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得了顾琼枝的夸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她伸手挽住了顾琼枝的胳膊,软声地和她的小姐说小话。
“小姐,您是不想去找如意郎君吗?”
千千试探着。
顾琼枝顿了一小会儿,小脸板起来,可又松了口气,垮下脸来,“只是觉得为时过早而已,这才刚到结亲年龄呢。何况我爹娘都是有本事的,我就是赖在家中两三年,也不是养不起我。”
千千伴着她家小姐长大自然是了解小姐的,她一看小姐是什么表情,就知道小姐现在的脑袋瓜子里想的是什么。
说来说去,还是小姐放心不下老爷与夫人。
“小姐这般想不代表旁人会这样想。老爷夫人自然是疼爱小姐,哪怕小姐这一辈子就在家中,不嫁人也是可行的。可人言可畏,小姐如今已经快到了出阁的年纪,但夫君却一直未定下来。先前虽是和江家结亲,但江少爷毁了约,如今小姐若是不找夫君,怕是会被人在背后说闲话。”
“难不成,我要为了别人的看法去委屈我自己吗?”顾琼枝身为大家闺秀,有属于她的想法和坚持,她撇了那张画轴一眼,千千的手也不自觉地跟着摸了一下怀中抱着的画轴。
“成亲就能打破外面的风言风语,也证明我顾琼枝没了江祁安依旧可以找到别的郎君。”
“可是我不想管闲人说的话,我想要的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有安稳的日子,和和睦睦,相夫教子而已。”
顾琼枝回了房,千千伺候着她躺下歇息。
顾琼枝盖着一条轻薄的被子,躺着瞅着千千在她眼皮子底下忙碌,“千千,”她唤道,“你也回去歇了吧,好好睡一觉,你也累了。”
千千将盖在她身上的被子仔细着压好,边回答她的话:“好的小姐,不过奴婢现在还不累,感觉浑身还有使不完的力气呢。”
顾琼枝“噗嗤”笑了声,“油嘴滑舌的。没事,去睡吧,等晚上晚膳前再起来就行。”
“诶,”千千脸上笑得跟开了朵花儿,眼睛都快笑没了,成了条细缝,“谢谢小姐体谅,奴婢这就去了!”
说罢便在外室歇下了,好方便顾琼枝有事叫她。
周围安静下来,顾琼枝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她从外面翻身到里面,又从里面翻身到外面,一直在床上煎烙饼。
顾琼枝翻身的动作小心翼翼,深怕动静很大惊醒千千,她探出头来,仔细听外室里没有动静。
外室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想来是千千睡着了。
这让她放心不少,若是千千没睡着,这会儿肯定是要再进来陪她的。
这可不好。
顾琼枝又翻了个身,仰面对着床顶,怔怔地出神。她现在脑子里有太多的想法,扰得她睡不着觉。
她心里清楚,她年纪到了是要结亲了,但她又不愿意,为什么女子就一定要结亲。是因为有外人说嘛,还是因为在乎那些无关的人的目光?
她是想不在意的,可又不能不在意。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抠着身下的褥子,这一瞬间,她觉得茫然极了,心里空落落的。
自己的表妹们都开始愁嫁了,要找夫婿,那么和她们一比,自己现在又在做什么?按照道理来说自己该是更加渴望嫁人啊。
顾琼枝撇了撇嘴,心里难受。
她伸手拉起被子把脑袋一蒙。
不管了,就这样吧。什么事情等睡醒了再说,说不定睡醒了就有法办法了呢。
她这一觉一睡便睡了三个时辰,直接从午时睡到了晚膳前。好在是千千在她前面醒了,及时地将她唤醒。
“我睡了几个时辰了?天都这般黑了?”顾琼枝坐起身来,眼皮还在上下打架,不肯分开。她伸手轻轻揉揉眼睛,又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
千千蹲在地上利落地伺候着给顾琼枝穿鞋,“小姐,已经申时了,夫人快叫人来喊用膳了。”
顾琼枝白嫩的脚伸进柔软干燥的鞋子里,她站起身来,张开手臂让千千给她穿上衣服:“竟是睡了这么久了,我现在一点也不困了。不过晚上怕是睡不着了。”
千千笑了笑,“我也睡了好久,许久没睡得这般舒服了。一不小心差点连我也没起得来。总听人家说南山寺禅意深重,没想到也有这层用处。”
顾琼枝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头,“不许胡说,也不许嬉笑。南山寺是大齐的名寺,岂是我等能随意热闹的吗?”
千千捂着嘴,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是,是,千千知错了。”
主仆两个人聊着热闹去了厅堂,顾铭已经下朝回来,正和陆许芳坐在位上,等着她来用膳。
顾琼枝进了厅堂,乖乖巧巧地:“爹,娘,女儿来迟了。”
她又四处环顾了一圈,两位伯母都已经先离开了,厅堂里面没有看到她们的身影。
顾父看到她环顾四周的模样在看他人走没走的样子,有些好笑:“琼枝在看何处?”
