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僧,朕劝你适可而止——灯笼红染
时间:2021-08-21 08:56:15

  转念又想,她似乎总会给湛寂带来麻烦,路琼之当初非要把她送来这里,这会不会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萧静好再一次陷入深深的自我谴责中。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门才又重新被打开,她连忙起身,对上的是湛寂无喜也无怒的脸。
  他垂眸望着明明忐忑不安却还强装镇定的人,半响才问了句,“来做什么?”
  见他脸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萧静好满心负罪感,垂眸道:“来照顾你。”
  湛寂眼皮跳了一下,微微侧头,几字一顿,“你确定,是你,照顾我?”
  这可真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她义正言辞道:“弟子报效师父的一片赤诚之心绝对天地可鉴!我就是来照顾你的!”
  “是嘛?”良久后,他低声呢喃着,转过身时嘴角处微微勾起一抹幅度,“进来。”
  得到允许,萧静好吧嗒吧嗒跟着走进小茅房。
  “对不起,我好像总害你受伤。”她把包袱放在桌上,无比自责道。
  湛寂递给她一个灌满清水的水壶,“无须把所有事都往身上揽,那日即便你不在,我也会那样做。”
  “谢谢!”她正口干舌燥,接过水仰头咕噜咕噜灌了几大口,心里暗自神伤,话是这么说,可偏生她就是在场了。
  又想起那双为她一遍又一遍擦去脸上血液的手,还有那几声悠扬婉转又带着丝丝着急的“静好”,不知是不是迷离时的错觉,总觉得那声音真的好好听,好听到即便她前脚已经踏进鬼门关,也会因为那几声急迫的喊叫而拼了命跑回阳间。
  失神太久,萧静好都忘了有些东西不能多想,一想就容易魔怔。她没敢问湛寂挨了多少棍处罚,问了他也不一定会说真话。只得默默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照顾他才是!
  茅屋不大,有且仅有一个客房!里面设施非常捡漏,一张木桌两个蒲团,一个茶壶两个磕破边的杯盏。外面有个灶台,上来思过的人必须自己解决斋饭问题。
  萧静好将鼓鼓囊囊的行礼放在桌上,把睡得人事不省的“小不点”从包里拧出来揉醒,小家伙一见湛寂,立马蹦到了他怀里,发出令人耳鸣的叫声,一波接一波的,甚至还往他怀里蹭个不停。
  “喂你做什么?师父受伤了,不许你欺负他。”她说着强行把它抱了过来,“师兄说它这样子有些时候了,总是发出这种奇奇怪怪的叫声。”
  湛寂微微看了眼那松鼠,眸中闪过一丝异样,没说话。
  “师父,你说它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找个郎中看看?”萧静好一脸担忧。
  “不必。”他斩钉截铁道。
  “为何不必呢?它叫得真的很悲伤,尤其是夜晚,怕是得了什么怪病。”她边说话边忙前忙后用抹布擦拭着房间,相当地尽心尽力。
  “它无事。”湛寂坚持说。
  萧静好放下手中活计,在他对面坐下,两手撑着下巴道:“它有事的,不然不会这么叫。”
  那头长长乎了口气,俊逸的脸上挂着些许不自在,静默良久,说了句:“他长大了。”
  “我知道啊,”她揉着小不点黄棕色的毛,一本正经道,“胖得跟只猪似的,你说它是不是肥胖过度,导致脖子里都是油,卡住了它的呼吸道,所以才一直这样叫个不停。”
  哇这都知道,好厉害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一番奇思妙想的解释,愣是让当世高僧欲言又止无数次,终是生硬地、万般不愿地吐出个,“或许。”
  才这样说着,胖松鼠好像听见了什么,一跃而起,直接蹦出了窗外,眨眼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跑什么?回来……”
  萧静好急了,拔腿就要追,却被身旁的人按住胳膊,“别追了。”
  “不行的师父,山中猛兽这么多,它本就少了只脚,这样出去会被吃掉的。”她本想再起身,却被那只打手压得一点力气都使不上,考虑到他有伤在身,萧静好挣扎了几下,便没敢再动。
  “它发情了!”
  发情了?谁发情了?松鼠发情了?!
  湛寂的声音不大,却足以把她的耳膜震得嗡嗡响,脑瓜子像被人拧下来从金顶一脚踹到紫柏斋的青瓦上,再弹起来,划过长空,飞到梁州城玄武门的大街上,又被路人来回踩上百八十遍——于是当场爆炸!
