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琼枝见她担心,嘴唇微微一抿。
“不碍事,我们先下去。”
顾琼枝被千千小心翼翼扶着走出了马车,瞧见了被马车夫拦住的江祁安。
江祁安望着她的眼神很深情,目光里还带着一丝受伤的悲哀。
顾琼枝刚才在脑中想了许多要如何劝说对方的话,但现在看到他这幅模样,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感觉面前的这个人一下子就变得好陌生,两年的时间而已,他就变得让她无法相认。
“江公子。”顾琼枝开了口,“你我昨日已经把话都说开,今日您这举动实在令我费解不已。”
“我印象中的江公子温文尔雅,宽以待人,从不会强迫身边的人去做事。而如今您像是变了一个人。我甚至都怀疑,我印象中的江公子是否存在过。”
顾琼枝声音悦耳,字字有力,可说出来的话却让江祁安面色一白,嘴唇动了动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第5章
顾琼枝这话,让江祁安先前听到顾琼枝回来的消息后发热的头脑,也顿时冷却清醒了下来。
他脸上露出淡然的笑来,这是他以前经常会做出来的表情,可如今倒显得不伦不类的。
“不是的琼枝,”他解释道,“你误会了。”
江祁安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此举不妥,他只是想急着先找到琼枝说些软话求她原谅罢了。顾府的大门已经不再对他敞开,他也不能再去主动前往,无法去寻找顾琼枝。
“误会了什么?”顾琼枝撇过眼不去看他,“以前的江公子可从不会做出这等荒唐的事情。”
“你家中还有妻子在等你,你可要做那负心之人!对不起我也就算了,可别对不起她还有你自己的孩子啊。”
顾琼枝说着说着心中伤感,眼眶有些发酸,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她这幅不肯看自己的模样落在江祁安的眼中就是对自己失望透顶,不肯再直视自己。
他落寞地垂下眼睑,退让开来。
“顾小姐所言极是,是祁安冒犯了。”
顾琼枝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和他客气,她背脊挺得直,全靠一口气撑着。
千千给马车夫报酬,马车夫拿了钱走了。顾琼枝带着千千前脚刚进家门,后脚门就从里面给关上了,断绝了江祁安想要走进顾家的念想。
江祁安无奈,只好转身往自己家里走,没走进家门就听见了他爹的声音:“祁安!给我过来!”
江祁安小时候就一直被江若操练,对他父亲的脾气十分熟悉。一听他爹这语气,就知道是气得不行。江祁安的眼力很好,站在门口远远就能看清江若手里拿着的东西。
那是一把结实的凳椅。这铁定是要来教训他的。
江祁安心里发虚,也不肯违逆了自己亲爹,只得放缓脚步朝着他爹那边走去,但再怎么拖延还是要遇上的。不过父子俩还没走到一块儿,下人就来解救江公子了。
“老爷!少爷!朱姑娘在前厅动胎气了!”
“怎么回事儿!”江若眉头一皱,语气不善起来,他当时离开前朱晴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动了胎气?
下人实话实说,“是朱姑娘知道老爷要过来教训少爷,心里着急就动了胎气。”
江祁安眉头一皱,他虽不喜朱晴,但她肚子里毕竟还有自己的孩子,这是他的骨肉。
这下江老爷一听那还得了,一时间都顾不上好好教训儿子了,直接和江祁安一块儿大步往朱晴那屋子赶。
先前在厅堂朱晴有句话是没有说错,她肚子里的孩子,江家是要的。
顾家大门一关上,顾琼枝和千千刚松了口气,但还未定神,就迎面走来了几人。
她娘亲陆许芳带着两个婢女急匆匆走来,身旁还跟有两个眼熟的亲戚。
顾琼枝的父亲顾铭在京城发家,京城顾家是偌大顾家中的旁支,顾家主支在富庶的江南,旁支则分布在大齐各地。从祖辈起就是靠着行商过活。
其中顾铭是个例外,他没有跟随家族走上行商的路子。
顾铭天资聪颖,几年寒窗苦读历经苦难与科举,金榜题名探花郎,可惜因他身后有个行商的顾家,那时的大齐还是先帝在位执政,先帝时期的商人并不被人看得起,所以顾琼枝只得了一个小小言官的官职。
好在是顾铭是有真才实学,这才一步一步往上爬,被如今的圣上看中,点名成了京城朝堂上身居高位的礼部尚书。