桌上的饭菜都已经上齐,顾母起身给顾父夹菜,千千给她家小姐夹菜。
顾琼枝吃了口饭菜,“回禀爹爹,琼枝是在看两位伯母可在。”
“哦?”顾铭挑眉,“我听你娘亲说,两位伯母给你带来了一卷画轴,那画轴上面的都是英年才俊,琼枝接过去可有看上的?”
顾琼枝也不吃饭了,起身走到自己爹的身边,双手抱住她爹的手臂轻轻晃了晃,撒娇道:“琼枝看上了又有何用?琼枝现在也不认得他们啊,不知道他们的人品到底如何,万一又遇上个负心汉,那琼枝可怎么办才好。”
“何况女儿还想再陪伴爹娘很久呢。”
顾琼枝说着话眼睛也红了,她从小就跟着爹娘,哪怕跟了十几年也舍不得爹娘。只要在爹娘的身边,她就一直觉得她长不大,是个还需要爹娘陪伴的小孩子。嫁人是是一回事儿,离开爹娘又是另一回事儿。
那卷轴上的男子全是在江南附近,而江南离京城可远了。她真要是嫁了过去,那就是远嫁,日后想回来见见爹娘也怕是会有相当大的阻碍。
顾琼枝只要一想想嫁过去以后的那些日子,和自己看过的话本里面那些女儿远嫁后过的那些苦日子,她心里也是害怕的。
陆许芳还没等顾铭说些什么话,就先把宝贝女儿给搂了过去,抱在了怀里。她心里自然是舍不得的,别说是让女儿远嫁,她就是少见女儿一两天,那也是不愿意的。
“我可怜的琼枝,为娘好不容易和你爹把你照顾大,诶,你要是嫁出去,为娘这心里面也是难受啊。如果当初生的是个男孩儿就好了,那就能天天伴在爹娘身侧了。”
顾琼枝一听眼泪直接唰得从眼眶里落了下来,抱着她娘亲呜呜咽咽地就是不肯撒手。
第7章
顾铭看着抱在一起的母女俩,神色说不出的怪异,这母女俩什么时候都好,就是喜欢黏黏糊糊的,虽然看了十多年,可每次看也十分不自在。
“咳咳,还吃饭吗?抱在一起像话吗?”顾铭用手指点了点桌子,身旁那对母女这才不舍地分开了。
顾母移了一下自己的位子,坐在顾琼枝的身侧,给女儿夹菜劝她多吃饭。顾琼枝红着一双水润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娘亲,那依赖的目光让顾母登时就把自己的丈夫忘得是一干二净,整颗心都扑在了自己女儿身上了。
顾父从自己妻子挪到女儿身边去脸就黑了下来。他身边的管家接替了夫人的事情,什么都当没看到,一门心思地给老爷夹菜。顾父看着那对喜笑颜开的母女俩,又看了看身边在顾府干了这么多年的老管家,心里分外地不平衡。
可他也做不出来什么,下不来面子,比如直接站起来告诉顾琼枝“这么大了还粘着母亲像什么样子”,也说不出来像“芳儿,你丈夫比你女儿更重要,你应该看看我”这类的酸话。
实在是因为他不敢,也在女儿面前下不来脸。
老管家见老爷脸色也能猜出一点来他的想法,他做了这么多年的活计,熬了那么多年岁月,看人还是很准的。
顾老爷在外面、朝堂之上威风凛凛,眉毛一竖就没有敢惹他,但在家里,是一只纸老虎,不敢去惹怒自己的夫人,只一心一意地去哄着夫人。
为什么呢?
因为顾老爷是个粑耳朵嘛!怕老婆。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顾老爷怕也是不想要这份理解吧。
温婉贤淑的顾夫人给顾琼枝夹一筷子菜,顾琼枝就甜甜地喊一声“娘”,或者是撒个娇“娘亲可真好”,她依偎在母亲的身边,跟浑身没有骨头似的软趴趴地靠着,黏糊着她娘没边。
顾夫人对女儿那可是百依百顺,女儿奴的名号贯彻京城。有时候顾琼枝犯了错,惹她生气,但只要女儿红着眼睛,委屈巴巴地说一两句软话,转头顾夫人就把这事儿忘得九霄云外去了。
和女儿这种受宠相对比的,就是顾老爷。
他的媳妇儿记他的愁,还一笔一笔写在纸上,每天晚上翻翻,看看。翻一页看过去了没生气,那页纸上记着的他的错事就算是过去了,如果没翻过去,就要旧事重提,他就没有暖被窝睡。
他们房间的外室是没有仆人睡的,因为那是留给他的。
在外威风凛凛的顾老爷来个眼不见为净,但耳朵却不得清静。他在母女俩黏糊的时候吃了个饱肚,吃完后就把筷子往桌上一搁,起身站起来,气势看起来汹汹实际上是硬撑着。
“琼枝吃完了吗?”
