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是,她也是根据这满大街的横幅才判断出来的,所以才那么不想让她知道。
萧明玥所有的怨恨,所有的不甘,应该也来源于此。
马车飞奔而过,她看见了那条通往峨眉的小路。
白雪绵绵,上面走着几个僧人。她心想,现在的淳渊,应该已经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了。
湛明湛空两位师伯呢?还争强好胜么?
她由衷一笑,默念道:
再见淳渊,再见师伯们,虽然我很想你们,但还是不去打扰你们比较好。
两天后,终于赶到了雍州,百里烨和张继秘密接见了她。
问了翻情况,在张继的带领下,两人摔兵一路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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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寂跟路琼之带五万兵对淳离猛追不舍,在进入部落境地后,他们的行动受到了严重阻碍,只能前进不能后退,连消息也传不出去。
在历经千辛万苦的誓死拼杀后,对方兵力仅剩两万不到。
淳离一路逃至长白山,一头扎进了深山老林里,躲了起来。
“还追吗?”
路琼之一剑插在厚厚的雪上,问道。
他回道:“穷寇,不追,退回柔然都城。”
“哈哈,”常年作战,寒风吹裂了路琼之的唇,他干涩笑道,“回不去了,前面那几个野蛮部落联合堵我们。”
湛寂转身,脸上布满了久经沙场的风霜,他望着瀚海阑,望着干百丈悬冰,淡定道:“原定扎营,我去想办法。”
他像一根定海神针,是所有人的定心丸,有他在的地方,再凶险的场面,也能逢凶化吉,再不可能的事,也会有奇迹出现。
这并不是他有多神,而且他是南平王世子,骨子里流淌着沙场的血,生来就是保家卫国血性男儿。
不管过去为僧,还是现在为将,他身上总是会发光,信仰,坚持,能力,是他常胜的资本。
若是换个人来,二十万军力能把柔然四十万兵打得溃不成军落荒而逃?这是不可能的事。
路琼之这样发着呆,良久回不过神。
他们的粮草已经所剩无几,这点上湛寂心知肚明,他知道,这次真的碰到事了。但望着战友们个个翘首以盼,对他报以无限希望的眼神,再艰难,他也不会表现在脸上。
他明白自己是主心骨,在战士们眼里,他就是不败之神,所以他不能垮掉。
漠北的风雪起码有雍州的十倍之大,一觉醒来,冻死了不少马匹,湛寂让他们把能吃的都分来吃了,先保证活下去。
路琼之递给他个干馒头,他接过,慢条斯理吃着,缓缓道:“一会我去找那几个部落说说,你留守此地,继续堵住敌军的出口。”
追赶至此,他们只能进不能退,淳离必须死!才对得起战士们一年多来的浴血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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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寂奔袭一天,找到了那几个部落的首领进行谈判,说明他的军队无意闯入,更不会伤害他们,只要放他们的人出山,往后定将奉上丰厚的谢礼。
首领代表表示,他们如果放南齐军队进柔然,一旦柔然被吞并,下一个死的便是他们这些喽啰,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家都懂,他们不会蠢到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
帐篷里,湛寂扬声道:“我方从不主战,此次北征乃是柔然野心勃勃欺人太甚!尔等可以问问,南齐军一路北上,可曾杀过一位百姓,占过一分财物?”
众人心里开始动摇,因为他说的是事实,南齐军虽然一路北上,从未抢啥抢夺,确实不是野蛮征服。
一人用他蹩脚地讲着中原话,“即便如此,我们如何相信你?你说的话算数吗?我们要的金银财宝,粮食美酒,你当真都能给我们?”
湛寂轻笑,“若连我都不能允诺,这天下,能满足你们的只怕没几个人了。”
几人交头接耳,乌央乌央又说着自己的语言。
他都能听懂,大致意思是:
“会不会有诈?”
“我看不像,他看上去挺讲信用,不像阴险狡诈之人。”
“这人口气如此狂妄,会是个什么官?”
“将军吧?”
“南齐的将军,说话作数吗?万一他是冒充的呢?到时候对方不认账,我们问找谁要去。”
就在这话刚说完,门外便有人来报,字面意思理解是“南齐使者前来谈判!”
蹩脚中原话掀桌而起,吹鼻子瞪眼怒道:“你果然是假的!骗子!”
另一人拔出弯刀,呵斥道:“把门外来的也抓了,说不定都是假的!”
