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小姐也没问他如何出去的事情。
信上的字迹很明显是女子的,很大可能是那日雨中的女子写的。
冯叔有次说,那女子是丞相府刚寻回的真千金。
她知晓他的身世。
药罐上的盖子扑扑地折腾,闵危掀开盖子,见着里面的药汤差不多了,才将药汤小心倒入碗中。
红萧刚来过,说小姐从丞相府回来了。
***
七月初的天气,有些闷热。
林良善沐浴完,坐在棋盘前,任红萧给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和林原用过晚膳后,她提出要与他杀一盘。
正下得起劲,张管家突然来找,说是刑部有人来了。
又是公事,林良善被热地气闷,接连推林原:“快走吧,真是好不容易有个空闲时间,你简直比那皇帝那忙。”
林原忙去捂她的嘴,骂道:“小心说话,你不要命了。”
林良善扒拉下他的手,气鼓鼓道:“林大人事忙,我这就不留你了,这样总行了吧。”
林原捏了捏她的腮帮子,笑说:“好了,别生气了,我要是回来的早,给你带馄饨吃,就巷子口那家。”
每次都这样说,可有哪次是回来早的?
林良善懒得说什么,等林原走后,就打算沐浴完睡觉。
红萧用帕子把头发擦了半干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谁?”
“是我,小姐。”
是闵危,他来做什么?
“进来。”
等他进来,林良善见着他手中端着一盘西瓜,红瓤绿皮,看着就很好吃。
“放到这里吧。”
闵危刚进门,就闻到了屋内弥漫开的花香气息,甜腻地有些过。
抬眸间,见着那边盘腿坐着的人儿,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泛着潮气,明显是刚沐浴过。
香气直往他身上钻,他将西瓜放到榻上的小桌上,脚步急促地要离开。
“等等。”
林良善问道:“你会下棋吗?”
前世,闵危是会下棋的,她曾见过摆放在书房窗边的残局。
虽是残局,其中凌厉的杀气却未消散,仍盘踞在棋盘上。白子行棋稳健柔和,黑子却是步步紧逼。那时,她便想:闵危该是执黑子的。
她本是随意问,因刚才和林原下棋的那股瘾还没下去。可惜红萧不会。
闵危停顿离去的动作,微低头,道:“会。”
“那就好,你来陪我下一盘。”
闵危原本该说自己不会,就像他说自己不认字一样,但话到嘴边,又改了。
他坐在榻的另一边。
风从纱窗中吹进来,将她身上浓郁的香气直吹向他。更近些,他想着这香气大概是栀子香,同院子里正盛开的洁白栀子花一样,只是里面掺杂了熟悉的药香。
闵危喉间有些干涩。
“你执黑子?”
闵危见着放置在她那边的是黑子,道:“小姐,我执白子。”
将残局收拾好,两人对弈。
闵危的棋艺是他母亲所教,不过只学了半年罢,后来流亡路途中,哪里还能再玩这些个高雅之物。
不过短短时间,他便已经输了五局。
林良善忍不住道:“你到底会不会啊?”
