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破解之处,师父。”
裴辞抬头,看了住持一眼,又垂下眸子来。
裴辞的话,叫住持一噎,顿时也没了话说。
他摆了摆手:“罢了,你的事啊,我是管不了了。裴将军你还是赶紧走吧,在这儿碍我的眼,莫把老夫气出病来。”
裴辞站起身来:“那我日后再来看师父。”
他身子挺拔,面容隽永,握着剑的手却粗犷有力。
“等会。”
裴辞身子一顿:“还有何事?”
“你去替我摘几个小青桃来吧。”
“青桃?”裴辞点头,也不问住持要这不熟的果子做什么,“等着。”
等他走后,住持低头一笑:“这混小子,日后不知哪家小姐会便宜了他。”
他拿起桌上那签,细细看了两眼,脸色一变。
又把他先前给裴辞算的那一卦拿了出来。
住持面上神色放松了些。
“终是有缘啊。”他垂着头,签子放在桌上,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南山寺后有一桃林,如今正是桃花开得茂盛的时候。
“小姐您瞧,这桃树上还结青果了呢。”千千指着桃树,有些兴奋不已。
顾琼枝微微扬起头来:“是啊,过些时日就熟透了。”
她站在桃林中间,鹅黄色衣裳在一片桃红间极为显眼。
女子姿容极盛,眉目婉转秀丽,在盛开的桃花里,愈发显得娇媚了。
甚至连桃花,都成了陪衬。
裴辞站在桃林外,神色如常,可手指却微微蜷缩了。
他垂了眸子,走上前去,仿佛没看见桃林中站着的两个人一般。
顾琼枝听到脚步声目光看了过来,便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是裴将军!
她吓住了,脚下的步子差点一乱。
裴辞毫无察觉,略过她们往前走。
顾琼枝稳了稳步子,这才站住脚来。可头上的桃树一晃,惹得她一惊,一屁股摔坐在地上了。
裴辞跳上树,顺手摘了几颗未熟的果子,下来之后便看见了这一副场景。
他眉心微微拧,低头望向顾琼枝。
千千着急,想把小姐拉起来:“小姐。”
可不知是她心急,还是地上有些滑,她没把人给扶起来,顺带将自己给扯着坐在了地上。
千千麻木了,她认出了裴将军,本想拉小姐一把,却不成自己也没脸了,这下她不敢动也不敢说话了。
一时间,桃林里静悄悄的,连风吹过桃树,发出的沙哑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顾琼枝从小到大都是按照贵女养的,言行举止都是京中其他贵女的典范,何尝出过如此岔子。
她心里有些憋屈,也有些羞,再加上想到昨日江祁安移情别恋,却又装作神情的嘴脸。
顾琼枝一下就心里酸涩的,流的泪连自己都止不住。
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从眸子里滚落到脸颊上,再“啪嗒”一下,落入地消失不见。
美人毕竟是美人,连哭的时候都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
若是其他男子,看见这副模样早该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搂在怀里细细地哄着了。
可裴辞不是一般人,他站在前边不远处,脸上依旧冷若冰霜。
他沉思了一会儿,还是走上前去,拎住顾琼枝的后衣领,一下把人提了起来。
顾琼枝感觉脖子被风一吹,凉意从后脖颈渗进了心里,冻得她打了一阵哆嗦。
连哭都给忘了。
等到她站稳后,裴辞退后一步,语气淡淡的:“冒犯。”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的,顾琼枝想了下,知晓对方这是在为方才的举动做解释。
这时,顾琼枝才抬头看他,对方面容俊美。
顾琼枝眨巴了下眼睛:“裴,裴将军。”
顾琼枝鼻头红红的,眸子里满是水光,晃人得很。
裴辞就这样低着头看着她。
在他身后,风轻轻吹着,桃枝上,桃花晃动,还有几只落了下来,垂到了他的肩上。
他的目光有些冷,却带着些茫然。
顾琼枝被这眼神盯得久了,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她立马垂下头,遮住发热了的脸,过了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个“多谢将军”来。
裴辞听她软绵绵的话,才收起了方才的眼神。
他将手背在身后,回到了先前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无事。”
他转过身来,身姿高挺,身量颀长,阳光打在他身后投出一道阴影。
几步之间,裴辞便走出了桃林,背影也逐渐消失不见。
千千等裴辞走了后,这才利索起身。
她上上下下打量她家小姐,紧张道:“小姐,您没事吧?”
顾琼枝微垂了眸子,她摇头:“无事。”
过了几息,她又抬起头来:“咱们走吧。”
千千见她没跌伤,脸色虽然有些发白,却好在没有什么其他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姐,那咱们还用斋饭吗?”
