妆打扮。”
春晓应下了。
第二天一早,天色还蒙蒙亮,顾府的一处院落里就热闹地忙活起来了。
鸟雀儿也未上枝头,侍女丫鬟们就已准备吃食和衣裳,给府中的两位小姐用。
顾琼枝是被千千小声唤醒的,眼睫微微颤抖了几下,过了几息,才睁开了双眼。顾琼枝眼前还有些迷蒙,脑子里还不太清醒。
千千了解她家小姐,见人醒了,就将顾琼枝轻轻扶坐起来,然后小跑到门外,喊人送热水来给小姐梳洗一番。
顾琼枝坐在床上呆了一会儿,回过了神,她伸手扬起放下的床幔,屋里还点着蜡烛,外头也刚蒙蒙亮。
千千吩咐下去就赶紧回来伺候顾琼枝起身,“小姐,奴婢来伺候您更衣。”
顾琼枝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千千拿着昨日备好的衣服给小姐换上。
“这会儿何时了?”
千千手上在忙活,分出神来答小姐的话:“已经寅时了,涟小姐已经起身了。今日她们要入宫。”“入宫?”顾琼枝听到这两个字瞌睡虫都没有了,她反问了一句。
“是的。”千千替小姐穿好衣裳,站在一旁暗自看了看,她家小姐就是好看,沉鱼落雁的,什么样的衣裳穿在小姐的身上都甚是般配。
顾琼枝想起了昨夜裴辞送她回来时说的话,他让自己不要入宫。恐怕今日宫中会有大事发生。
顾琼枝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千千端来备好的水给她净面:“我们收拾快些,爹娘虽是不在府中,但二伯母她们是客人,作为主人家是要招待的。”
“小姐说的是。”千千最听她小姐的话,“刚管家传话,说是膳食都已备好,只等小姐和二伯母了。”
顾琼枝点点头,手中从梳妆台的小抽屉里取出两支簪花来:“如此甚好,劳烦管家费心了。”
千千站在小姐身后,拿着梳子替小姐轻柔梳发:“小姐今日想要个什么发髻?”
顾琼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陡然觉得那镜子中的像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梳个简单点儿的吧。往后半个月估计不会再出门了。”
“好的小姐。”千千心灵手巧,不一会儿就给顾琼枝理好了头发,她接过小姐递来的发簪,“这是贵妃娘娘送的,小姐今日怎么就舍得戴着了?”
她家小姐笑笑:“无事。”
顾琼枝很快收拾好,自己的院子隔壁就是顾涟同二伯母小住的地方,她站在门前抬头望了眼,那处灯火通明。
天色将亮。
“走吧。”
第30章
隔壁院落里,二伯母在精心替自己的女儿打扮,她没让春晓插手,亲自上阵。母女两个不说话,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顾涟身上穿着的是她娘亲从本家带过来的新衣裳,艳红色的,趁着她皮肤愈发白皙,眉眼愈发艳丽。
顾琼枝起身比顾涟她们晚了些,但她不需要入宫,打扮没那么多讲究,她来得还算是早些。
进来时也巧,顾涟什么都准备好了,就差梳发了。
“二伯母。”顾琼枝乖巧地同二伯母打招呼,二伯母瞧见是她,脸上强行挤出笑容来,“琼枝来了啊。”可是话才说话,心里上心,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只好避开了脸。
顾琼枝不介意,她上前几步,走到顾涟的身边,同端坐着的顾涟一同去看镜子中的她。
“今日的表妹真是格外美。”
顾涟去看镜子里的她,两个人生得如花似玉,各有风情:“姐姐也是一样的。”
许是顾琼枝来了,二伯母也意识到时辰已经不早了,屋子里的烛火也被熄灭了。天色已经亮了。
她手上动作加快,给女儿挽出一个精致的发髻来,只差些发饰还未戴上。
旁边立刻有侍女将准备好的发饰拿给她,她刚想拿,就瞧见旁边的侄女儿递给她一支发簪,发簪是金子打造的,是一朵海棠,绘着精细的图案。
“这是琼枝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伯母笑纳。”
海棠花……
二伯母接过来,目光瞥见了顾琼枝发上戴着的也是一朵海棠的发簪,与手上这个是一对,却有着细微的差别。
她心中一定,细细地打量着这支海棠发簪,突然她目光顿住。
她看到了。
在那海棠花的一片花瓣下,刻着一个微小到不可察的字。
是,唐。
她明白了,笑容重新出现在了脸上。
她此刻真心实意地对顾琼枝说道:“多谢侄女的心意,本家记下了。”
顾琼枝见二伯母收下了发簪,心下放心了。
顾涟倒是有些好奇,一支发簪而已,怎么就能让顾家本家欠下顾琼枝人情呢?