她是忘了自己怀揣前世所学的棋艺,还有《百变效古棋谱》的加持,连方才林原都输了她两盘。
“小姐,我棋艺不好。”闵危羞愧,要推脱自己不能和她下了。
“我教你。”
林良善一时忘了对面之人的身份,毕竟他与前世的他实在差别大,除了一张脸,性子都不一样。
这几个月的相处,他都很听她的话,没有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只有两次他私自出府,惹她生气。
有时候她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他的名字叫真宁,而不是闵危。
她教他该在何处落子,又如何判断棋局走势。
他认真地学着,不过一个点拨,就能举一反三。
“你的棋艺原来是和谁学的?”林良善托着腮,看着棋盘,随意问道。
闵危执白子的手微顿,然后将棋子落下,他说:“是和母亲学的。”
林良善抬眼看他,却见他额前的碎发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长翘的睫毛抖了下。
“抱歉。”她后悔自己刚才嘴快。
闵危只摇摇头,道:“无事。”
她想起那块玉佩的事情,为了让他放心,道:“那块玉佩有了些着落。”
林良善拿出林原的说辞来应付。
“哥哥说京城中有一个叫蒋旭的武官好像知道玉佩的事情,只是他已经赶往金州镇压暴.乱,若是他回来了,我再让哥哥替你去问问。”
这事情都过去了近一个月,林良善才提及,不免有些心虚。
刚开始是她提出要为他查明身世,可这时间都多久了。
即便如此,她还得把时间把后拖一拖,等闵戈回京。
闵危听到金州暴.乱,眸光闪了闪,然后看向林良善的眼神又单纯起来,道:“小姐,我不急的,只要能找到我的生父就好。”
月上中天时,红萧来提醒:“小姐,太晚了,该早些睡了。”
两人才停下刚结束的棋局。
闵危离开时,看了一眼那未动一口的西瓜。
林良善注意他的目光,道:“以后的西瓜,你不用切成块,把它剖成两半,再一并拿了勺子送来就好。”
自小,她就喜欢那样吃西瓜。
作者有话要说: 先走点温馨的剧情,好为以后开虐做准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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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咪咪,明天还有一更。
第三十一章
进入大暑日,天气愈加炎热燥闷。
林良善用膳本就少,这下子更是胃口不佳。尽管宏才竭力做了各种消暑的吃食,她也只吃几口。
这日,林原终于得了空闲,道:“不若我带你出去逛逛,顺道去醉仙楼吃些东西,我听说店里新出了一道消暑的甜品,好像是叫椰子盏。”
林良善撑着脑袋,拒绝道:“我不去了,天太热。”
“做什么不去?我好不容易休沐,你就当陪我去,还不成吗?”
“以前你不是很喜欢逛街的,怎么现在不喜欢了?”
林原劝了又劝,林良善才点头。
待午睡醒了,已经是傍晚,热气消散些。
街道上的人比起白日多了很多,马车停在醉仙楼门口。
林原正要跟伙计要一雅间,忽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他转身,见着那人,诧异道:“你怎会在这里?”
林良善听到动静,也回头看去,正见那人是一穿暗红窄袖圆领骑装的少年,浓眉大眼,咧嘴笑时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看着有些傻。
“善善,这是蒋畅,蒋旭的三弟。”
林原介绍着人,却见林良善一直盯着蒋畅,把人家一小少年看得脸色泛红,不安地挠头。
他拉扯了下林良善的袖子,蒋畅是长得不错,但也用不着如此吧。
“啊。”
林良善回神,歉意道:“不好意思。”
前世,她第一次见着这人,还是在嫁给闵危第一年的上元灯会。
当时她还被急匆匆的他撞得快要摔倒,也是被他拉住的。
“姑娘,我叫蒋畅,在京中任昭武校尉,烦问,姑娘芳名?”他问。
只是还不等她说话,闵危就跟个鬼似地出现她身后,替她回答了:“夫人,你怎么不等等我?”
后来她再见着蒋畅,是在死后化魂时。蒋畅手握禁卫军五万兵力,里应外合,配合闵危的攻城,牵制住了段昇的动作。
蒋畅虽年岁十三,却每日在京城大校场训练,很难得出来一次。这日休了假,本想来街上晃荡晃荡,再到醉仙楼吃些好的,满足下口腹之欲,毕竟校场中的伙食实在让人嘴里淡出鸟来。
却不想遇到哥哥的好友林原,想着总得打个招呼才好。
他早就注意到林原旁的一抹嫣红身影。她身形纤瘦,乌发半盘,用一根缠枝杏花的银簪别着,露出白皙的颈项,兴许是天太热,上面有些微闪的细汗。
等她转过身,见着她清淡的面容,一双明眸直直地看向他,没有一丝的羞怯。
以往见着的女子哪有这样的。
在被林原告知是家妹后,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镇定道:“林小姐好。”
林良善点点头,不再说话。
既是碰上,林原这个年岁大的,自然是主动请客了。
三人进了雅间,林原点些吃食,又要了一份椰子盏。
伙计笑呵呵地给他们倒好凉茶,道:“诸位稍等,马上就好。”
饭席间,林原和蒋畅说着话,林良善闷头吃着那冰凉清甜的椰子盏。
半个时辰后,用完饭,外面的天光尚亮。
蒋畅借有事离开。
“善善,我陪你去挑几身衣服。”林原提议道:“我见着你前些日子喜欢穿白色清亮些的衣裙,今日我给你买些吧。”
闻言,林良善摇头,仰面笑道:“哥哥,不用了,我不喜欢白色。”
“再说,我的衣裙够多了,买多了,也没时间穿。”
林原却执意道:“自你回来,我都少陪你出门逛街,今日你得挑完几身衣裙,我们再回去。流仙坊该没关门,我们去一趟。”
自林安逝世西北后,林良善的事情都是林原在操办,甚至是吃食衣服之类。
林原很是热衷给打扮她,只不过后来官职升高,忙碌起来,没以前有空了。
流仙坊在另一边的街道。
这厢马车中,林原与林良善闲聊起来:“你还记得蒋畅那小子吗?”
