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谢殿下。”
隔着屏风,她的声音有些哑:“祝殿下平安顺遂。”
他离开的步子顿了下:“你注意好身体。”
门开开合合间,人已经走远。
第二十九章
要送予江咏思的香囊,林良善绣了足足半个月。
只是还不等她将香囊送出,丞相府的请帖就到了府上。
请帖是丞相夫人亲拟,邀请了梁京城中有名有姓的世家小姐,三日后到府上做客。
林原将请帖看了一遍,皱眉道:“丞相夫人恐怕是想将那真千金介绍给你们认识。”
一个在市野农村生活了十四年的千金小姐,即便她的爹是大雍朝位高权重的丞相,可若她不能融入这个圈子,怕以后也是没什么用处的。
林良善实在不想听到与徐幼娇相关的事情,她的脑袋微微发胀,右手斜撑着脑袋在桌面上。
她很想说:“我不想去。”
可这太不识抬举,说不准徐敬会因此给哥哥使绊子。
她揉着太阳穴,好半晌才道:“我知晓了。”
林原嘱咐道:“你去了丞相府,可得安生些,别闹出什么乱子来。”
“我能闹出什么乱子。”林良善有些心梗。
说罢这件事,林原又道另一件事:“善善,玉佩的事情有些着落了。”
林良善猛地站起来,碰倒了木圆凳子,“嗵”的一声,砸在地上。
“你说什么!”
她的脸上写满了惊愕。
不可能,据她所知,闵危很珍重那块玉佩,是一直携带在身上。
这世,自从真宁道上救了他,玉佩也该一直在他身上,这其中不会有其他人接触过,除了那个掌柜。闵危说玉佩是他爹留给他的,算着日子,都有许多年了,闵戈尚在北疆,难道现在梁京中真有人认识这玉佩?
也正是如此想,林良善才敢将玉佩拿给林原,不怕他查出。
林原觉得她的反应太过夸张,弯腰将凳子扶正后,不觉用狐疑的眼神看她:“你不高兴?”
林良善讪笑一声,道:“哪有?”
“哥哥已经知道真宁的身份了?”她秉着呼吸。
林原摇摇头,道:“不知。”
林良善立时松了一口气,道:“那你刚才说什么玉佩的事情有些着落了?”
“说来也是凑巧,前日我遇着蒋旭,闲聊时说了这事,他说自己好似见过这样的玉佩。只是当时我没把玉佩带在身上,给他看不了。”
蒋旭是禁卫军统领蒋辉的大儿,与林原一向交好。自他十三岁时,便被自家爹丢进了军营中,一直在镇北王闵戈手下任职。闵戈两年前去往北疆时,蒋旭也是跟随一起去的。
“哥哥,镇北王回京了?”林良善瞪大了眼。
林原敲了下她的脑袋,好笑道:“怎么可能,未得诏,镇北王哪能回来?”
“那蒋旭怎么回来了?”
“南域王宫欲起兵侵占边境,金州流民暴.乱,圣上有令,让蒋旭带着十万兵甲应援金州,昨日他已离京。”
话刚说完,林原不禁叹息连连。这大雍朝经历百余年,早些年倒是富国强兵,得周围小国尊敬,连年上俸。与近邻齐国和楚国,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三足鼎立。
可这些年,圣上是中了得道升仙的瘾,立了一个道士为国师,每日都在缭绕烟雾中炼丹,以求长生之道,少理朝政。
若是如此便也罢了,偏巧五年前,南边的齐国宫乱,最后登基为帝的是一位公主。女帝弑杀残忍、野心勃勃,不断侵占蚕食小国,将齐国的版图扩大。这次金州流民暴.乱,也正是女帝暗中授意南域王宫骚扰,存的是坐收渔翁之利的心思。
三国国力有变,北面的楚国见齐国野心,也时常让些小兵叨扰北疆之地。
更遑论四年前,已经被黑乞国收入囊中的西北十六城。
开春来,更有江南之地洪讯不断,淹没良田桑地千顷,工部偷工减料修筑的水坝也被冲毁,百姓流离失所,疫病蔓延;往北去些的一些州县,却是因干旱和蝗灾颗粒无收……
现在的大雍朝,可谓是国土残缺,民心分散,各地起义镇压不断重复。
林良善蹙眉道:“从北往南,十万大军,路途太长,不会折损军力吗?”
