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知道你是这么想的。”湛寂和风细雨地说,“确实是她给我的,可二者并不能混为一谈。”
嗯?萧静好转动了一下脑子,忽然有种扒开云雾见日出的感觉,“难道是,她看上你了,你却没搭理人家。所以,她便寻得王妃曾经用过的刚好又特别有纪念意义的东西送给你,你一见是自已母亲的东西,自然会收下。
于是,她便将那东西理解成了送你的定情信物?从而自欺欺人地自以为是地想当然地,觉得你也在乎她,所以才执着了这么多年?”
对于这些事,女人天生的、敏锐的、同时也是匪夷所思的分析能力,精准度堪比大理寺仵作验尸。
湛寂一动不动望着她,没有否认,便等于认同。
罪过啊罪过,王妃赎罪,我回去就把那发带找出来供着!她在心里忏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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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寂迈步,带头朝着冰场走去,萧静好小跑追上,疑惑道,“不对啊,这么重要东西当年你怎么随便就给我了?”
和尚眉眼一动,不答话,面不改色继续走路。
“嘿嘿,”她猛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师父,圣僧,你老实说,是不是那时就对我……”
“不是。”他回答得相当肯定。
不过也确实,那时候她才多大点,十三岁,虽然以现今南齐的婚假年龄来说,十三已经不小了。可那会儿她确实也没太长开,高傲的圣僧只怕是瞧不上。
“但也不讨厌。”他随后又补充道。
萧静好:“那你作何这么慷慨就给我了?不会是……我长得像你死去的母亲,吧?”
咳咳咳,湛寂没忍住咳了几下,拉过她的手,痴痴地望着不远处怒放的寒梅,没了下文。
许多年前,健康城里街头巷尾都在传,九公主出生那日,满城红梅一夜之间全部开放。他想起曾经紧拽着自已衣角不放的女婴,一转眼……再侧目瞥向身旁人,无奈摇头。
至此,不得说,那年古松下她曾说过那些关于“缘分”的东西,似乎颇有几分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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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白雪之中,群山巍峨。
萧静好拽着他胳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走着,她胆战心惊地问道:“我在这上面如此蹦跶,这冰不会裂开吧?”
“不会,此处非一日之寒,虽不至有三尺厚,但承载你我二人,足够。”湛寂耐心地解说。
她吃了定心丸,心中大喜,尽情地在上面奔跑,将原本平整无痕的雪面踩出一个个杂乱无章的脚印。
她从没这么高兴过,也没有一刻这么轻松过。这种高兴,是她期待已久的暮春踏青、盛夏赏荷、浅秋观月、深冬寻梅。
她一个人跑出很远,冲湛寂笑得没心没肺。这厢保持平稳的步伐一直跟在她身后,时而淡淡一笑,时而一语不发,只看她如何撒泼打滚。
走了好长一段路,萧静好才去到那满树红梅下,呆呆地看着,笑问道:“师父,你也喜欢梅花是不是?”
这后来,每当她这么叫他,他总是会先愣上一愣。
“不讨厌。”他一本正经地说。
那就是喜欢,她自娱自乐地笑着,忽然心血来潮,拉了拉他衣袖,“你帮我在这冰面上造个洞出来好不好?”
湛寂额头不自觉抽了一下,问:“做什么?”
她说:“钓鱼啊,此情此景,多有意思,是吧?”
“……”
老了,这一晃,他都快到而立之年了,她却正是豆蔻年华,芳华正茂之时,他有些跟不上她古灵精怪的想法。
“随着湛寂沉稳一声“退后”,萧静好听话地急急退去。
之见他拾来一根木棍,在白雪上画了个规整的圆圈,只有成人的半个头大,再用内力一震,那小圈冰块便“咕噜咕噜”沉入了水地。
真是神奇,她跟土包子进城没见过世面似的跪在雪上,勾过头去看那个圆圆的小洞,力度拿捏得当,人绝对掉不进去,很安全。
她看见清澈的水在荡漾,过不多时就有一条不大不小的小黑鱼游了过来。
“来了来了,鱼来了……唉又走了。”
她因为太激动,声音偏大,直接把鱼给吓跑了。
即便如此,她也觉得乐此不惫,专心致志全神贯注地等着下一波的到来。
湛寂目不转睛盯着雀跃的她,眼角眉梢像正在融化的瀚海阑干,瞬间温润了起来。
不多时鱼又来了,这次她没大吼大叫,痴痴地看了一会,自言自语道:“其实,我跟这些冰下的鱼还挺像的,哪里有空气,便往哪里钻,苟延残喘只为活着,总有人想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
他面露冷冽,正想把人从冰凉的地上拉起来,她倒是自已先站了起来,继续说道:“不过,弱小的鱼儿尚且如此拼命,我又岂能放弃。有时候想想,如果没有你,自已还挺孤独的。”
湛寂低头,对上她灼亮又纯净的双眼,沉声道:“雄鹰总是形单影只,乌合之众才会成群结队!”
