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抄手,举止有礼。
对面的人抬手还礼,同样道了声“黎大人”。
“灯阵摆的很好。”黎兆笑看着张解说道。
张解也看着他,笑:“听说黎大人在猜灯谜之上得了魁首,拿到了林娘子做的灯笼。”
黎兆笑道:“是大家让着我罢了。”
张解也笑着说道:“灯阵也是承蒙大家捧场。”
几句话下来,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显然,这样的话不是他们真正想说的。所以黎兆沉默了片刻,决定再次开口:“你今晚有看到乔小姐吗?我虽然没有见到她,却托人将灯笼送给她了。”
这语气平静,好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一般,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从里头听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
张解笑了笑,道:“我也不曾见到乔小姐,”其实见过的,但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没有必要对旁人说,他又道,“不过却见到她身边的红豆在灯阵外等着,想来应当是亲自走了一遍我摆的灯阵了。”
你送了灯笼,她也走了我摆的灯阵,听起来好似也没有谁占了上风。
黎兆笑了起来,似乎很高兴:“天色已晚,兆先走了。”
张解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不送。”
一旁负责指挥拆除灯笼的匠作监工匠忍不住偷偷往这里瞟来。
明明那两人都十分客气且有礼的在寒暄着,从头至尾一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却偏偏让人听的后颈发凉,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第266章 打个赌
甄仕远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才上完朝回衙门。
手头的案子毫无进展,他的运气显然不太好,查了那么久,都不曾查到十年前有什么地方存在商会失踪的记录。
大理寺这个衙门从来不是什么清闲的衙门,穿过正中大堂,扫了一遍正各管各低头做事的一众官员,甄仕远向后衙走去。
后衙的大门开着,他踏了进去,屋里一角正低头翻看卷宗的女孩子闻声抬头朝他打了个招呼:“大人。”说罢便又低头看卷宗了。
舞弊案不是刚结吗?她现在还有什么事?
甄仕远觉得奇怪,便走了过去,而后,在看到她手上卷宗的那一刻不由惊道:“你在看山西路流匪之事?”
乔苒点头道:“这山西路的流匪闹了好久了,听说近日越发猖獗,有朝中官员告假回乡探亲的途中被人绑了,要家里人交赎金,虽是最后没有闹出人命,但那官员受惊过度,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这没有办法,山西路一代多峡谷,易守难攻,自古便是流匪的聚集之地。”甄仕远看了那卷宗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走到一旁做事去了。
才刚刚坐下,一边女孩子的声音却再次响了起来:“大人,我在库房里找出了山西路的资料,说从今年年初开始就有山西路官员派官兵前去剿匪,虽说伤亡不大,有输有赢,但总的来说到如今大半年都过去了,流匪依然在,陛下可曾治山西路官员之罪?”
“山西路官员又不是不作为,”甄仕远伸手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解释道,“官兵一直在捉拿流匪,这期间也不是没有胜过,陛下又非暴君,为何要平白无故治山西路官员之罪?”
“山西路官员本就是管理山西路的,未将山西路当地管好。流匪泛滥,不就是在其位,未完其事?领了朝廷俸禄却没有把事情做好,无能也是罪啊!”乔苒想了想,道,“大人当年金陵不就治理的很好?”
甄仕远一边做着自己的事,一边道:“金陵和山西路怎能一样?一个是江南繁华地,本就民生富足安乐,鲜少有什么大事发生,繁华是应当的,若是麻烦不断,那才是当被问责治罪的;可山西路不一样,从来流匪不灭,或多或少而已,这并非官员无能。”
女孩子“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先前将大理寺库房的钥匙给了她一份,她便三天两头的往库房跑,总爱问些古怪的问题,甄仕远也已经习惯了。
“你同黎家那个黎兆有些像,听说他在吏部也总是问东问西的,”甄仕远想到这里,便随口说了出来,“尽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黎兆吗?乔苒翻卷宗的手顿了顿,而后笑道:“这是个聪明人。”
“是啊,黎家这个后生不简单啊!”甄仕远道,“听说裴相爷还亲自见过他,足可见对他的重视。”能被裴相爷亲见的后生自然不简单。
“说到山西路,他先前好像也问过山西路那一带的人喜欢吃什么,可有什么特产美食,如果去那里做生意的话,做什么生意比较好。这话问的,当时几个吏部的后生还以为他要辞官行商了呢!着实将人吓了一跳……”
话未说完,便听到女孩子轻笑了一声。
听到她的笑声,甄仕远头也未抬,便道:“你也觉得好笑是不是?”