  她已经忘记了“小不点”已经不是小不点了,它长大了,而且还是只公的!湛寂刚才明明有暗示过,只是她从没养过小宠物,而且对那方面的事更是一下子想不到。
  忽闻房中噼里啪啦一顿响动,萧静好跌跌撞撞爬了起来,支支吾吾道,“我,我去做饭。”
  时间万物,似乎都需要阴阳协调,连动物都有本能求偶的时刻……不敢再往下想。
  平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生起来的火,那日她愣是捣鼓了半天,最后还是湛寂淡淡提醒道:“你没放柴。”
  “………………”
  如果脸可以吃的话,那天她的脸肯定比之前砸在身上的柿子还熟。以防她把仅有的满屋给烧了,湛寂静静站在门边,目睹了她做饭的整个过程,话不多说,但每一句都非常有用。
  师父不在的那两年,她学会了自己做饭,所以应付起来还算得心应手。后山有些野菜,都是每一任上来思过的僧人们种的,萧静好择得一些,一锅给煮了,外加两碗米饭,看上去也还不错。
  湛寂有时过午而不食的习惯,一天只吃一顿饭,算起来,她跟他一起用餐的时间少之又少。
  饭桌上,她把米饭推到他面前,“师父,真的不吃点吗?淳离师兄他们一致公认,我做饭很好吃的哦。”
  他定定看着那双笑如春风的眼,凉漠的脸上闪过刹那的回暖,修长的睫毛不动声色颤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接话,也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多年来,他习惯独自一人,一个人修习佛法,一个人远游,一个人解决所有事。
  金顶是他少年时即便不犯错也会经常来的地方,因为这里安静,他喜欢这份宁静。像今天这样耳边有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情况,从来没有过。
  萧静好见他不为所动,满脸失望,但还是笑道:“没关系,师父有师父坚守的东西。”
  他不答反问:“你坚守的是什么?”
  “我吗?”萧静好吃了口米饭,敲着手里的碗,“吃饱喝足,睡到自然醒,最好再有点小积蓄,朋友亲人身体健康。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天下太平,家庭和睦,儿女孝顺……”
  湛寂:“…………”
  前面的还算真切,后面就是纯属凑字数了。
  湛寂把头偏去一方,冷不伶仃自嘲道:“我为什么要听你说这些……”
  萧静好痴痴笑着,这算是他除了说教之外,对她说过最多话的一次。她心说日子还长,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坚信能让师父开口说更多的话。
  待收拾完碗筷,已经到了睡觉时间,她打量着比较拮据的场地,又悄摸摸看了眼挑灯夜读的师父,说了个很不合时宜但不得不面对的话题:
  “师父,今晚怎么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第26章 、惊梦
  湛寂没有过多表情, 他轻轻翻过页码,低头用毛笔细心做着标记,淡淡说了道:“你睡吧, 我不用。”
  就知道他会这样说,她也没急着反驳, 自壶中倒了杯热水送到他面前, “师父喝水。”
  又托腮道:“那怎么行呢?我是来照顾师父的,哪能伤患将就我, 你睡床上吧, 我不挑地方的, 桌上趴着也能应付一晚。”
  那厢左手接过水,右手把书递了过来, 只说了两个字:“背诵。”
  对于徒弟来说,最惊悚的事情莫过于”背诵全文”!
  她勾头去看,密密麻麻都是湛寂事先做好的备注, 内容不是经文,而是一本有关南齐人文地理的书,她规规矩矩接过,心说这就开始为我以后自谋出路做准备了?
  虽说总有一天会离去,但这个话题不免有些伤感,她没多做询问,照做就是。
  湛寂抿了口热水,忽然开了个话题, “你想救你母亲?”
  萧静好自知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 于是如实道:“是的。”
  以为话题才开始,没想到已经结束,他竟没再接话!
  这………问来做什么, 她一脸懵懂。
  正当以为两人或许会坐到天亮时,他又平淡一句,“你母亲不需要你救。”
  萧静好忽然找不到话回,目前看来,怕还是需要的,就算母亲不愿出宫,至少也要谋划一条太后伤不到她的路。
  如此想来,她道:“我母亲一心向佛,从来不争不抢,如今又被太后当做引出我的筹码,势必会受到伤害。”
  不论从认真程度还是语气上,萧静好都说得无比认真,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湛寂意义不明地扯了一下嘴角,转瞬即逝,基本捕捉不到。
  没道理啊,她倍感疑惑,心想怕是自己眼睛花了。
  湛寂喝完那杯水,颇觉不适,云淡风轻的眼骤然变得凌厉起来,只差把眼前人盯出个窟窿,才冷冷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她被那两道罗刹般的目光刺得差点栽在地上,心下一慌,眼神逃避,支支吾吾道:“师,师父赎罪,弟子见你常年无睡眠,担心对你身体不好,便往你水里加了些安神助眠的药……我睡不着的时候经常吃,没有害处的,你好好睡一觉,我我我我就在一旁守着你。”
  湛寂拳头紧握,目光如炬盯着她,“你……胡闹!”