说是急那时快,三四个五大三粗挥刀直朝湛寂杀来!刀刀致命,招招不离后脑勺。
这帮人久居漠北,很少接触中原人,更不可能认识他们谁是谁,假的也可以真,真的也可以假。
他们的消息根本传不出去,南齐怎么可能会有史臣来?湛寂满心狐疑。
他边过招,边出了帐篷,东奔西走一天,此时天色已黑,帐篷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听那边也传来了刀剑打斗声,他迅摆脱掉这边,飞身过去,一脚踹飞了好几人,沉声问道:“你们是谁?”
听得出对方就快脱口而出,却不知什么原因,忽然闭口不言。
湛寂抹黑转身,挥手轻而易举将人抓住。
对方胳膊很细,女人?
他一颗心尚且还在飞速旋转,周遭火把登时亮了起来。
“抓住他们,这帮骗子!”
霎时间火光冲天,应红了半边天。
湛寂悠悠然侧眸,来不及收敛眸中杀气,两眼便直勾勾劈进了来人眼底!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记得看下章。
第75章 、尾声
她笑颜如花, 她眉目如画,她泪光闪闪,她楚楚动人。
女子亦是呆呆望着眼前男人, 一股涩意直冲鼻子,眼泪哗哗往下掉。
他的师父, 他的褚北。这一年多倒地都经历了什么,虽然还是丰神俊朗, 可怎么变得这般疲惫,看上去如此易碎, 她心疼及了。
太突然,太措不及防, 湛寂只觉血液冲到了天灵盖。
这张朝思暮想,日日夜夜无数次在他生死关头支撑他活下去的脸, 竟在这样一个几千里的地方,荒郊野地, 混乱场景,他们相遇了。
两人都红了眼,他呼吸急促,心中跳跃欢呼, 猛力将人拽进怀中, 紧紧抱着,恨不得把人揉进骨血,真怕是场梦, 醒来又只有他孤单一人。
他不停抚摸着她的长发, 想她念她无数个夜晚,这一刻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萧静好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咳了两声, 湛寂如梦初醒,放松了些,悔道:“方才抓你手臂,弄疼你了吗?”
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她只顾摇头。
“朝堂上那帮人都死了吗,你刚生产完没多久,怎么会让你来这里?”湛寂继续追问,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额……其实她想说,已经四个月了,而且恢复得很好。可她还是没完全缓过来,依然只顾摇头。
不知不觉,两人已被包围,大家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副“什么情况?”“现在该怎么办”“他们看起来好难舍难分的样子,还杀不杀?”的模样。
张继本想提一二醒,却又不太好意思,只得抱着剑像木桩一样立在原地。
湛寂见人不语,伸手托起她巴掌大的脸,眼红得能滴血,他的声音哑到接近无声,“说话,静好。”
她这才如梦初醒,愣愣道:“是我自己执意要来的。”
他又喜又悲,又心惊胆颤,蹬了张继一眼,“胡闹,万一路上出什么差错呢?”
“不会的。”她说。
他心都快被柔化了,若让他提前知道,他又岂会管这些部落,就是拼个你死我活也要突出重围,只要能早一点见到她。
萧静好也是眼不离他,有太多话想跟他说,可是现在,目前,似乎不太合时宜。
“咳咳咳,我说,你们还要抱多久,还打不打,到底什么情况?”蹩脚中原话被吓得话都说得利索了。
萧静好假意咳嗽,依依不舍从湛寂温热的怀抱分离开,转身时已变回正常神态,抬眸看了眼张继。
张继会意,忙道:“此乃我南齐的皇上,怕诸位说我南齐不够诚心,遂亲自来谈判,已消诸位疑虑。
放我们的军队出山,你们想要的,只要合理,我们陛下都会一一允诺。”
众人先是一惊,而后笑了起来,“你说是皇帝就是皇帝?我们怎么信?”
湛寂再抬眸,已没了适才谈判时的柔和,满目肃杀,浑身散发着天寒地冻的冷意,他强调:“她就是!本帅有心放你们部落一条生路,现在看来,你们是不需要了。”
她没来之前他尚能迂回,她一来,他恨不得立马结束战斗,所以连战术都变得粗暴了不少。
对方犹豫,虽然不怕战,可一旦打起来,他们的家园势必会被破坏!若不战,又怕被他们养精蓄锐后卷土重来。
正僵持不下,萧静好起唇道:“朕亲自来前来谈判,决不会食言!
只要尔等不犯我南齐,南齐永不攻打你们,并答应你们的一切合理要求!张继,给他们合约书。”
张继把一早准备好的盟约递过去,说道:“早些年,你们部落也是有公主去我南齐和亲的,不识字总见过这个独一无二的玉玺章吧?”