原本以为女孩子会应他一声,没想到她竟直接道:“我不是觉得好笑,我只是突然想跟大人打个赌。”
打赌?甄仕远惊讶的抬头望了过来,见女孩子正半开玩笑半认真的看着他,挑眉问他:“大人赌不赌?”
“十赌九输,不要赌。”甄仕远哼了一声,劝她,“你到现在当值未满一月,连俸禄都未收到,赌什么赌?我不欺负人,你要缺钱的话,可以问我借,打个条子就好。”
他虽然俸禄比她多了不少,可还有一大家子要养,自然还是要算着点的,没有金陵那般大方了。
“大人不必让着我。”没想到女孩子竟径直站了起来,向他走了过来,“赌不赌?”
甄仕远认真的打量了她一番,皱眉:“你要赌什么?”
“赌就这几日的功夫,周世林要去山西路了。”女孩子说道,“三日为限。”
上一刻还在说山西路,下一刻就周世林了,她变得还真够快的。
三日吗?甄仕远想了一会儿,他这些时日虽忙着自己的事,却不代表不清楚城里的事,周世林那里正忙着和武安郡王府闹,还有功夫跑山西路?
沉思了好一会儿,甄仕远从怀里摸出一枚银锭放在桌上:“那就三日,我跟你赌。”
“好。”女孩子盯着银子笑靥如花。
……
说是三日,但实则一日也未到,第二天下朝之后,甄仕远便一路火急火燎的赶回了大理寺衙门。
“你怎么知道?”进来的甄仕远快步走到了女孩子的面前,看到她上面摆放的卷宗上写着“山西路”三个字,连忙将卷宗拿了起来。
粗粗一翻,却见是一卷记录山西路当地民情的卷宗,好似没什么用处,他还给女孩子,等着她的回答。
女孩子笑了笑,朝他伸手。
甄仕远看的一怔,待到回过神来,才摸出怀里的银锭放入她的手里。牙齿酸的厉害:十赌九输,还真没说错,五十两银子就这么没了。
“我不仅知道周世林要去山西路了,还知道他是为了剿匪去的。”女孩子不等甄仕远开口,便说了起来。
这话一出,甄仕远更震惊了:他方才特意没有提起周世林去山西路的缘由不得不说有几分试探的想法。虽然心里猜测她估摸着已经知道了,毕竟昨日她才莫名其妙的提了流匪的事情,今日陛下就安排周世林去剿匪,一前一后,如此巧合,反正他是不信这样的运气的。
听女孩子一开口证实了他的猜测,甄仕远干脆自己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有些不可思议的指着她面前的山西路民情卷宗:“你不要告诉我,是看这个看出来的。”
“不全是。”女孩子将卷宗放到一边,对甄仕远道,“其实黎兆的问题从来都不是什么怪问题,他之所以问山西路民情和特产是想知道陛下已经为山西路剿匪一事准备到什么地步了?”
只是这些怪问题,一般人听不明白罢了。所以厉害的人往往都有些奇怪,黎兆也是。他的问题那么怪,不过是想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而已。普通人听不懂他的问题,就会觉得他是个怪人,但有人听懂了,便会觉得这个人很是厉害。譬如亲自见过他的裴相爷。
第267章 剿匪
甄仕远的视线落在眼前的女孩子身上,没有打断她的话。
“山西路流匪要屠尽是一件难事,每逢流匪猖獗,朝廷必然会下拨一样事物相助剿匪。”
“火药。”甄仕远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这一句提醒仿佛让他茅塞顿开,明白了什么。
“因为峡谷地要开路,少不了火药相助,往年拨多少用多少,流匪屠不尽,不过因为山西路当地官兵手里火药的关系,流匪也不敢太过猖獗。”
这其实也让山西路当地的官与匪处在了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
今年仿佛也没什么不同,山西路上报剿匪,朝廷发放火药,但这种平衡最近仿佛打乱了一般,流匪比往年猖獗了不少,以至就连回乡探亲途径山西路的朝廷命官都敢绑走。
“我一开始以为今年流匪猖獗是因为火药发放的少了,但后来发现火药发放的并不在少数,而且比往年还多了不少,发放了这么多火药,在官员不曾调动,当地官兵数目不变,山西路也未遭受什么灾害的情况下,今年山西路的官员却像软脚虾一般,这本身就是一件怪事。”
“更怪的是以恭贺陛下生辰的名义上京途径山西路的贡品队伍,大人应当不会忘记这个事吧?”
