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出神,小丫头又机灵道:“公主,你说会不会是太后的人?”
萧静好若有所思着摇头,“不像,她还指望着我规规矩矩和亲为她换回三州十八县,断然不会这个时候对娘出手。再说,宋依阮一直不把我娘放在眼里,要杀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动手,她素来……只想无限地羞辱母亲,以此来满足她内心的胜负欲。”
那么是谁?半年多前,刺杀湛寂的杀手武器是刀,理论上是太后的人;而昨夜打上母亲的却是内力!而且,母亲并没有武功,他对她用内力,会不会有点小题大做,还是说……萧静好扭头看着自己尚未醒来的至亲,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吩咐下去,此事不可伸张!”她再三嘱咐。
蓉蓉:“公主放心,自从您回来后,我们都万众一心壮志成成要跟你搞事业,绝对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她离宫时,这丫头只有七八岁,没想到竟长成了个活宝。
她猝然笑了起来,搞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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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和亲队伍启程的前天下午,一队人马以胡商的打扮策马从健康城门进入,直奔云山楼而去。
之后里面似是传来阵阵打斗和歇斯底里的怒吼,吓得经过的路人们禁不住揣测,这里面的使臣究竟是怎么了。
翌日,天终于放晴,化雪的天依然很冷。
萧静好依召进宫,进行那庄严又神圣的和亲仪式。
她扶着重伤过后的母亲顺着高高的宫墙一路往里走,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
成败在此一举,不成功便只能成仁。
“母亲,伤你的人,你当真没看见?”过拐角时,她再三确认道。
淑妃略微点头,“当时太黑,什么也看不见。”
她狐疑道:“当日有雪色衬着,高矮胖瘦你总看得清楚吧?”
淑妃斜目看了她一眼,回忆道,“个子很高。”
越往里走人越多,她也就此停了声,没再继续追问。
泰和殿前喜庆一片,锣鼓喧天,锦旗招展,好不热闹。
萧静好一步步走上台阶,走向那决定她命运的犹如断头台一般的地方。
满朝文武皆在,她还是第一眼就看见了那张脸,一别几日,他似乎清瘦了不少,尽管如此,依旧是人群中最闪烁的星,周围云云,自然而然成了他的陪衬。
萧静好被宫女领着,与湛寂擦肩而过时,好巧不巧,两人的衣裳不分天时地利地缠在了一起,她有过刹那的失神,低头浅浅一声,“抱歉。”
他眉眼微动,静默了良久,才回了个简单的,“无妨”。
错身而去的那一刻,萧静好使出浑身解数,才强迫自己不回头。直到宫女给她套上那身华丽的服饰,戴上那些沉重的珠钗,她一颗心都还没回到自己的身上。
片刻之后,和懿公主一身红妆,跪在殿前受封,除了眼花缭乱的嫁妆,最重要的是她要的夷州州印!宋太后今日异常高兴,给她州府印时就跟只是十两银子似的,慷慨得很。
太监以饱满的,激情昂扬的声音宣布,从今往后,夷州就是和懿公主的封地,只要她在一天,封地便都是她的!
她暗自窃喜,太后为了要她的命,真是什么都舍得往里搭,反正只要她一死,这些东西还不是收回朝廷。
不过她又且能随便死?她这样想着,郑重地接过圣旨,嘴角始终挂着含蓄的笑意。
“时辰到了,你且去罢,长路漫漫,宫廷深深,珍重。”宋依阮坐在凤椅上,不带半分感情色彩地说道。
萧明玥这时也插起了嘴:“妹妹,这一去,不知你我姐妹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她那要哭不哭梨花带雨的模样,着实我见犹怜。
萧静好笑了笑,一句话没回,最后想了想,问了句题外话,“我其实一直好奇,当初在梁州时,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想知道吗?”长公主靠近她,用手挡着声音,看似很亲昵地在她耳畔让轻声说了句:“你就是死,也永远别想知道。”
她那声音像地狱逃出来的女鬼,尖尖细细的,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萧静好听罢,眼尾翘起,有样学样对她道:“就为了这个,我也得好好活着。”
萧明玥冷笑,还想说什么,却见本该带团队一起来接人的北魏使节,只身一人从云梯上走来,面色凝重,甚至带着浓浓的杀意。
御前侍卫骤然大惊,纷纷抽刀护着身后的皇帝和太后,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
高程枫行至湛寂身旁,忽然顿住,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冷冷地说了句,“湛寂,好手段啊。”
湛寂始终目不斜视,眼里空洞无一物,并未答他话。
宋依阮这时已经笑不出来了,她扒开护卫,问道:“使节,你这是何意?”