对方显然没想到他们会如此隆重,一白发苍苍的老者颤抖着双手接过,又看了眼湛寂和萧静好,重重点头,嘴里念着他们名族的语言。
“他们说什么?”萧静好很自然地把头偏了过去。
湛寂从善如流伸出臂膀稳住她,耐心道:“他说:这是真的!曾有幸见过一次玉玺章,他向可汗们用人头保证,这是真的。”
诸位可汗碎碎念了一番,识时务者为俊杰,终于把各自所需叫人用汉字写在合约上,双方在上面签下血书。
轮到萧静好咬手指时,被湛寂拦住,“我来吧?”
对方听罢,立马急眼,“等等,你是什么身份,能做数吗?”
湛寂不理,咬破手指递给了身旁的女人。
萧静好脸上的笑都要溢出来了,她明白他的意思,想让她写自己名字,可是她却握着他的手,写了个大大的“湛寂”在上面!
他怎么不能作数?这天下唯独他也只有他能代替她行驶所有权利。
几位可汗收到合约,被上面的签名吓住,“湛寂,湛寂,他是……那位神僧?”
“应该是他。”
几人浑身一哆嗦,连夜撤回了他们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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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寂牵着萧静好的手打着火把走在前面,轻声说道:“路黑,我背你。”
“不用,我没这么娇弱。”因为害羞,萧静好拖着鼻音拒绝。
在后面喝西北风张继无数次翻白眼,他发现自己就是来找虐的。
“淳离带人躲进深山,不出来是想饿死在里面吗?”萧静好探头问。
湛寂紧紧握着她的手,回道:“出来也是死。”
她点头不语,心说成王败寇,他身为破国之主,非死不可,结局就是这么残忍但又无可奈何,坐到他们这个位置,有些事,只关乎立场,不在交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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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琼之看见静帝凭空出现时,下巴都惊掉了,往后又看了看,除了张继没有其他,他忽然变得无比失落。
“抱歉,没能把满齐给你带来,”萧静好站在火堆旁,说道,“此次北上,一则解决盟约问题,二是带兵支援,三是给你们押送粮草。多一个人便多一个人的风险,所以,我没让满琦来。”
路琼之当然懂得,也庆幸她没来,这样恶劣的天气,不是人待的。
“明白,等回去后,皇上至少要准臣休假半年。”
“半年怎么够,一年!”她慷慨说道。
路琼之:“谢过陛下。”
为不打扰二人重逢时光,他机灵地拉着张继去了自己帐篷,临走时还不忘在湛寂耳边轻声说道:“你可悠着点,皇上刚生过孩子没多久。”
湛寂听罢,毫不留情给了他一猛脚,“滚你的吧。”
萧静好痴痴望着他,笑道:“师父会骂糙话了。”
他冲她勾嘴,俯身将人抱去床上,盖好被子,细心地给他用暖壶装了热水捂脚,又把暖炉放在离床不远的位置,才将身上盔甲一一除去。
他们话不多,就这么用眼神碰撞着。
这一年多来,她因为他苦苦征战而深感自责,他因为她身怀六甲而不能贴身照顾而深感愧疚。即便如此,他们始终互相理解,互相支持,这是最值得欣慰的一点。
他把外袍脱去,里面穿着她给他做的衣裳。
萧静好有些意外,都洗掉色了,他却还穿着。
直到他把头盔脱去,她才看清他的头上已经长出了头发,又黑又浓,而且足够长,长到已经束起来了。
记忆中那个健康城里那个翩翩公子,儒雅是他,狠绝是他,爽朗清举亦是他。
她猛然惊起,颤声喊道:“师父,你……”
褚北俯身,重新把她按进被窝,“别动,冷,容易感染风寒。”
他爬上床,侧身将她揽入怀中,紧紧的,一刻也不愿放开。
静默无声片刻后,他把头埋进了她的颈窝里,呼吸此起彼伏,十分不匀。
又过了一会,她听见他暗哑地说道,“我还俗,不全是考虑你和孩子。我杀戮太重,已无缘佛门。”
“对……”
他打断道:“别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已经为我付出了宝贵的一切,我出家,我还俗,都是我自己愿意,你不要责怪自己。我别无所有,唯有这身躯壳,可为你保驾护航!”
萧静好泪眼无声,千言万语,都化作一个久违的拥抱。
“你想看我们的孩子吗?”
为了缓解他的心情,她主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