顾琼枝抬了眸子,因着方才哭过,还有些水汪汪的,她顿了顿说道:“不了,咱们回府吧。”
想到方才的事,她脸上就臊得慌,丢人得很。
她拍了拍自己身后的衣裳,轻声嘟囔了句:“果然如外界所说的,真不怜香惜玉。”
千千没听清,又凑近了问道:“小姐,您这是在说什么呢?”
顾琼枝急忙摆摆手,有些欲盖弥彰:“没什么。”
她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裙摆:“走吧,回府。”
“我想爹娘了。”
千千点头应下:“好。”
主仆二人搀扶着,往山下去了。
桃林一角,方才已经离去了的裴辞,眼神淡淡地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
过了一会,等到再也看不见顾琼枝的身影了,他才转过身,往住持的房里去了。
第4章
顾琼枝想起先前在桃林里发生的糗事就止不住羞,即使已经坐上了马车离开了南山寺好远,也多不自在。
心中不肯承认那被外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是自己。
她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但又忍不住去想,想完又不禁委屈,只觉得没脸。
她从袖口处抽出帕子来搭在了脸上,像是这般做了,就能保住自己在裴将军面前的脸面了。
即使她也晓得是自己在自欺欺人。
可是一想到裴将军,顾琼枝又伸手把盖在脸上的帕子给取了下来,她盯着手中的帕子出神。
这大将军和旁人口中说出的倒是有些出入哩。
茶馆说书的先生们会在午后暖洋洋的阳光里,给身边围绕着一圈的闲人绘声绘色地讲着别人的故事。
这些故事都是不停地更迭,老故事说得太多没多少人愿意听,他们就会想出新的故事去营生。
杜撰故事是有讲究的,要说大家都知道,却又不知道的事情。
而最近话本里头的新宠,就是风头正盛的裴将军。
大齐里所有的百姓们都知道裴将军,因为他是大齐的战神。他在战场上为大齐出生入死,百战百胜。但裴将军的身世和他的事迹却不像他的名字那样被众人熟知。
京城里的说书先生们聚在一起一合计,这是个好例子啊。于是随着裴将军回京述职,有关他身世和功绩的故事就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地在大街小巷里传播了开来。
很快从京城蔓延出去,大齐的五湖四海内都有了各种各样有关他的传说。
顾琼枝偶有出府时经过茶楼听过那么一耳朵。
在说书先生的口中,裴将军从小命运多舛。
裴将军生来命硬,孩童时就克死了自己的父母亲,家中也没有亲戚可以去投靠,过的是流浪的日子,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靠着吃百家饭和做零散活计把自己给拉扯了大,这样也是好的,好歹也能活下来。
可事不如人意,十几年前大齐发生了□□,民不聊生,年少的裴将军失去了活计也无路可去,还那么小就独自去府衙报名参军去了。
因为那时候只有军营里才会有充足的食物。
小小的裴将军,个头还没成人腰部那么高,这战场他一去就是十来年,每天都靠着不认命的劲头跟随将领们征战沙场,沐浴敌人们的鲜血。
所有人都说他是阎罗殿里的修罗,只会杀戮,冷心冷情。
顾琼枝也只是当个故事听,潜意识中就觉得那样果敢杀伐的男人是不能轻易招惹的。
她将帕子慢慢攥在了手里。
下次出门还是避着点走吧。
顾琼枝放下了心思,倾身掀起一小片车厢的帘布,入眼的是熟悉热闹的街道。
千千正坐在车厢前护着顾琼枝,马车缓缓地从闹市中穿过。
她们来时是步行,回去时租了马车。
千千听见了帘布被掀开的声响,转头看去,果然见到了她家小姐的脸来,连忙侧身替顾琼枝隔绝路人看过来的视线。
“小姐,怎么?要出来透气吗?马上就到府上了。”千千的话很小声。
顾琼枝点下头,“这样就成,我就出来瞧瞧,瞧过了我也进去了。”
她也就想看看走到哪儿了。
千千“诶”了一声,等顾琼枝缩回去立马利落地将布帘放好,不让一丝风吹进去。
顾家与江家比邻,昨夜江祁安直接上门来找老爷夫人要见小姐这事让千千暗自警惕,特地让马夫绕了远路,从另一边回顾府,生怕小姐在路过江家时被江公子瞧见又要生出事端来。
她家小姐和江家少爷从小一起长大,京城里谁都以为能成就一桩美事。可谁会知道江少爷在外面偷吃,还是在参军的时候,真是想想就让人来气!