这话让她心头为之一震,竟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共鸣。
她拢了拢镶毛帽子,叹道:“回去吧。”
“不钓了?”他问。
萧静好摇头:“不钓了,大家都挺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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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她忽然有点不想走路,蹲在地上耍起了无耐,好在湛寂今日耐心特别好,虽然没有半句甜言蜜语,却是属于百依百顺那种。
她不走,他拽着她从冰上一路滑了回去。
耳边寒风呼啸,周边景色斗转星移,萧静好咯吱咯吱笑着,群山之上到处都是她清脆的笑声,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已在傻乐些什么。
很多年后,萧静好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宛如一瓶珍藏多年的女儿红,闻着香醇,喝起来甘甜,回味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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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白天玩太疯了,天将黑时,她只觉腹部疼痛难受,一来就很汹涌的那种疼,整个人似蔫了的花一样,无精打采坐在门槛上。
萧静从外面回来,见她一脸惨白,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问道:“哪里不舒服?”
“肚子疼。”她勾着背说。
他垂眸神思片刻,进屋把床上她随意乱丢的包袱递给她。
萧静好打开一看,瞬间明白了。
她怎么这么大意,一个月一次天晴下雨雷打不动准到令人发指的月事,刚好是今天!
可是,师父,怎么会……她猛然抬头看去,湛寂有些不自然地侧过头不看她。
难道自那年初潮来过后,他便一直记得?这点倒是让她吃惊不已。
萧静好喝了很多热水,早早便上床睡了。在她死皮赖脸的强烈请求下,湛寂又睡在了她旁边,只不过这晚他们都很安静。
她小腹总是时不时阵痛,这让她一个晚上都没睡好,像只猫似的蜷缩在他怀里,只有闻着他身上清咧的檀香味,仿佛才能减掉些许疼痛。
天亮了萧静好才模糊糊地睡过去,醒来时已近中午,湛寂的饭菜飘香十里,馋得她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
餐桌上,她再三确认道:“你确定我们出城,没人知道?”
他给她盛了碗热汤,说道:“我确实没人会知。”
她瞪大了瞳孔,“不是吧?那我呢?”
“你亦是。”他淡淡地答着,“回去你就知道原因了。”
萧静好将信将疑,有这么邪乎的事?不过她很快就被可口的饭菜转移了注意力,今日的菜偏淡,还炖得有补汤。
真是个无所不能的师父!她由衷地感慨。
见他始终只吃素材,她说:“师父,你既守佛规,也不守佛规,不矛盾吗?”
湛寂抬眸,定了定神才说道,“我守我想守的,不守我不想守的,何来矛盾?”
这话乍一听还挺霸气的,她嘿嘿笑道:“那,我是你想守的规,还是不想守的规?”
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想听他亲自说出来。
谁曾想湛寂却放下了碗筷,一本正经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开口道:“你说,你喜欢我,我便陪你走一程。”
你说,你喜欢我,我便陪你走一程?
“哐当”一声,萧静好嘴边的汤勺掉进了碗里。
她在心里反复揣摩着这句话,确定正常人都不会理解错后,才木讷地问道:“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6700字。
剧情进程不用过度担忧,作者有安排的啦。你们期待的都会上的!!!
萧静好最多五章,登上皇位!后期的剧情会很刺激哟……
第55章 、飞蛾
天地间浑浊不清, 寒风发出“呜呜呜”的哀嚎,雪越下越大。
“若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 我们就……”
萧静好直接成了块冰雕,全身麻木半点动惮不得, 她没有搭话, 就这样红着眼丝望着他,静静地等他说完。
湛寂看见了她通红的眼眶, 又掠过她去看远处逐渐走来的马匹, 坚持说道:“你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以后也会生出很多新颖的想法。若你不再喜欢我, 我们也就,回归自然。”
她的天忽然就这么塌了,似有万斤巨石击押在胸口上, 霎时头痛欲裂,胸闷气短。几欲张嘴回答, 却发现不论是愤怒的、质问的亦或者撒泼耍赖的口气,她都吐不出半个字。
整件事, 本就是她过于主动, 自己推波助澜, 没问过他怎么想的, 他到底愿不愿意?
