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上没有不知照明用的灯笼,灯笼只有庭院里的才会有。
千千提着灯笼和顾琼枝小声说话。
“这个时辰也不知爹娘睡下了没。”
“无事的,小姐。若是老爷夫人歇息了,咱们再回去罢。”
顾琼枝“嗯”了一声,“那就这样吧。”
待两人消食走到到主院时,远远地就瞧见院子里面屋中的灯笼还亮着。
“看来爹娘还未休息,咱们进去。”顾琼枝提着裙子的下摆,越过了门槛。千千走在她的前面,提着灯笼给她照路。
主仆二人刚进了院子就遇上了管家,管家还没休息,站在廊外守着。
他在顾琼枝看见他之前先看到了对方。
“小姐,”管家中年时便在顾府做工了,到现在头发花白依旧打理着顾府。他是看着顾琼枝这个孩子一点点长大的,他一看到小姐过来,脸上不由得露出慈祥的面容来:“这么晚了,还未歇息?”
顾琼枝从小把他看做是和祖父一样的存在,她眉眼弯弯:“是,夜宵吃得太多肚子里有积食,想出来散散步消消食。顺路来瞧瞧爹娘。”
“爹娘在忙些什么呢?”顾琼枝鼻尖的红痣在烛火下像天上的星子似的,格外惹人注目,“他们还没睡呢。”
管家摇摇头:“未曾歇息。老爷与夫人不让人进去。”
“啪”屋内猛然传出来一声,如平地惊雷般突然响起。
外头三个人正说着话呢,全都被吓了一跳。
顾琼枝拍了拍胸脯,和千千互相看了眼,对管家道,“那我先进去看看。”
管家垂着头,应了声。
千千留在了外头。
顾琼枝几步就到了门口,拍了几下门,门没开,但里面还有人说话的声音。顾琼枝也顾不得礼数,直接用力推门而入。
刚一进来,待看清屋内的场景,她脚步下就是一顿,整个人懵住了。
她母亲好好地坐在桌边,双手放在膝头上,别过脸不看父亲。而父亲却是跪在地上的。
准确来说,还不是地上,是跪在浣衣娘用的搓衣板上。
顾琼枝觉得自己可能是这两天没有休息好,眼睛看花了。她面色镇定地站直了身体,又退一步到门外,将房门关上。然后深吸一口气,又把房门给推开。
冷不丁就和跪在搓衣板上的父亲对上了眼。
顾琼枝无话可说,她强迫自己露出笑,但只露出一个怪异的假笑来。
“爹娘,这是在做什么呢?”
顾老爷要面子,见女儿瞧见了,鼻子里头就是一“哼”,耳朵却是红了起来。他下意识想站起身来,但一个膝头刚稍稍抬高想要离开板面,他夫人就一个眼神冷冷地扫了过来。
“怎么?还有脸想起身来!也不想想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可真是糊涂啊!”
顾琼枝还站在门口呢,她娘就直接对着她爹生气,也不管女儿看到没。
顾琼枝很少见到自己母亲这幅模样,她印象中的母亲知书达理、温婉和气、善解人意,讲话的声音从来都是柔柔弱弱,和和气气的,哪怕是在家中开的商铺里被人家闹事,那也都是讲道理好声好气处理好。
她何时见过母亲这幅模样?
看起来母亲真的是被气狠了。
顾琼枝想不明白自己父亲一个妻奴到底做了什么事情竟然惹得母亲一改往日常态。
好在顾夫人说完话,出完气,也有空去同女儿说话了。
“琼枝,还没睡?来找母亲是因为白日里的事情吗?”顾夫人当场给顾铭来了个变脸。前头对他还恶声恶气,后头对着他女儿就轻声细语,生怕吓着女儿了。
顾铭咬着牙,不吭声,把委屈咽下了。
他的夫人才不管他这些吃醋的心思哩。
他就是个粑耳朵,怕老婆,患有惧内症,京城乃至大齐都无人能治好。
顾琼枝抿了抿唇,“倒也不是。不过父亲晚间做了何事,母亲要如此责罚他?”
她话刚一说完,就察觉到一道分外冷酷的视线,她抬眸一看,哦,是她的亲爹。
陆许芳一听,刚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她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口,没灭掉多少的火气。
“那就要问他了!”
“我的好女儿,你可知你父亲今晚跟我说了些什么吗?”陆许芳一想起这个便说得咬牙切齿,顾铭皱着眉抬眼,想出口辩解,但陆许芳没给他机会。
顾琼枝摇了摇头,颇有些好奇。
“他说,让我给你尽快安排一个亲事,男方必然得比江家的那小子要好,娶你过门后,必须保证一辈子不纳妾,不有外室!”
顾琼枝听后点点头,这是好话啊,那为何娘亲要如此生气?