高程枫看了眼有恃无恐的萧静好,忽然郑重地把右手放在左胸膛上,鞠躬道:“北魏拓跋程枫,特来取消与南齐九公主的婚约!”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皆哗然!
“放肆!”宋依阮一拍扶手,从凤椅上蹦了起来,“我南齐乃泱泱大国,且能由尔等如此戏耍,求亲的是你,悔亲的还是你,当真以为我国无人了么?”
高程枫拳头紧握,龇牙道:“因为我的鲁莽,败坏了九公主名声,为此,我愿无条件把三州十八县归还给南齐,并奉上巨额金银,以做悔婚赔偿!”
他说罢,起身继续道,“贵国最终目的就是要我们归还失地,如今我不但无条件还了,还附有金银无数,于尔等来说,不用特地派公主和亲就能收回失地,并没任何损失。”
这时有人兴奋道:“好像也确实如此,留住了九公主,还收回了失地,这笔买卖我们不亏。”
宋依阮飞了个毒辣的眼神过去,那厢立马闭嘴,她意味深长看着眼萧静好,冷冷问道,“使节,你突然悔婚,是我们的九公主不和你意么?”
高程枫咬牙,想起作夜四皇子拓跋震荣忽然赶来,传皇上旨意,命他立刻停止和亲,否则以抗旨不遵论处,至于该如何平息南齐被悔婚的怒意,让他自己看着办。
一问才知道,就在两天前,他拓跋程枫想娶南齐九公主是为了霸占她手中封地的消息,在北魏四处疯传,都说他是狼子野心,擅作主张迎娶集财富和封地于一身的和懿公主,目的就是为了造反!
一人说尚且不足为惧,闹得举国上下满城风雨,拓跋信本就对他忌惮有加,此番再闹这么一出,让他如何坐得住。
于是连夜派四皇子千里奔袭,特地带来旨意:
不准他与南齐和亲,至于如何处理,让他自己看着办,他能怎么办?作为悔婚的赔偿,他势必只能主动奉上这三州十八县。他拓跋程枫还也是错,不还也是错,里外都不是人,只怕这次回去,百姓们要对他“夹道欢迎”了。
那日在听见九公主要封地时,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却侥幸这么短的时间内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大变数。
湛寂!他终归是低估了这个人的影响力,这次在北魏煽风点火的,其中僧人占大部分,他的信徒,居然已经渗透到了别国复地,可恨。
此人不杀,将来必有一仗!高程枫这般出着神,直到太后又问了一遍,“是我们九公主不和你意吗?”
他如梦初醒,言不由衷道:“九公主聪慧过人,知书达理,是本殿与她有缘无分,仅此而已!”
萧静好始终默不出声,明明很高兴,还要装作“我被退婚了我被抛弃了”的惆怅样子,着实不易。
宋依阮气得胸膛起伏不定,故作镇定道:“既如此,那便请使节立下字据!”
之后高程枫白纸黑字立下字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皇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健康,踏上了属于他自己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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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和亲仪式就这么不欢而散,有人欢喜有人愁。
随着人们如流沙般逐渐散去,萧静好拖着大长袍在经过湛寂时,压低声说了句:“多谢!”
湛寂没答,静静望了她片刻,说了句:“我不能久留,他们可能会留下你,万事当心,若遇急事,太后身旁的太监可用。”
她猛然抬头望去,他却已带着众沙弥踏步离开。
萧静好只看见淳修回头,冲他温柔地笑着。师兄……她在心里这样喊道,眼里闪着泪花。
那年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不过十五六岁,脸上永远盛开着和煦温暖的笑容,像个温暖的小太阳。时过境迁,人是物非。
转念又想,太后身边的太监?也被师父收买了?她忽然有些心酸,既然只打算做个过客,又何必……
“九妹妹。”这时萧明玥站在门口冲她喊道。
萧静好回眸,示意她说。
她倒也不见外,说了句:“去那边亭子坐坐?”
“行啊。”萧静好不走心地答着。
待两人进到亭子,除了婢女,并无旁人,萧明玥才继续道:“恭喜你啊,不用和亲了。”
“那日我要去和亲,你也恭喜,今天我没能去和亲,你也恭喜,请问哪句是真的?”萧静好毫不留情嘲讽道。
萧明玥终于撕下了她虚伪的面孔,高傲得似只花孔雀,面目狰狞道,“不过是条野狗,竟也敢如此嚣张!”