顾老爷脸色正经。
他不敢去点自己夫人的名儿,就只去点女儿的名儿。
顾夫人一听,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嘴角的笑容登时就没了,瞥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地起了身,她容貌温婉,此时态度娇横却不让人觉得难以接受,仿佛她天生就该是被人宠着的。
“老爷是吃完了吗?吃完了就先回外室歇着吧。我陪女儿吃。”陆许芳这般说。
顾老爷心中那滋味是无法言说的,他自然是不肯独自一人去睡外室。只好撑起脸面,又重重“哼”了声,重新坐了下来。
顾琼枝瞧见她爹吃瘪了后用手捂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十分鲜活漂亮,鼻尖上的一点小痣似乎跟着有了灵气,分外夺人眼球。
她的眉眼与曾经京城第一美人的母亲有五分相似,捂着嘴巴笑起来的模样,像年轻了二十岁的顾夫人,顾老爷看着女儿,心中的不愉快也散了去。
算了,也没几年了。等女儿出嫁了,自己妻子就会回心转意对自己好的。
顾父在心中如此宽慰自己。
顾琼枝和她娘亲慢慢吞吞又热热闹闹地用完了晚膳,便回去歇息了。
只是今日中午才睡过了那么久,这晚上用完膳一时半会儿怕也是睡不着。顾琼枝洗漱完便披着披风坐在了廊下,千千已经收拾好了,在外面一起陪着她。
夜深了,府中下人都去歇息了,只剩下晚风吹过树梢带动树叶的声响,是轻微的沙沙声,安静却也带着点热闹。
顾琼枝手里拿着一本话本,就着千千给她点的烛火在看。这话本里的故事她早已看过了好些遍了,每个字都能倒背如流。
倒不是真的背了下来,或者是她的记忆好。只是因为这话本就是她自己写下的。
顾琼枝是由顾铭亲自启蒙,在未念书之前都是跟在父亲的身后学习认字读书,但她是女孩,外面的私塾她是进不去的,顾老爷便请了外面德高望重的老师来府中专门教顾琼枝念书写字。
顾琼枝的聪慧随了父亲,夫子教授的知识她一看就会。学还没有上半年,许多的字都会认得,会写了。
到了十来岁的时候便会写些很短句的小诗,再后来又开始写起了话本。
话本是顾琼枝出府时偶然在茶楼见到的,小小的一本册子被压在说书人的手下,像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宝贝。
说书先生讲得好,语调抑扬顿挫,还会口技引人入胜,讲到酣处,那是全场掌声雷鸣。满堂听客聚精会神,丝毫没有分心。
待到休息时,顾琼枝就见说书的先生拿起手中的小册子开始翻阅起,细细地研究,将话本中的情节和精髓全部牢记于心,然后休息结束后,再次登台演出,获得一致好评。
那时起,顾琼枝就对这本小小的册子有了莫大的好奇心。
她在路边的书局里买了一本话本回府后就研究起来。
结果一研究就是好些天,翻阅后的感想没写下来多少,倒是又唤自家小厮拿着钱去买了剩余的话本册子,看得是津津有味。
话本这么好看,顾琼枝也想尝试去写写话本。
但写话本对她来说,是很难的。
因为话本要写很多的字,几乎每日都要写上些。还要脑中有故事,不能只有皮毛没有骨头,那样就不好看,只会浮于表面。
而只有皮毛的故事不是她想写的。
于是,她又打着“求学”的口号,又差人买了一箱,如痴如醉地看上了整整一个月,甚至是主动出门,通过书店老板找到了写话本的几名很有笔力的老手教她写话本。
一对一学徒制度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顾琼枝不怕困难,勤于练习,很快就上手,何况她不缺钱,支付得起她的学费。
她一开始自己在闺阁中写的话本充其量来说只是幼儿的读物,上不得台面。
后面有了几位师傅的教导,顾琼枝的笔力是肉眼可见的突飞猛进,不光文采好了不少,故事情节也都是妙趣横生,遣词造句也是分外有趣,短短的三四个月就已经达到了可以给书局供稿的程度。
这飞快的进步让她十分欣喜。
她有了下一个好点子后,二话不说立刻就在家中夜以继日地写自己的话本故事。
顾琼枝写话本这事顾家两位长辈都是知晓的,或许是读书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思想吧,顾老爷见识多,倒也随女儿去了,而顾夫人是个女儿奴,女儿想做的事情,她大部分都是随她去的态度,只要不出格就行。
在顾夫人的眼中,女子写话本其实和男子写话本并没有什么两样。有些人家不许女儿写这些东西,是觉得女子写文有卖弄笔墨之嫌疑,有辱斯文。他们都只让自己的女儿在家里好好修炼女红刺绣。
但同样是商贾出身的顾夫人却看不上女红这些。
不可否认对于女子来说,女红是很重要,但他们家顾琼枝会啊,而且十分精通。那么再让她继续练习女红岂不是多此一举,那倒不如让她去做些旁的,她想要去做的事情去,这样女儿也满足了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