你若喜欢,我便陪你走一程;你若不喜欢了, 我们便回归自然。这话一点毛病都没有, 多么冷静,多么理智!说白了就是顺其自然,缘来则聚, 缘去则散。
确实是很佛性的想法,佛性到冷血。
萧静好这样冷静地想着,绕是心中已经溃败如泥,脸上却还保持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段的镇静。
她始终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终究还是开口问道:“难道你,对我,就没什么主动的想法吗?”
几句话的时间,公主府的马匹已经来到跟前,除了蓉蓉,还有几个功夫了得的侍卫。
谈话被强行打断,萧静好没等到答案,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或许,从一开始,他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在我生命里充当一个过客的角色,仅此而已。
她此时的脸色比纷沓而至的白雪还白,起身时身子还是没出息地幌了一下,从天堂坠入地狱的感觉,真难受,竟连天气,也跟着变了。
好在裙摆厚实,遮住了她颤抖的脚步,萧静好走出两步,僵硬地回头,直到湛寂肯抬眸看她,她才说:“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是害怕什么,还是在逃避什么?”
那些不见天光的深夜,你独自静坐到天明也不肯闭眼,那些偶尔午夜梦回的深夜,你一次次从惊愕中醒来,杀气腾腾、怒目而视,那些来自于你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不安,究竟是因何而起?
她空站着,等他做出答复。
只见湛寂眼皮又往上抬了一些,浅淡的眼眸,俊郎的容颜,看不出丝毫破绽和端倪,他答非所问:“你该回去了。”
风花雪月,最后成了难以言喻的苦涩,萧静好眼泪无声,落地成冰。
她微微欠身,无比恭敬,“师父保重,弟子告退。”
他长长的睫毛闪了一下,看不见的那只手陡然捏成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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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静好相信,他对她的所有照顾和温情都是真的,他今日所说之话,应该也是真的,通透得令人发指。
不过她素来看得很开,若你也喜欢我,我们就在一起,若你不喜欢我,即便我痛到麻木,即便我是那么那么地想跟你在一起,再爱我也不多纠缠你。
一场开开心心的密会,就这样不欢而散。
那天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山,又是怎么换成马车一路颠簸回到公主府的。感觉自己什么都没想,又感觉胡思乱想了一大堆最后吧脑子都填满了,乱做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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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进了府,蓉蓉才急急忙忙告诉她:“适才在外不敢声张,殿下做好心理准备,娘娘昨夜被人暗杀,受了重伤!”
“什么?”她脚步踉跄,差点摔倒,惊慌失措道:“伤势如何?快带我去看。”
一路上,蓉蓉简单说了事情的经过。
公主府的侍卫中,皇后的眼线已经被萧静好边缘化,找各种理由安排去做了别的事,剩下的都是心腹中的心腹。却对昨夜的刺客进门毫无知觉,到底是怎么被伤的,没有人知道,天亮了侍女们见淑妃没起床,便进门查看,只见她已经晕倒在了房中,身上没有刀伤,大夫说是被内力震晕的!
萧静好匆忙进门,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床边,见淑妃没有半分生气地躺在床上,登时一阵眩晕,不由地退了半步。
“伤势如何?”她问在一旁的郎中。
蓉蓉没敢惊动宫中御医,所以从城里找了个大夫来,是个老实人。
那郎中如实说道:“暂无生命危险,只是运掌之人武功浑厚,娘娘伤了心脉,需要静养数日。”
“为何迟迟不醒。”她侧目而视,眉眼略带凌厉。
郎中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低头道:“娘娘只是太过虚弱,草民已经开了药,服下后晚些便会醒来。”
她点着头,吩咐人送他出去,重金酬谢,务必管严嘴巴。
听蓉蓉说那郎中是老熟人,曾暗自给淑妃瞧过多次病,信得过,她才算安心。
蓉蓉还说:“殿下不在这两日,有不少人登门拜访,多亏了娘娘机智,将我易容成了你的模样,坐在轻纱后草草把人打发了,这才没人知道您的去向。”
她不说,她都差点忘了,自己的母妃在这方面向来厉害。
难怪师父会说她回来就知道了……等等,他什么时候这么关注母亲?又怎么会知道她会这样做?
还有,那晚他们到底说了什么,这两日高兴疯了,尽忘了问他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