突然提到这一茬,甄仕远神情肃重:“怎么忘得掉?才进京就遇到了一茬贡品失窃之事。”
“贡品上京的途中,陛下曾经消减过上贡的贡品,说不宜大张旗鼓的操办生辰宴,便在每一地上贡的名册中减了一些,譬如金陵就减了一些丝绸等事物。”
“巧的很,当时消息下来的时候,有几路队伍正好在山西路附近,便就地将消减的贡品留在了山西路,甄大人可知道是什么?”
“难道是火药不成?”甄仕远看她脸上的神情已隐隐有了猜测。
“据说是助兴的烟花,不过因怕失火,那些烟花除了运送贡品的人和山西路负责接手的官员,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可往年陛下生辰,从未要求过这几个地方上贡过烟花。”
毕竟助兴之物,也从未听说陛下有好看烟花的喜好,往年助兴的烟花,长安城里储备的已经足够了。
这些事情看似琐碎毫不相干,可是这么多的巧合已经足够证明这不是一个巧合了。
“我想如今的山西路已经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存下了大楚至少七成的火药,大人,你觉得山西路存这么多火药还能是为了什么?”
还能是为了什么?当然是剿匪。
甄仕远苦笑:“这五十两我输的不冤。”不过往后他再也不想跟她赌了。
陛下这个不宜铺张的生辰宴做的事情可一点都不少,不但运了一张贪官污吏的名单又将大半的火药拨到了山西路。
果然厉害啊!乔苒暗叹了一声,又道:“而且近日陛下突然开始捧起了武将,我便觉得或许是养兵千日,终到用兵的时候了。原本陛下还不一定派周世林,这不是刚好周世林闹了这一出事嘛,陛下肯亲自主审这个和离的案子,显然就是为了周世林造势,可以说此案在陛下那里至少是向着周世林的。”
听她提到这个,甄仕远不由惋惜:“陛下下令周世林五日之后就要带兵启程,这和离案的结果周世林怕是见不到了。”
这件案子看起来应当不是一件难事,又有陛下的偏心,要定武安郡王府的罪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这武安郡王那么一个又能和稀泥又能拖的人,”乔苒想了想道,“我觉得,说不定等周世林剿匪回来,这个和离案还没完。”
甄仕远显然对这种事的结果并不在意,同她说完这个,便起身回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而后再次翻阅起了各地送来的消息,一边看一边道:“你帮着周世林倒是在城里闹的天翻地覆的,那个商会的事有眉目了么?”
女孩子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反问甄仕远:“那大人呢?可曾查到了?”
“大海捞针。”甄仕远头疼的扶了扶额头,道。
显然,他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捞了这么久,还没捞到。
乔苒听闻,不由笑了:“那我或许要快大人一步了。”
是吗?甄仕远有些怀疑。
……
……
山西路剿匪一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原本这种朝廷用人的事情还不会传的那么快,毕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升斗小民对这种远在天边的战事并没有多少兴趣。于他们而言,这种远在天边的战事或许还没有那些权贵的一些有趣的风流韵事有意思。
忙了一天的百姓闲下来说到底也不过是想听个乐子,消遣消遣。
而近些时日,长安城里闹的沸沸扬扬的不外乎武安郡王府和周家的和离案了。撇开涉及其中的人尊贵的身份,说穿了就是一个男的偏宠妾室,还有嫌疑害了自己的正房和孩子的事情。
这说穿了就是一件家长里短的事,这样的事,百姓日常见过的也不少了,自然人人可以对此评判上一两句。当然结果无外乎是在骂那个恃宠而骄的妾室和那个糊涂男人。
这一次,剿匪的事偏偏就是这场家长里短中涉及到的大督护周世林。
也因为这个原因,山西路剿匪的事也传的全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剿匪自然要钦点集齐所需方便出发了,毕竟不能光光一个人不带兵器不带战马跑到山西路去剿匪。
一张榜单才张贴出来,下一刻便有百姓一拥而上的围了过来。
“看看,看看,又要什么了?”
“是要米粮吗?”
有人好奇的挤在榜下看热闹。
“山西路又没有灾害,不缺米粮。”最前头看完榜单的人随口回了一句,道,“是马具,朝廷缺一些备用的马具。”
官兵军营里自然会备下马具,但有备无患,一般如这种剿匪这样的作战,因要同匪寇声东击西的斗,马具这一项总是损耗不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