顾铭有了官职便回报家族,感恩家族的栽培,照顾顾家的生意。
顾家的主支和其他旁支也因有了他这层庇佑,行商的路子越发广泛,渐渐从盘踞的江南慢慢往北入了京城,又过了几年,因开海运而入了天子的眼。
祖坟上冒青烟,顾家一跃而上成了高贵的皇商,一时之间可谓是风头无两,无人可望其项背。
顾铭这一旁支因他的官职和顾家连成一体格外亲近,但由于两家路途实在是遥远,寻常是书信往来,鲜少会有上门。
顾琼枝今日瞧见的两位夫人,便是从江南主家那边过来的。
顾琼枝先对着母亲笑眼盈盈喊了声“娘亲”,又对两个长辈行了礼,“琼枝见过大伯母、二伯母。”
她仪态落落大方,举止优雅,面容秀美端丽,一看就知是大门大户精心教养出来的贵女。
让两个远道而来的伯母们越看心中就越是喜欢。
“琼枝不必多礼,伯母们上京来有要事,顺路便来瞧瞧咱们家漂亮的琼枝。”
“哎呀,上一次见面琼枝还小得很,才有伯母的腿高,这一晃眼就过去了这么久,琼枝早就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这幅闭月羞花的容貌跟芳儿像了个五六成,这举止教养教得真真是仔细的,我看这城中怕是没有一人能比得过琼枝了。”
顾琼枝被大伯母直白地夸了一通,脸上也不由得羞红。她抬起手用手背贴在脸上降降温,也遮住了羞红的脸蛋。
“大伯母不要取笑琼枝。”
几个夫人见她面皮薄,害羞了,心下高兴,笑笑:“好好,不说了,咱们家琼枝脸皮薄,不说也罢。咱们先进去坐坐吧。”
顾琼枝“嗯”了声,跟着她们三人进去了。
顾铭还未下朝,府中没有老爷,一切都由顾琼枝的母亲陆许芳做主。
顾琼枝陪着几位夫人进了厅堂,伺候在一旁的两个丫鬟立刻给夫人们倒茶。
大伯母端起茶杯用了几口茶,又将茶杯拢在手心里。她嘴角弯弯,眼睛是一直看着顾琼枝,“琼枝,先前受惊了吧,先喝几口茶吧。”
顾琼枝眉眼弯弯,“谢大伯母关怀,琼枝已经好多了。”
“这江家的公子这一举动确实是太出格,于理不合。这要是被人看了去,岂不是要教外人说闲话了!”
陆许芳听了也没说话,从她不做声的态度来看,她也很不耐烦江祁安的做法。
“这江祁安,从前对琼枝一直是很好,我们也将他看做是顾家未来的姑爷。可惜这才参军两年,在裴将军的手下办事竟然都不好好干,学着那些坏男人的做派,在外面偷吃惹得一身腥。”
二伯母个是伶牙俐齿的人,说话最为直接,她一番如此发言,说出了在场几位夫人的心中话。
陆许芳刚知晓女儿被江祁安拦下时心慌意乱得厉害,就怕女儿受到伤害,现在女儿安安稳稳坐在自己面前,心里就安定了下来。
她将昨晚的事情同妯娌们大致说了,末了淡笑着,“无事,总归是过去了。他若再有一次出格,我们顾家也不是好惹的。”
在座的两位夫人先是诧异,而后纷纷点了点头,“正是,顾家也不是好惹的。”
顾琼枝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一打岔,把江祁安这事给翻了过去。大伯母和二伯母互相看了眼,二伯母点点头,大伯母这才将藏在袖中的两幅画卷拿了出来。
大伯母将其中一幅画轴缓缓打开,“虽说是顺路,但也还是有事而来。琼枝也到了出嫁的年纪,长得又好,外面喜欢琼枝的人海了去了。不过这选夫君还是要仔细的。”
“大伯母给琼枝带了画卷来,让琼枝好好挑挑如意郎君。大伯母跟二伯母已经将江南及其周边所有适龄优秀的男儿全都筛选了一遍,最后挑选了许久,只选了十余人的画卷带来请姑娘瞧瞧。”
“这十余人无论相貌还是才情、家世、人品都已细细考察过,各个皆是人中龙凤,配得上咱们琼枝。”
这就是变相的相亲了。
顾琼枝有些怔愣,她没想到两位伯母前来是为了这事。她被江祁安背刺还不想接触这些,她心慌意乱地朝母亲那里看去,发现母亲眉眼间没有任何的讶异,想必是在自己还没进门之前她们就已经在商量这件事情了。
顾琼枝抿了抿唇,她虽是对江祁安失望,但也并不想立刻就找一个自己并不了解也不喜欢的人结为夫妻。
大伯母将手中的卷轴递到了顾琼枝的面前,神色欢喜。
顾琼枝笑着脸,嘴角的弧度有些僵住,她朝千千看了眼,千千收到了她的暗示,连忙脸上带笑地将大伯母手中的卷轴接了过来。“大伯母真是费心了。”顾琼枝谢过她的好意。
大伯母见顾琼枝是收下了,心里觉得舒坦。
“琼枝值得最好的郎儿。”二伯母也很欣慰,不过话头又是一转,“这好的男儿并不多见,何况是有能耐的。本家里有几个姑娘也是待嫁的年纪呢,家里人都想给她们找个如意郎君,可瞧了不少男儿都没有谁能入得她们的眼。”