不过现在问不太合适,她抿抿唇,打算等表姐走了后再问娘亲。
娘亲拿着簪子小心翼翼地插|在她的发髻上,然后再将她们本来准备好的发饰戴在了头上。
等一切做好后,顾涟觉得自己的头都要抬不起来了。她很少戴这么多的发饰,这些发饰都很重,全都是本家特意找店铺做的,用的是纯金。
顾琼枝送的那支发簪的位置,不偏不倚,不会让人第一看就看到,但也不会让人忽略过去。算是同其他发饰相得益彰。
戴好后,二伯母停下手来,双手轻轻扶着女儿的头,细细打量着浓妆艳抹的女儿,心下满意。
“好了,涟儿。我们去用膳吧。莫要教你表姐等急了。”
顾琼枝笑着:“不碍事。”
顾涟收拾妥当,站起身。也对她笑笑,一双眸子里古灵精怪。姐妹两个互相看着,往事跟过眼云烟一样,淡去了。
顾琼枝得了裴辞的叮嘱,只在顾府的门前,送二伯母同顾涟上了马车。
等马车走远要看不见影子了,顾琼枝这才松了口气,带着家里的仆人进去了。
“走吧,千千。”
这头顾琼枝在家中闭门谢客,那头裴辞得了圣上的手谕,每日可进出紫禁城同圣上谈论战事。
圣上已经拟旨,在全国收集粮草,并等裴辞成婚后半个月派他去边境带兵打仗,发誓要灭了北延这颗毒瘤。
裴辞拿着令牌进入了紫禁城,迎面碰上了同样入宫面圣的顾涟母女。她们二人来得早些,裴辞也没打算打招呼,就落在她们身后,一前一后前去了颐和殿。
顾涟今日盛装打扮过,她到了颐和殿门前,请求求见圣上,却被人拦了下来。拦下她的公公有些面熟,是之前在将军府中见过的福德公公。
福德公公深知自己主子对这位顾小姐颇有意思,自然不会为难顾涟。
“顾小姐请留步。”他弯着腰笑眯眯的,看着亲切,“这会儿圣上在殿中处理事务,可能要劳烦顾小姐等待片刻。”
顾涟自然是听从的,“谢公公告知。”
裴辞落后一步,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他看了眼福德公公,对方也乐呵呵地看着他。
“见过裴将军。”顾涟的母亲转头看到了裴辞,连忙轻轻扯了一下女儿的袖子,顾涟随着娘亲的动作转头去看,发现是裴辞,连忙对他行礼,“裴将军。”
福德公公只是微微欠身。
裴辞避开了顾涟母女的行礼,“不必如此客气。”
门外四人打过招呼还未说什么话,颐和殿的殿门就被打开了,两个身材高大的侍卫拖着一个女子从里面出来,女子发髻散乱,脸上全是泪水,毫无形象可言,口中还在不停地告饶:“求圣上明鉴!求圣上明鉴啊!廖姬是被冤枉的,圣上!廖姬是被冤枉的!——”
两个侍卫看到了裴辞,对他行礼,裴辞点头后,他们两个又拖着廖姬走远。悲惨的告饶声随着距离远去,消散在风中。
顾涟不由得心中一紧,牵着母亲的手不由得用力,借以得到一些支撑。福德公公见门打开后进去,过了一小会儿又出来了,他恭恭敬敬地对顾涟行礼:“顾小姐,圣上有请。”
顾涟咬了咬牙,不舍地辞别母亲,跟在福德公公进去,在进门前最后一刻她鬼使神差地回过了头,瞧见了裴辞上扬的嘴角,像是某件事情得偿所愿了。
顾琼枝得知二伯母回来,是在用晚膳的时候。门房从外头匆匆跑了进来,“小姐,裴将军送二夫人回来了。”
“就他们两个?涟儿呢?”顾琼枝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拿起搁在桌上的帕子擦了嘴巴,起身就跟着门房快步往外走去。
门房走在前头,语气里也是疑惑:“这……小的也是不清楚,裴将军没有说。”
顾琼枝明白了,顾涟约莫是被圣山留在宫中了。
她走到门外,裴辞还在,正和二伯母说话。
“我就先走了。”男人和顾琼枝相视一眼,也无需多言。
顾琼枝点点头,“将军慢走。”
二伯母同顾琼枝在门口送别了裴辞,等裴辞走后,两人又回了厅堂。
“千千,你去厨房再准备一副碗筷来。”顾琼枝扶着二伯母,朝着千千吩咐道。
千千应下:“好的小姐。”转身往厨房走去。
碗筷很快就被拿上来了,侍女给二伯母摆好。顾琼枝瞧二伯母坐着,眼神呆呆的,神游天际,就知道她心中想的是什么。
除了现在不知是何处境的表妹外,现在没有旁的人能让她这样心神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