千千替自家小姐抱不平,愤恨地拍了一下身下坐着的车板。
和千千有着同样心情的还有一人,这人就是江家的老爷,将祁安的父亲。
江老爷板着脸坐在江府的厅堂上。
从昨天他儿子夜里失魂落魄地从顾府回来,他就觉得两家的婚事怕是要黄了。果不其然,今日上朝时,顾铭都对他毫不理睬。
他是个粗人,是军痞出身,肚子里也没什么墨水,但他很明白肚子里有墨水的重要性,他年纪大了不想去折腾自己,就将目光放在几个儿子身上,希望能有个出息,好在大儿子江祁安还算是争气。
其次就是和顾家交好是让他高兴的事情,顾家的女儿的才情相貌和自己大儿子正配,他心里很是满意。
他甚至都想过了,以后自己得了孙子,他要教他的宝贝孙子成为一个文武双全的有才之士,不给家里的列祖列宗们蒙羞。
可现在,别提孙子,连内定下来的儿媳妇儿都没了,未来亲家都要和自己反目成仇。
江老爷坐在高堂上,喝了口茶,用力拍了下椅子的扶手,哼了声:“祁安小子跑哪儿去了?怎么不见他?”
这时,一个窈窕的身影走进了厅堂,她朝江老爷行了礼:“晴儿见过父亲。”
她叫朱晴,是江祁安带回来的妻子,神侯大将军家的一个庶女,也就是她和江祁安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
江老爷江若将杯中的茶水喝掉,将空杯重重搁在了桌上。
“我可担不起你这声‘父亲’。”他横眉竖眼。
朱晴柔弱,白着一张脸却也不生气,讪讪嗫嚅着回应:“晴儿知道父亲还是在责怪晴儿,可晴儿腹中已有江家的骨肉,叫您一声父亲也是应该的。”
江若不接她的话,朱晴干巴巴地在那儿站着有几分不自在。
突然,外面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仆人,仆人脸色涨红,“老爷!老爷!您快去瞧瞧吧,少爷在门口拦住了顾小姐的马车!”
什么?!
江若脸色立马变了,他起身,“这好小子,真的是有能耐了!”
他抿着嘴一言不发往外走,顺手拎起一把实木的凳椅。旁边站在这的仆人都见怪不怪地跟在老爷身后,一看就没少经历过这事。只剩下厅堂里还愣在原地的朱晴。
朱晴被江若的举动吓到了,一回过神,急匆匆地就拉着身边一个侍女的手往外小跑去,侍女担心着她的肚子,不敢违逆她,只得随着她的动作小心着护住她的肚子,跟着往前小跑了几步。
“夫人,您慢点。”朱晴虽还未过门,肚子里有了孩子,江府里的仆人也都尊称她一声夫人。
朱晴不理她的话,依旧是头铁往前冲,可还没出厅堂多远,朱晴脚下步子突然一乱,差点摔倒在地上,若不是侍女时刻都不敢放松地盯着她,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只怕这跤就得跌实了。
婢女被吓得后背都出了冷汗,朱晴吓得也不轻,她还没站稳,肚子就是一痛,脸色顿时煞白,额上也出了汗,“啊!好疼——”
千千和马夫护着顾琼枝绕了远路才回到了顾府,但马车还没进门,远远地就被守在江府门前的仆人给瞧见了连忙跑回去找到少爷,说顾小姐回来了。
琼枝回来了?!
江祁安一听,一刻也坐不住,直接大步往门口走去,一看到在马车外头坐着的千千就急匆匆地拦下了马车。
车夫的马儿被拦受了惊吓,两只前蹄猛地一抬差点儿把它背上的车夫给掀翻,马儿一动,连着的马车也猛地晃动。
江祁安一看就知要遭,动作利索地拉下了马夫,直接自己骑上去熟练地安抚住了受惊的马儿。
马车骤然停下,顾琼枝没准备摔在了一旁,白嫩的手腕撞到了马车壁被磕红了。千千直接就从外面摔了进来,顾琼枝赶紧伸手拉了她一把。
顾琼枝有些慌乱气息急促:“外面出了何事?为何突然停下了。”
千千刚在外头看得是明明白白,她咬着嘴唇脸色难看:“小姐,是江公子把咱们马车拦下来了。”
顾琼枝一听,眉心就是一跳,她从没想过表哥竟然会当街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顾琼枝抿着唇和千千互相扶着站起来。
“呀!小姐!”千千惊呼了一声,她瞧见了小姐被撞红的手腕,眼里就涌出心疼,想她家小姐何时受过这些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