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解摇了摇头:“不会。”
这样笃定的语气更让乔苒肯定这灯阵是出自他的手笔。
“我今日想找你,一来是为徐和修、谢承泽他们找你,二来也有我自己的理由。”张解说道。
乔苒嗯了一声,看向他:“那先说你的事吧!”
没想到张解想了想,却道:“还是先说徐和修、谢承泽的事吧!”
那也无所谓,都一样。
“你知道那个武安郡王同周家的和离案吗?”张解问她。
当然知道,乔苒点了点头,想到灯阵前看到的徐和修和谢承泽,不由一惊:“他们两个该不会就是大理寺派去接手的人吧!”
昨日甄仕远还在猜说要接手这件案子的应当是身家背景不惧这两方中任何一方的大理寺官员,细一想,身家背景不惧这一条,徐家和谢家不就是为数不多的几家之一吗?
“是啊!所以他们两个想要问问先前一直是乔大人负责的这个和离案,能让武安郡王定罪的可能性有多大?”
第264章 听声
“这个……”女孩子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还真不知道。”
顿了一顿,她又道:“他们为什么要问我?”
“自然是知道整件事你才是最清楚的那个。”张解笑了笑,却不见失望,“却不知晓这个你也不知道。”
“从武安郡王府小世子被害一事之后,我便不知道了。”乔苒说着摇了摇头,而后又道,“不过,我觉得你与其问武安郡王能不能被定罪不如问有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冯侧妃有罪更好。”
张解看着她:“愿闻其详。”
“众所周知,冯侧妃在此前曾三番两次派人对小世子下手,所以冯侧妃有害人的动机不假。”乔苒说道。
“可先前那些事,那些查明与冯侧妃有关,冯侧妃本人也未辩解的事,不管是王妃还是周家都将事情揭了过去。”
“这一次,周世林状告武安郡王与冯侧妃的是小世子体内的毒,也是这件事让周世林和王妃彻底愤怒了,但在我看来这是犯了天大的错。”
张解笑看着她。
他没开口打断,乔苒便继续说了下去。
“其他事有冯侧妃的亲口承认,甚至相信周家总有办法找到一两个奴仆做人证来证明冯侧妃曾经亲口承认暗害小世子一事,但这些已经过去且被承认过的事并没有造成小世子的死,揪住这一点的话,能不能让冯侧妃或者武安郡王为此偿命这还要看徐和修和谢承泽的本事。”
“所以,你觉得此事和修和承泽应当在过去的事上做文章,而不是盯住如今这件事?”
乔苒点头:“我查看过大楚律法,虽说不算完善,但人证物证缺一不可,尤其是这样涉及宗室的大案。”
张解点头,道:“律法总是在不断完善的。”当然有缺陷也是正常的。
“先说人证,周家的人证是原小姐,且不说原小姐是否愿意出面,就算愿意出面,原小姐的人证证明的是小世子一直在被人暗害,可这人证并不能证明暗害小世子的就是冯侧妃或者武安郡王。”
这话……深究起来自然是有道理的。
“这人证本身便不足以为完整的人证。再说物证,原小姐治人的手法你我皆知同寻常大夫与符医不同,她既不能说出小世子是被下了毒还是别的什么,又不能说清楚小世子的病因,况且原小姐治人之后,小世子是吐了毒血还是旁的什么,这些东西,愤怒之中的周家未必保留了下来,也就是说物证极有可能也已经没有了。”
“人证物证缺乏,若是武安郡王和冯侧妃能言善辩一些,此事恐怕不说武安郡王,就是冯侧妃也未必定的了罪。”乔苒说到这里,忽地顿了顿,道,“其实,大楚律法在于破案一事上应该多一种人。”
“哪一种人?”张解问她。
“或许……”乔苒犹豫了一会儿,道,“或许可以称这种能言善辩者为讼师。”
也就是现代社会的律师,不过在大楚,还没有这种人的出现,全靠查案官员或者被告的犯人自己来辨。
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讼师”两个字,不过张解似乎已经听明白了,沉思了片刻,道:“你说的有些道理。”
“这个案子看似好查,人证物证俱全,武安郡王同冯侧妃一丘之貉,但若真有这样的人,钻律法的漏洞,要辩驳到冯侧妃无罪也是一件容易的事。”乔苒说道,“徐和修和谢承泽接的这个案子并不简单,我有预感,这件看似简单的和离案带来的轰动绝对不小。”甚至对大楚律法也有可能造成影响。
“所以,现在徐和修和谢承泽要查证武安郡王和冯侧妃的罪那就要寄希望于这两个人没有你这般多智?”张解看着,眉眼微扬,难得的生动。
“但这世上聪明人多的是,更遑论关乎自身性命,更能急中生智,所以此案一点都不简单。”乔苒回道。
“好,你的话我会带给他们的。”张解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地脸色微变,道了声“得罪了”便拉住她的手转向一旁,而后捂住她的嘴,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乔苒点了点头,听到有几个人的脚步声响起。
但是光有脚步声,却看不到人影。
待到脚步声走近,声音也愈发清楚。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旁人看不到他们,他们却能清楚的听到旁人的话一般。
好似几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就落在他们耳边。
“这就是阴阳司摆的灯阵啊!瞧着倒是挺有趣的,你们看得出怎么走出去吗?”