  从没见他有过如此怒意,强力按着太阳穴,别过脸,不再看她。
  萧静好如被当头一棒槌击中,懵了,她睡不着时偶尔也会吃,就跟正常发困一样,并不会感觉不适,还有助于睡眠。她没有半点恶意,只想用自己的方法报答湛寂,没成想他不但能轻而易举察觉出来,且反应还如此激烈。
  在紧张的气氛中,湛寂慢慢靠在桌上,合上了双眼,过不多时传来他匀称的呼吸声。
  呼——吓死人了,萧静好把喉咙里那颗呼之欲出的心咽下肚,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他盘去床上,虽然她不矮,可湛寂实在太高,待把人完好无损放到床上,已是满头大汗,又耐心替他盖好被子后,才搬了个蒲团守在榻前。
  不得不承认,熟睡中的师父真的太好看了,虽然平时也好看,可过于凉漠。而现在,卸下冰冷的外壳,寒冰渐消,冷漠稍退,似乎更有人间烟火味了。
  萧静好托着脸,看着看着发现床上躺着两个湛寂,紧接着三个,四个……哦哟,无数个,困意劈天盖滔滔不绝地袭来,眼皮似被粘上了一般,她再也扛不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熟睡中猝然感到后勃颈一凉,一股让人汗毛直立的寒意促使她猛然惊醒!
  午夜时分,猿猴哀鸣,屋内油灯即将燃尽,只剩下一星半点的微光。
  那蚀骨寒意并非来自于屋外的猿鸣,而是从湛寂身上散发出来的!他睡得非常不安稳,两颗眼珠在眼皮下飞快地滚动着,呼吸十分急促,白皙的脸上渗出层层虚汗,手上青筋暴起,力道大到只差把床单被褥捏成粉末!
  怎么会这样?做噩梦?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萧静好惊慌失措,轻轻唤了两声。
  床上的人没有醒来的迹象,如坠深渊,伴随喉咙深处发出的细细悲鸣,脸上布满了痛苦不堪的狰狞表情,没有歇斯底里的痛,做不出那么逼真的反应。
  在世人眼中,他是冷静理智的标杆,是高高在上估清高傲的佛子,他出现的地方,必定繁花似锦、安静祥和,断不会有丝毫失态不妥之处。
  而在这沉睡的深夜,不知是什么唤醒了他封锁在内心深处的记忆,竟沉痛至此……
  萧静好本是一片赤诚之心,打心底希望湛寂能安慰睡个觉,不曾想却犯了大忌。她边摇晃着深陷沼泽的人,边声声呼喊着他。
  见人依旧深陷梦魇难以挣脱,便扬声喊道:“褚北!褚凌寒!”
  第一次借了熊心豹子胆直呼自己师父的名讳,她整颗心都在颤抖,却在声止后,见那厢陡然睁眼,如一头被惊扰的丧失理智的雄师,散发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锐气,一把捏过近在咫尺的萧静好!
  霎时间,她成了被雄师盯上的羔羊,毫无任何还手之力,四目相对,她从微弱的光影里看见了湛寂眸中带火血丝遍布的眼睛。
  “师父,是,是我……”
  他扼住的是她的咽喉,几乎把全部力气都汇集在了掌心上,却又没施加在到对方身上,力度如数被他控制在自己手中,导致那只手胀红,仿佛下一刻血管就要爆开似的!
  就在此时,油灯彻底燃尽,屋内漆黑一片,除了对方扑通狂跳的心证明彼此的存在,谁也看不见谁。
  湛寂忽觉手心被什么烫了一下,湿湿的……
  萧静好泪流满面,被吓的。
  他惊觉手一缩,下床,开门,出门,一切动作行云流水,不带半点拖泥带水,也没有只言片语。
  惊心动魄过后,屋内又黑又静。她足足愣了一刻钟之久,才木讷地扭头去看窗外——月色朦胧,崖壁上的古松下他盘腿而坐,正面大佛像,双手合十,须臾后梵音四起,符咒般的经文在暗夜里喃喃响起……
  那一夜,他念了整宿的经。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他不睡觉不是因为睡不着,而是因为不敢睡!
  心说究竟是什么?让你恐惧震慑至此。
  那事之后,整整三天,湛寂没有同萧静好说过一句话。她当然也识趣得很,发现了他的秘密,没被灭口已是万幸,哪里还敢往刀口上撞。
  每天做好饭,自己悄摸摸吃过后,把他的那份留在锅里,麻溜滚到没人的地方待着,好在还没到连她做的饭都不吃的境界,他用完斋饭,会把锅碗瓢盆一一洗净,再整整齐齐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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