坐在上首的陆许芳明白她的心情,自己家的女儿也是这个情况,前些年就该定下婚约了,只是所遇非人,迟了两年。现在年纪正好,但婚事始终没有着落。这不能怪她急。
“毕竟是大家门户出来的女儿,眼界自然是高,必须得是举世无双的好男儿才能配得上。”
陆许芳接了二伯母的话头。
有了陆许芳的回答,二伯母也把话给说开了。
“那是自然,还是芳儿懂我的心思。我家几个姑娘也是这般想的,她们自然也是倾慕有能耐的人。我斗胆求您做个主。”二伯母起了身对陆许芳的方向行了个礼,“我家那姑娘是有欢喜之人,只是那人身份实在是高,我等不能高攀,只求能通过您来搭个线。”
二伯母这态度可把陆许芳给惊讶住了,她是知晓自己这两个妯娌来京城是有要事要做,来顾府见见琼枝也是顺路之行,恐怕现在说的给女儿择婿才是重头戏吧。
她在脑中将京城中所有出名的适龄男子全都过了一遍,没觉得有谁能担得起二弟妹这般夸赞,她有些困惑:“都是自家人,能帮则帮。弟妹快快请起,坐下说。”
二伯母得了陆许芳的保证,也安了心。顾琼枝坐在一旁看着二伯母稳稳坐了回去,也不由得对那个未知名的男子好奇了起来。
“只是这说出来,倒有些不好意思。”二伯母开了口,只觉得自己一张老脸也泛了红,“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班师回朝的大统帅,裴将军。”
“小女仰慕大将军已久却苦于无法结识,在家里暗自伤心难过,我这做母亲的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啊,委实是不好受。若不是如此,我也万万不敢来见您说这事的。”
二伯母没想隐瞒,直接就说了。
陆许芳愣了一下,她是没有想到二弟妹的女儿是喜欢裴将军的。
而相较于她的反应,顾琼枝直接就是心中一咯噔。不知是怎的,竟是心悸了。
第6章
二伯母这席话说得直白,她还要继续细说以请求陆许芳的帮忙,但顾琼枝心里有些别扭不想听下去。
她站起身来,对着厅中的几位夫人行了礼,小脸有些发白,姿态柔弱,似是还没缓过神来:“娘,大伯母、二伯母。琼枝有些乏了,想先回去歇息了。”
厅堂的夫人们都知晓她受了江祁安的冲撞,也不怪她先离开,都叫千千陪着她好好休息。
“琼枝怕是累了,姐姐让她先回去歇了吧,看这小脸白的,可把我给心疼坏了啊。”大伯母担忧道。
顾母也点头,“千千,你且下去伺候小姐吧。”
“诺。”千千得了话,便扶着小姐小步离开了。
顾琼枝慢慢地走过回廊。
千千听见她家小姐轻声地问:“你觉得裴将军如何?”
她抬头就去瞧小姐的脸色,可顾琼枝定定看着前面,教她拿不准刚才是不是小姐是否在问自己话了。
可她嘴巴笨,也没念过什么书,夸人的话说得少。
“裴将军是个英雄,好人。他会打仗、保家卫国,这是大丈夫会做的事情。”千千笑起来,大白话地去赞美裴辞。
顾琼枝听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停下步子看着千千,“你真是这样觉得?外面有很多人都说他不好呢。”
“小姐,千千脑子笨想不明白这些。千千只知道裴将军厉害是个好人罢了,别人的想法是在他们自己脑子里面的。反正都与我无关。小姐难道会因为这些话而去觉得裴将军也是一个坏人?小姐可是是见过裴将军的呢。”
顾琼枝听后笑了,又和千千继续走。
“是啊。只有接触了才发现,传言和真实是不可信。但有的人不需要去接触,只凭着自己的感觉,就能知道他是不是一个好人。”
“小姐是在说表小姐吗?”千千嘟着嘴,她口中的表小姐就是江南顾家二伯母的女儿,“表小姐住在江南哩,她没有来过京城,在江南也只听过裴将军的故事罢了,小姐们听的故事里的裴将军是人人都欢喜的,自然是和外人口中说出的不一样。
表小姐来不到京城又无法见到将军,怎么来断定他是否是如意郎君?所以隔着万里,没有去了解,听到的只言片语或许不一定是真实的裴将军。”千千小嘴儿吧嗒吧嗒说了一大串话,边说边动个不停,像抓耳挠腮的小猴子一样。
顾琼枝听完,诧异地睁大眼睛瞧着千千,像是今天才认得了千千一样。
她眸子里像是在发光,那是落下的阳光照在廊外的池子里反射进她眼中的光亮。
“千千,你可真让我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