“你以为谁进来是当真为了出去的?不过是进来看看这灯阵的,怎么样?美么?比元夕的灯会也惶不多让吧!”
“阴阳司的人就喜欢玩这一套,听说这次摆阵的是张天师本人,瞧着这一手,我看阴阳司那些人不去装神弄鬼,去哄人开心更好。诶!黎兆,你在做什么?”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想看看这里的灯能不能取下来。”
“别乱动,若是你这一动出了什么事,可不要指望我们给你兜着!”
说罢这一句,便响起了一阵哄笑。
有人边笑边道:“不过咱们小黎大人也没想到进来一个人都看不到吧!我同你们说啊,你们方才不在,刚刚外头有个丫鬟同咱们小黎大人说话呢,让小黎大人帮忙进来找她家小姐呢!”
取笑声中,黎兆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我……”
一个“我”字之后,那一段声音截然而止。
乔苒眨了眨眼,看向拨动着头顶八角宫灯的张解,见他朝她笑了笑,神情坦然。
一道带着几分不屑的男子声音响了起来。
“花里胡哨的一套,这阴阳司越来越不成气候了!娇娇也真是的,作甚要去救什么小世子?这天底下一天之内死的人多了,救哪救的过来?”
“是原二爷。”张解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没有想到他也进来了,我们听一百个旁人的,都不如听他的。”
原来这就是她那个生父的声音,从听到开始,这原二爷就在那边挑剔这个灯阵的不好。乔苒对他的牢骚自然没什么兴趣,听他说了一通之后正要让张解换个人听听,就在此时原二爷忽地话头一转。
“那个臭丫头……”
乔苒心头一紧,虽然原二爷没有指名道姓,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直觉这个称呼对的是自己。
“那个臭丫头最近没闹出什么幺蛾子吧?”原二爷似乎在询问身边的人。
一旁似乎是个小厮的声音在回话。
“没有,二爷。”
“晾她也没那个本事!”原二爷一声冷笑之后又带着几分恼怒,道,“那几个老东西今儿又将我骂了一通!早有一日,待我家娇娇坐上了大天师的位置之后,我就将那几个老东西全都赶到城外的庄子上去!”
第265章 送灯
小厮在一旁帮着安抚:“二爷息怒。”
“息怒你个头!”一声重重的拳脚声,那小厮发出了一声惨痛的惊呼声,似乎哪里受了伤,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听到了那个小厮的声音。
“二爷息怒。”
“上一次为天花的事当着下人的面骂了我一通,叫我丢了好大一个的脸。骂骂骂,只会骂,这几个老东西嘴上说着疼娇娇,可帮过娇娇一回?还不是我这个当老子的在操心……”
乔苒只觉耳畔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之前天花的事虽然她对原家也早有怀疑,却一直没有证据。只是没想到今日,竟会以这样的方式从这位原二爷口中得到验证。
她只觉的此刻有些啼笑皆非:就为了捧起一个神医,有人居然当真让天花在长安城中传开。
人道医者仁心,神医济世,却没有想到疫病的源头也是来自于同一处。
虽然这其中不乏有救活的人,可死去的远比救活的要多的多。
又发了几通牢骚,无外乎是在怪家里的几个“老东西”之后,原二爷的声音便再也听不到了,周围再次安静了下来。
这一次,张解没有选择再听什么人的声音,而是放开了她,看着垂眸不语的女孩子,没有说话。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女孩子再次抬眸,发出了一声冷笑,“我倒是要谢谢他们从小将我丢弃在外了,还好不用面对这群人。”
“兴许不能说原家所有人都如此,但至少这位原二爷行事颇有几分不择手段的意味。”张解说道。
其实在来之前,他是有些犹豫的,他当然相信她的品性,也相信她与原家这些人是不一样的,但总是父女,她若是当真心软或者渴求父孺之情,他也不能替她来做要不要认回这个父亲的决定。
尤其是之前,关于天花那件事,他曾向她提到过原家,想看一看她的态度,但那时候女孩子的反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以至于他也吃不准她心里的想法。
对张解关于原二爷的评价,乔苒深以为然:“不错。不过你先前说要找我的事难不成就是让我在这里看清楚原二爷的真面目?”