“现今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圣上既然下旨如此,也只好照办了。”林原道,却是在想梁京城远郊的大小校场还有五万兵力,可上头却是不派出镇压暴.乱。
多余的话,不能再说。
正是蒋旭要前往金州,林原与他闲聊时想起真宁也是金州来的,才说了玉佩的事情。
林良善心下感慨,不禁想起前世的那几年,圣上越发昏庸,以至于太子段昇接手了国事,虽不是正经帝王,却是握了实权。即便如此,他也没能将国内诸事解决。
她又不由想到闵危篡位登基后,他会如何处理那些糟糕事。
“你又发什么呆?”林原拿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没什么。”
既然蒋旭已经离京,那闵危的身份算是保住了。
***
三日后,丞相府后院,百花争艳,美食鲜果。
受邀请的小姐都是家中在朝为官的,且她们多是嫡女,即便是庶女,也是在圈子中有名声才华的。
徐幼娇一早就起了来,灵鹊为她细心装扮。
待时辰差不多,她才着了一身霜白水袖百褶凤尾裙,袅袅而来。
她的容貌绝佳,明眸皓齿,一颦一笑间都是道不尽的风姿韵味,只衬得其余小姐黯然失色。
众人看得痴了,心中有了些想法:这真千金的容貌竟比那假千金还要美,看来梁京第一美人得换人来当了。
林良善坐在角落处,面无表情地凝目看着徐幼娇。
“你好像不喜欢她?”李兰芝拍了下她的手,道。
林良善只笑笑。
丞相夫人见着有几家小姐与女儿攀谈起来,面上笑开,让婢女好好伺候,就离开了。
简直坐立难安,林良善想立刻回府。
她见着江寄月同徐幼娇说笑着什么,端了茶水喝起来,差点被呛到。
李兰芝给她拍背,瞅她的眼神,道:“善善,你明显就是不喜欢那徐幼娇。”
还不等她说什么,李兰芝坦诚说道:“说实话,我也不喜欢她。”
林良善当然知道她不喜欢徐幼娇,前世也是。
她想起江寄月的姐姐是要嫁入徐家的,她们两人现在如此交谈,也是没错的。即使她和江寄月是好友,她又该怎么说?
蓦地叹气。
却见两人一同走到她的面前。
“善善,幼娇说她之前见过你。”
徐幼娇明眸灿灿,含笑道:“我之前在镇北王府门口见过林小姐,也不知林小姐还记得我吗?”
林良善站起身,直直地看着她的眼,也笑:“当然记得。”
“林小姐上次是找你的小书童吗?刚才寄月还同我说你很喜欢他。”
袖子中,指甲紧紧扣着皮肉,泛疼。
“咳咳。”林良善忽地用帕子掩住口鼻,咳嗽个不停。
“怎么了?”江寄月关切询问。
林良善咳了一阵,白着一张脸对三人道:“我感觉有些难受。”
话还没完,又咳嗽起来。
“我陪你回去。”李兰芝道。
已经有些其他小姐看过来,林良善歉意道:“徐小姐,抱歉,我恐怕要先回去了。”
徐幼娇着急道:“府中有大夫,我让人把大夫找来,给林小姐看看吧。”
“不用了,我身体本不太好,需得吃特制的药,今日不巧落在府上了。”
如此说,便不能再留。
刚一出府,林良善便将手帕收起来,对李兰芝说:“我没事,你不用陪我回府了。”
她的神色太过平静。
“你不会是装的吧?”李兰芝惊道。
林良善嘴角轻翘,道:“你不是也不想在这里吗?”
她已来过丞相府,因抱恙早离,也不会有人怪罪。
起初,她是想干脆装病在家的,可若是那样,林原必定要让她待在府中修养最少半个月,划算不来。
***
王泰来林府教武近五个月。
他很是喜欢这份工作,不仅是主家开出的月薪高,而且两个徒弟都很努力,且小徒弟的天赋极高。
他自觉四十多年的本事都要被他学完了,自己没什么可教的。
今日来林府前,他突然被一人拦住,说是请他帮忙,并答应给他十两银子。
不过是递一封信嘛,哪里需要银子。
“多谢壮士。”
“嘿嘿,小事。”
今日红萧随林良善去了丞相府,没在。
等教武结束,王泰从衣领中掏出了信封,拿给了闵危,道:“这是一个人托我带给你的。”
“谁?”