林良善手执绢扇扇风,疑惑道:“不是刚见过吗?”
“我的意思是你还记得从前见过他吗?”林原点了下她的脑袋,笑道:“看你这样子,是忘了吧。”
“什么呀,你倒是说清楚。”林良善一扇子把他的手拍开。
林原有些怅然:“你小时,爹曾说过‘咱们家善善那么笨,以后可得找个还要笨些的小子,要是聪明些的,准得吃苦头。’他与禁卫军统领蒋辉的关系好,便看中了有些傻气的蒋畅。有一次,爹还专门请了父子两个到咱们府上做客。”
“你那是尚且孤僻,总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有时候我带你出去玩都不肯。蒋畅是听了爹的话,跑去你院子里找你玩,却被你丢了砚台,泼了一身的墨。”
说着说着,林原有些说不下去了。
后来林安不在,林家和蒋家的关系越加浅淡。直到后面他任了刑部右侍郎,才又有了往来。
林良善“哦”的一声,想起什么,瞪他,道:“爹什么时候说过那话了?什么叫我以后要找个笨的?这是你自个编的吧?”
“我骗你做什么?你那时年纪小,不记得也是当然。你今年都十四了,明年便可开始议亲。原本爹就不大喜欢江咏思,还同我说过要管着你,不准你和江咏思多亲近。”
林原说到这里,短叹一声,接着道:“我本来也是不大喜欢江咏思的,可见你因着他,性子变得开朗活泼,不像之前忧郁自闭,才许你和他相处的。”
小时候的她,同见着江咏思的她,性子转好了很多。
若不然,他也不会违背林安的意思。
“也不知道那江咏思到底是怎么迷惑你了,怎么你就一心吊在他身上呢?”林原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对面少女的脑袋。
林良善摸摸有些疼的头顶,不理他,偏头过去。
马车外,吵闹的人声中夹杂有一道嗔怪的女声。
“江咏思,我叫你等等我!”
林良善一下子将车帘掀开,却见人头攒动的街道上,白袍儒士装扮的少年身后,有一黄衫清丽的女子攥住了他的衣袖。
“江咏思,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这天都要黑了。”莫千映将那截白色的袖子攥地死紧,像是一松手,面前的人就要跑了。
江咏思头疼得很。
莫岑刚到焦纵山的寒麓书院,要举办清谈会时,他是有意要去请教问题。可祖父江宏深和莫岑曾结过怨,任他如何情真意切,也不能打动莫岑。
莫千映是莫岑的孙女,他不过和她无意见过,她就一直缠着他,还自告奋勇地说要为他在莫岑面前说好话。
第二日,江咏思再去找莫岑,是连门都没见去。
他心中只觉这莫千映聒噪,却是不能直言,怕要是惹她生气,莫岑更是厌烦他。
幸而善善的那本棋谱,他才得了莫岑的赏识。
连续几月,他一直在寒麓书院学习,有了莫岑的提点,他了解越多,学识更加广泛。
在书院中,莫千映每日来找他。尽管他避着不见,她还是会来找他,烦不胜烦。
他不想和她多接触。
那日他还在善善面前说:“我和莫小姐没什么关系,你别多想。”
善善乖巧地点头,道:“我知道你们不会有关系。”
可没想到这次下山,莫千映竟偷偷跟着他。
江咏思直接将袖子甩开,回神,俊脸严肃正经:“莫小姐,你不要再跟着我,赶紧回书院吧,不然莫老夫子要担心你了。”
莫千映变了脸色,泪花涌出来,抽噎道:“可是现在都要天黑了,你要我现在上山吗?回去都要一个时辰呢。”
她分明是计划好,不想离开。
江咏思被她的话哽住,只好说:“你自己找个客栈住一晚,明早再回去。”
“那你呢?你要去哪里?”莫千映任眼泪流下来,可无情的男子根本视若无睹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