陆许芳看她就知道她没在门外听到顾铭后面说的那些话,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他跟我说,今日福德公公寻到你父亲,说圣上有意想让我女儿去做那奉和公主,代替大齐去和匈奴联姻。只不过圣旨还没有下达,还是有时间可以避开,你爹准备给你物色夫婿了。”
什么!
福德公公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大内总管。他说的话一般都是不会错的。
顾琼枝整个人都顿住了,她回过神惊慌失措地看向自己的爹娘,嘴唇动了动,“是圣上的意思?”她手指悄悄向上指了指。
陆许芳没吭声,一双眼睛有些红。
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顾琼枝心里一咯噔,又满怀希望地看向自己的爹,希望顾铭能告诉她,这只是福德公公同他开的玩笑。
但是顾铭没有这样说,他说。
“是,这是圣上的意思。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不知怎的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圣上动怒,罚了江祁安三十大板,现在江祁安那小子在他家里养伤呢。但前些日子北延使者出席大齐,求娶公主。但当今皇室子嗣凋零,圣上登基三年却仅有两个皇子而已。没有公主能够出塞和亲,故有人提议从世家小姐里选人,说是古时也有这样的先例。”
“正巧,外头有了风声,不少人顺水推舟提议让你去北延。说那北延皇子身份是江祁安比不上的,何况北延皇子许诺结亲的公主嫁过去便是北延的皇后,而大齐则是你最强的后盾。”
“是父亲没用,左右不了他人的意愿。”
“现如今唯一可脱身的法子,便是让琼枝你尽快嫁人!”
顾琼枝站在原地,睁大了眼睛。她犹如被人泼了一桶冷水,站在原地狠狠打了一个哆嗦。
第10章
“嫁人?”顾琼枝喃喃自语,“我要嫁给谁?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帮我?”
北延匈奴生性好战凶残,他们攻打下的每一座城池,总是逃不开被屠城的命运。他们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性情暴虐,令人闻风丧胆。
他们强大且不畏惧死亡,死亡不会把他们击倒,只有自然的灾难才会。
北延的皇室喜欢中原土地上的女儿,尤其是周边几个国家的公主和贵族家的小姐。用他们的话来说,这些就是被上天遗忘在人间的娇花,漂亮又脆弱。
北延皇室曾求娶周边列国的公主,无论是有着复仇心,还是想入敌深处控制北延等等打算的公主们,全都客死异乡,且永无回归之日。
通过联姻,列国控制不了强大的北延,甚至他们安排嫁过去的公主们都成为了北延想要攻打他们的理由。
“你们的公主她想要对我们的殿下大不敬!所以我们就杀了她!她有这个想法肯定也是你们教授的!你们也跟着她一起下葬吧!”
不外乎如此的理由。
曾有过中原皇室求娶到北延的公主的事例。那国的想法是控制住公主好逼迫北延就范,结果公主受不了丈夫的冷落,吞金自杀了。
这下可惹怒了好战的北延。
他们是只允许自己放火,不允许别人点灯的强盗。
当即就出兵硬是打了两三年的战争,把那个国家给灭了。
虽然都知道北延皇室的心狠手辣,嫁过去女儿就相当于是送她去死,但没有人敢去反抗。因为北延实在是厉害,周边的小国他们无法打败。
顾琼枝想到这些,只觉得浑身不仅冰冷,还在颤抖。她不由得伸出双臂抱紧了自己,将自己缩进了母亲的怀中。
顾夫人一双美目含着热泪,把女儿死死地搂进自己的怀里,不肯放开。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顾铭开了口,他神色严肃,眼睛里含着一丝微弱的光亮,那是一种名叫做希望的东西,“或许裴将军可以帮你!”