萧静好面不改色,盯着冰池中试图破冰而出的鱼儿,慢条斯理回说:“野狗一旦咬起人来,可是致命的,你可得当心。”
“哼”对方不屑一顾,“这宫里的野狗向来死得最惨,前日里便死了一只,你可知怎么死的?
放进冷油,慢慢生火,随着火越来越大,那条狗便开始挣扎、乱叫,但有什么用呢?最后还不是被炸成了肉干,天牢里那些穷途末路的犯人们,最是喜欢吃了。”
萧静好静静地听着,对已经黔驴技穷的人抱以同情的眼光。
她随手拾得根木棍,将那层薄冰捅破,又拿过桌上的鱼食,随手撒了一把进去,趴在栏杆上看鱼儿们欢快地游来游去,才自言自语起来:
“一旦油锅里的野狗得以喘息,从锅里跳出来了,届时死的就该是那些为非作恶十恶不赦的人了。”
萧明玥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怒道:“赤手空拳,单枪匹马,我倒是看看你拿什么跟整个王庭作对,跟我母后作对!”
萧静好站了起来,灼亮的眼睛直射进她眼底,说道:“雄鹰都是形单影只的,乌合之众才会成群结队。”
“你……”长公主的脸宁做了一团,明明大着那么多,此时此刻,就气势上来说,她竟输得彻彻底底。
再想说什么,这时宫女端了梅花糕来,她拿起一块,说道:“我记得以前你喜欢吃这玩意儿了,得不到就跟别人抢得头破血流,吃点?”
深怕她觉得有毒,萧明玥把手里的那块塞进了嘴里。
萧静好并没动那些吃的,打量了翻周遭,天马行空问了句:“我猜约我见面,是你擅作主张吧?你母后并不知道。”
她冷笑,“这点事情,还不至于要请示她。”
“您慢慢吃,我先走了?”
萧静好走出两步,却又听见句:“妹妹,夷州印揣在你身上,不觉得烫吗?”
她悠悠然回头,笑道“照你这么说,若是给你,且不能将你压死?”
“萧小九!你到底狂些什么?”萧明玥气得牙齿都在颤抖。
她笑了笑,带着蓉蓉转身大步流星走去。
本是应该回府的,又记起宫里有片柑橘林子,恰是这个季节,被大雪榨过的橘子是最甜的,她实在嘴馋,便和蓉蓉去摘了一些,耽误了小半天时间。
待提着打箩筐橘子再回来时,无意中听见了几个老宫女在窃窃私语:
“要不要去禀报太后?哎哟,实在太……太不堪入目了。”
“你见过田间的那些野狗吗?完全不知羞耻地连在一起,拉都拉不开。”
“见过,街头巷尾时时都有,一公一母,用石头都打不开的。
那二位,可不止像狗,还像猫,那嚎叫声,我估摸着这会儿已经被围观了。”
“在哪里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就在前面假山后,喏,已经围着一堆人了。”
她们说的是谁?萧静好左眼跳得厉害,理智告诉她不要过去,脚步却不听使唤走到了那里。
还隔着十来米距离,她在这边的石缝里,看见了不该看的画面……地上衣裳掉了一地,从服饰样式可以看出,那是萧明玥的!她身后挨着个男人,衣衫半掉着,是宫里最常见最低等的那种护卫,因为上了年纪而变得大腹便便……
蓉蓉惊呆了,咬着嘴一声没敢吭。
萧静好也惊呆了,那两人,冰天雪地里,不冷吗?跟刚才宫女们说的一样,像……街头巷尾那些野狗,连在一块分都分不开,也像野猫叫春一样,听得脸红心跳……一浪高过一浪。
萧静好从来不知道,男女之间,竟是这么一回事。
她只看了一眼就蹲下身去,可已经足够记住全部。
两人身边围着一堆人,有的是看热闹,有的企图把长公主拉开,但萧明玥跟疯了似的,自己贴上去……声响,动作——她,这是疯了吗?
只是去摘个橘子的功夫,她怎么就成了这幅模样。
之后只听一声极其愤怒的、濒临疯癫的尖叫,“……老天,分开,把他们给哀家分开!分开……作孽啊,分开……快点。”
是宋依阮接近疯狂的声音。
萧静好忍不住又从假山缝里看去,十来个侍卫红着脸上去,伸手去拉,可是……男的把女的抱得更紧……声音不断持续……
“杀了,砍了,给我砍了那个畜生,砍掉……砍掉!”宋太后怒吼,已经语无伦次。
随后“啊……”一声哀嚎,血溅三尺,那男的头就这样被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