“我哪里知道,小子,快拿着,我走了。”
信封上没有任何的字迹。
等到了三人的屋舍,闵危才将信拿出,拆开了外封,里面一张雪白的纸张上,白纸黑字:若想知道你的身世,明日午时到微山湖畔的茗雅居。
第三十章
午时阳光正好,还未正式入夏,微山湖的荷花却已冒出了粉嫩的花苞,掩映在一片碧绿深色中。
徐幼娇突地将手中的团扇置在石桌上,紧皱细眉,遥看通往茗雅居的石子小路。
人没有来。
垂柳上嬉闹的莺雀吵得很,她不耐烦地端起茶水喝起来。
“你确定信送到了?”她问。
灵鹊有些害怕,小声道:“那个人说他是亲自将信递到王泰手上的,应该不会有错。”
徐幼娇缓了口气,又坐在那处等了半个时辰,迟迟不见人来,心情愈加坏透。
不可能。那天雨幕下,当她提起他的身世时,闵危是有反应的,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显然是对身世之事有兴趣。
若是林良善没有出现,也不至于现在还要如此麻烦。
根据灵鹊的打听,闵危现今是在林府,给林良善做书童,并且林良善似乎对他还很好,一个普通书童是需要习武的吗?不合常理。
前世的怨侣,这世倒是关系好极。
徐幼娇笑笑,觉得有些滑稽。闵危,她是势在必得。
这般等待,一直没等到想等的人,却见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泊上,画舫船头站立的一人,金冠蟒袍,正是太子段昇。
画舫船渐渐逼近茗雅居。
徐幼娇恨得咬紧牙关,扇柄几欲捏碎。
当看到信中的内容时,闵危是有些愕然的,但也仅仅是有些。
他坐在窗边思考了一会儿,就将信折叠好,塞入袖子中。
到了厨房,还是如平常,开始煎药。
如今,林良善隔日的药汤都是他在负责。
白雾汽升腾起来,混杂初夏的热,在风的吹拂下,扑向他的脸。
寡淡苦涩,又带着一丝辛甜,同她身上的味道一样。
闵危看了眼正忙碌的宏才和厨娘,垂眸将袖子中的信拿出来,丢进火炉中。
橘红色的火舌舔上白色的纸张,上面娟秀的墨字瞬时湮灭,变成一堆轻飘飘的灰烬。
身世?他是想明确知道,可那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让他止住了心思。
小姐见着那女子的神情状态,有恐慌,有恨意,有害怕……
他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那般复杂的神情。
他没预料到小姐会那么早回来,还冒雨出府寻他,最后还致咳血昏倒。
马车中,被雨淋湿的发丝黏腻在她惨白的脸颊侧,嘴角处鲜红的血流淌下来。
那一刻,他的心口蓦然疼痛,比之三生蛊发作还甚。
“冯叔!快些回府,小姐咳血昏过去了!”
他犯了一个下人不该有的举止罪行,将病弱不堪的她搂在怀中,发颤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唤她:“小姐。”
车外的雨声和他的低喃交错在一起,她也没有醒过来。
被林原罚跪,他没有不甘愿。
都是他的错,他愿意承受任何的惩罚。
倾盆大雨中,他眼睁睁看着进屋的大夫,只期望她没有什么事,可想着那抹血,他又不能说服自己。
他杀过人,不管是母亲,还是那个少爷,亦还是为了谋得生存,与人争执斗殴、头破血流。明明他的手上早沾了许多血,不该再害怕。
可当她在他面前咳血昏倒,他还是恐惧了。
大夫在屋内的时间越长,他所受的煎熬就越烈。
红萧来看他。
“大夫如何说?”他跪在雨中,看着对屋,敛气问道。
“小姐已经没事了。”
身体要朝前倒去,他用手撑住,直起腰板重新跪好,冰凉的雨水从他深邃的眼窝,流经高挺鼻梁,顺着抿直的唇到下颚,在浅色的地面上砸起水花。
他安心下来,随着一股愧疚自责席卷而来。
他不该出去的。
之前,在将玉佩交给小姐后,他一次无意听到看守大门的说:“小姐让我看大门的时候,若是见着真宁出门了,要立即拦住,然后向她通报。你说,小姐是怎么想的啊,那真宁的面儿也太大了。”
“谁知道呢,他不过才来了几个月,就由一个小乞丐成了小姐身边的书童,待遇比咱们还好,真是羡慕死我了。”
……
小姐不允许他出府。
猜测原因,是与玉佩相关,或者说是与他的身世相关。
正因如此,那天他才趁着小姐去绣庄时,偷偷从无人看守的后门溜出去。尽管门被锁着,但他不过轻巧一跃,就□□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