“什么意思……?”顾夫人迫不及待地发问。
顾铭用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双腿尝试想站起走几步,但由于跪在搓衣板上的时间太久,腿部不太灵光,脚才一抬,身子差点就倒下去。
好在顾琼枝和他夫人眼疾手快,险险拉住了他才没让他跌坐在地上。
“裴将军前些日子大破北延敌军,回京述职。裴将军是古往今来第一个也是现在唯一一个能让北延惧怕的人,只有他才能救我家琼枝了。”
“琼枝,这或许是个机会。”顾铭看着和自己妻子年轻时候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女儿,心中忍不住在滴血。
他怎么可能舍得将女儿嫁给裴辞,裴辞冷面,不近女色,若是琼枝嫁过去怕是会收到冷落。可眼下除了裴辞外,别无选择。
一来,裴辞不上朝堂,不会有政治纠纷,也从没站过队伍,与自己的立场并不冲突;二来,裴辞身份高贵,说句不好听的,若是顾琼枝嫁给了他,都算是顾家高攀了他,这个男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琼枝在这个节骨眼上和谁成了亲,都是对朝臣们的抵抗,朝臣们定然是不满,因为顾琼枝结了亲便成不了那和亲的公主,圣上或许就得重新另外找个奉和公主了。
就是不知这下一个奉和公主的名号会落到哪家的小姐头上。
当然最重要的,就是裴辞从不近女色,府中没有莺莺燕燕,这让顾铭很是满意。
他希望未来的女婿对顾琼枝好,至少不让琼枝受到任何的委屈。
顾铭和夫人没立刻让顾琼枝做出决定来,他们了解自己的女儿,是个心肠软的孩子。但这件大事还是希望女儿她自己能够想清楚,到底选择什么。
顾琼枝听后无声地点点头,失魂落魄地走了。
屋子里只留下了顾氏夫妇。
顾铭见女儿走了,脸色也暗淡了下去。他被夫人扶着坐到了床边,陆许芳轻声说着,“说到裴将军,我想起前些日子主家那边来了两个妯娌找我,想请我做媒。”
“哦?谁的媒?”顾铭问她。
“是主家老二家的女儿,说是看上了裴将军。老大媳妇过来顺便还想给我们琼枝做个人情,挑些好男儿配给琼枝。”
顾铭一听脑子里就嗡嗡作响。
“夫人可答应了?”
“不曾。”陆许芳回答,她坐上床来,跪坐在顾铭的身后,伸手给顾铭轻轻捏他的肩膀,“裴将军身份高贵,岂是我等能攀附的。哪怕夫君是当朝礼部尚书,也不是那么容易同裴将军牵上线的。”
“妾身就没应下来。”
顾铭点点头,伸手轻轻拍了拍夫人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背。
“多亏了夫人。”
“那夫君的意思是,找人给琼枝和裴将军牵个线?”
“是的。夫人可有人选了?”
顾铭伸手按了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倒是有一个,琼枝曾经的闺中好友,王家的那位姑娘,似乎与裴将军有些关系。”顾夫人在脑中回想,“听说是因为她曾救了裴将军一命。”
天气渐渐热了,街上的行人也变得稀少,大街上空空落落的。
和大街上萧条的景象做对比的,就是水榭楼阁那处。
今日是个顶好的日子,王家小姐的生辰。
王家小姐多有才情,未出阁之前就有极多盛名。
她最会写诗,写出来的诗篇具有文采,受到不少人的推崇。
虽说王小姐嫁了人不可随意抛头露面,但今日没人在乎,因为这场生日宴裴将军亲自给王小姐举行的。
王小姐未出阁时她的好友就遍布京城豪门圈,以往她的生辰宴会来人就多,这回又打着裴将军的名头,这来的人就更多了。
王小姐带着王艳艳站在门口,王小姐不怎得开口,来往的人很多,每一个都想和她说上话好混个脸熟。王小姐却也只是笑笑。
若有来人带了些礼物,王艳艳会代替她承接下来,并交由她们身后打杂的小厮引客人入席。
不过全程下来都没人见过王小姐的那位丈夫,听说那男子是个花心滥情之人,不少人都对王小姐感到遗憾。
王小姐在门口站了会儿,远远便瞧见了一个人,她眼睛眨了眨,里面像是有光亮。她撇过脸和身侧的侍女王艳艳对上视线,王艳艳微不可查地对她点点了下头。
王小姐便放心地抛开客人下来了。被她抛开的客人离她近得很,原见她双眼突然噌亮,以为是高兴自己能够前来,心中当即一喜,刚要开口说些场面话,就瞧见欣喜的王小姐抛下了他远去了。
他还没看见什么,就被人给拦住了。王小姐的美貌婢女盈盈上前,笑得春光灿烂,顿时迷得他脑中一片空白,等自己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时,早就顺着王艳艳的带领落座在自己的位置上了。
他心里有些可惜,可惜自己没能跟美人多说上几句话,傻愣愣地被牵着鼻子走。
能让王子瑜放下客人单独招待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至交好友顾琼枝。
在知道今日顾琼枝会来后,她今日早早地就等在这儿了。
王子瑜脸上洋溢着笑容,她双手挽住了顾琼枝的胳膊:“怎的这么晚才来?”
“出门前好好打扮了,花的时间久了,便来晚了。好在姐姐等我。”顾琼枝不由得露出了真心欢喜的笑脸来。
“哦?”王子瑜停下脚步,往后退了一步,眼神好好地上下打量了顾琼枝一番,顾琼枝一身水绿色的长裙,面上化了精致的面妆,更个人如出水芙蓉般秀美。
王子瑜满意地点头,“这才像话嘛!不负京城第一美女的名头,宴会上来的大部分千金小姐姐姐都见过了,她们都没有琼枝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