“是。”张解也不否认,反问她,“如此举动,是不是有失君子风度?”
拉着一个女孩子在暗地里听她生父的墙角,尤其听的还是如此不堪的一面,这样的举动自然不能算是风光霁月,所以在这之前,他想了好久,但最后还是准备做这件事。
与其对这样的人抱有期待,不如一开始,就让她看清楚一些的好。
“你又不是君子,”女孩子抬了抬眼,顿了顿,又道,“但也不是恶人。”
她也一样。
都是俗人,在俗世里能够风光霁月的活着那是因为有人在前面负重而行。可惜他们两个,都没有真正能为他们负重而行的人。
既然做不到全然的风光霁月,自然只能坚守不行恶事的底限。
张解听罢忍不住失笑:“我还以为在你面前表现的这么好,你会将我当做君子。”
“从来没有过。”乔苒摇了摇头,想了想,道,“第一次避雨,我给你十文,你帮我占了一卦的时候,就没有觉得你是个君子。”
这话听起来不像什么好话,但张解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纵使两人不管外表还是气质抑或出身都各有千秋,但初见的那一刻,她心头一震,好似周身神魂被触动了一般,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就像那一刻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同类一般。
她不是君子,所以她也从没觉得他是。
对视了片刻,张解笑了:“我送你出去。”
……
作为今晚第一个从出口出来的人,再踏出出口的那一刹那,迎上来的便是一阵叫好声。
“小姐好厉害!”红豆当即便带着人迎了上来。
“运气罢了。”乔苒笑了笑,看向她还有她身后的乔书和裴卿卿,而后很快目光便落到了红豆手里一盏莲花灯上,“这是什么?”
先前他们闲逛的时候,路过花灯铺子,买了一盏圆圆的花灯,是裴卿卿买的,原因是她觉得那盏灯笼圆圆的像汤圆,当时自诩已经是大人的红豆和乔书都拒绝了。
乔苒不觉的以红豆的性子,在她入灯阵没有出来的这半个时辰里,她会不在这里等着,离开去花灯铺买灯笼,所以见她手里提着的那盏精巧的莲花灯便觉得有些奇怪。
“是黎三公子送小姐的。”红豆高兴的将莲花灯塞到乔苒手里,道,“听说是猜灯谜赢到的,是什么大师做的呢!”
“有什么好的?”听到红豆的夸赞声,裴卿卿哼了一声,将手里那个汤圆灯笼塞到了乔苒的手里,“哪有我这个好?”长的像汤圆,看着就叫人喜欢。
乔苒没有厚此薄彼,将两盏灯笼接了过来,还好人有两只手能一手提一个。
那盏莲花灯显然比裴卿卿的汤圆灯笼重了不少,做的极为精致,提柄的落款处还有“林娘子”三个字。
乔苒听说过这个林娘子的名讳,据说是个匠作监的女官。家里是开灯笼铺的,这个林娘子的父亲走得早,没有为林娘子留下别的兄弟姐妹,一介女流迫不得已撑起了家里的灯笼铺,不过好在,林娘子于做灯笼上颇有悟性,又肯吃苦,渐渐有了名头。
女帝当政之后,有一回看到了林娘子做的灯笼,觉得这林娘子于此道上颇具天赋,便提她去匠作监做了女官。
如林娘子这样的女子可不在少数,这是一个对女子极为包容的时代。
乔苒再一次觉得庆幸,有朝一日,她一定也能为自己挣来一个立足之地的。
天色渐晚,节日的热闹渐渐沉寂。
行人也三三两两的往家里走去,热闹了一晚上的灯阵也开始拆除了。
同同僚告别之后,黎兆并没有就此回去,而是向灯阵走了过去,他走到负着手站在灯阵外看灯阵一片片被拆除的男子身边,道了声:“张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