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笑了声,然后听见肚子响的咕噜声。
闵危出门,对外面道:“去厨房端些饭菜来。”
待人将几碟精致的小菜摆上桌,他见她还是直愣愣地站在那处,道:“过来吃些。”
林良善不动,仍然恨恨地看他。
“你再如何瞪我,这桩婚已成,是反悔不了的。不如填饱肚子,好好休息一番,明日还得早起去爹娘敬茶呢。”
他看着跳动的烛火,意味不明道:“若是你饿死了,高兴的可不是我。”
桌案上的合衾酒未动,他懒散地倒了一杯酒。甜腻的果酒入口,让他微皱起眉,一口将酒饮尽,凝着她用膳。
林良善狼吞虎咽的样子实在不像一个有修养的小姐。
“你出去。”
用完膳,她开始赶人。
闵危却是不搭理她,出去唤人撤掉残食,又着人准备热水沐浴。
“闵危!”
她叫嚣的样子太过滑稽,闵危看了她一眼,挑眉笑道:“还没有哪对新婚夫妻是分房睡的。”
林良善就像一只炸毛的猫,要冲过去时,却见他抬手解开腰间玉扣,慌得转过身去。
“之前你的胆子挺大,现在就剩下这点了?”
闵危的语气虽有调笑的意味,但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眸中满是淡漠。他走至四折花鸟屏风后,将大红色的喜服脱下,随手抛掷在一边。
世间万千好颜色,他独厌恶的就是红色。
哗啦啦的水声外,闵危自然听清了屏风后不断走动的脚步声,十足的焦急。
他靠在浴桶边,微阖上眸,再次想起不久前的中秋宫宴。
宫女不小心泼了他一身的酒水。他被人引至那间屋子换衣,刚进门就觉出那里面飘散的淡香,已然吸入一些。
若是平日,这些毒对闵危根本无用,偏不久前他遭遇暗杀,月初又是三生蛊发作,克制那剧烈的催.情香有些无力。
门被人从外反锁,他当即要踹门而出,却被人从身后抱住。
“咏思哥哥。”柔弱的呢喃声响起。
闵危额角青筋爆出,转身欲一把推开这女子,却被她亲昵地搂抱住脖颈,整张脸要往上凑,杏眼迷惘,神志不清的样子。
他按住她,看清她的长相,是刑部右侍郎之妹林良善。
“咏思哥哥,我好想你。”她迷糊地扒着他的衣领,整个人贴过来。
不过一瞬,闵危就明白其中关节,原是遭人算计了。
他冷怒地反手抓住她的手,却见她皱起细眉,抱怨道:“咏思哥哥,我的手好疼啊。”
江咏思?
江家?
想及闵戈今日要在圣上面前求得他与江咏思之妹江迎曼的婚事,闵危抓住她的手一松,任她抱着。
“你怎么不说话呀?我都好久没见你了,哥哥不允许我见你。可我真的好想你啊,真的好想你。”
她脸上的眼泪往他玄色的锦袍上糊,伴随抽泣呜咽声。
闵危无动于衷地任她抱着哭,侧耳听外间的动静。
但渐渐地,林良善的面颊开始涨红,呼吸急促起来,显然是情动了。闵危也不好受,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但到底能克制住。
她拉住他到床榻边,垂着头小声道:“咏思哥哥,我想嫁给你,好不好?”
她要解开腰间暗红色的系绸带时,闵危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再动。额上汗如雨下,他忍住下腹不断激涌的冲动,却没想到被她揽过他的脖子,摔倒在柔软的床榻上。
束发的玉簪被她扯落,长发披散下来,与她的发纠缠在一起。
她睁着一双微红的眸,痴情地与他对视。手压着他的头,红唇要往他唇上贴。
闵危撑着大半的身体,胸脯起伏不定,喘着粗气。将她的手拉下,反压在床榻上。
“你亲亲我,好不好?你还从来没亲过我呢。”
媚眼如丝的眼中,倒映着他的影子。
有那么一瞬间,闵危想俯身下去,堵上那张喋喋不休的唇。但他听见了外间有人正来到,扯过一旁的被子,将她塞入里面。
接下来,不过是一场戏码,出场的角色有谁?
皇后、太子妃、江迎曼、林原……还有一人,江咏思。
也许是见着这么多人,林良善清醒过来,惊惧地缩在床里侧。慌乱之间,薄被根本掩饰不住里面错乱的海棠红衣衫。
“咏思哥哥,我和他什么都没发生。”
闵危的唇角不由翘起,什么都没发生?她竟是忘记了刚才的所作所为,睁眼说瞎话。
她也不看看,那江大公子信不信她说的话,可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得了这种事。
在林良善昏了头要从床榻上下去时,闵危伸出手臂将她拦住,凤眸微眯,藏着怒意,道:“皇后娘娘,烦请您和其余人先出去。”
他转向盛怒的林原,道:“林公子,也请你先出去。”
众人退出屋子时,林良善的目光还在追随那个白色衣袍的人,泪水无休止地掉落。
闵危站起身,看了一眼早被他碾断的香,整理着衣袍。残留的香还在运作,但已经淡了许多。
他回身,压着燥火道:“林小姐,你这般错认人,可是出了大事。”
“为什么会是你?”她疯了般,衣衫不整地冲他扑过来,厉声质问。
闵危也只是淡淡地看着那桃红色的肚兜,上面绣制着大朵盛开的木芙蓉。
他单手握住她两只手腕,替她将外衫绸带系好,漠然道:“林小姐,这般不可再被人瞧见了。”
看向她的泪脸,闵危捏着她的下巴,轻笑了下,道:“我会向圣上求得赐婚,让你嫁作我的世子妃。”
御赐的婚姻,打断闵戈的计划。
书房中,常年在外征战的闵戈狠抽了闵危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气。
“你方才在圣上面前说了什么昏话,你明白吗?”
闵危满嘴都是血,他抬袖擦去唇边的血迹,垂眸道:“江家并不愿意让江迎曼加入镇北王府,他们已有准备。今晚我与林良善的事情,皇后和太子妃第一时间赶到,恐怕也有他们在中作梗。”
“即便如此,那你也不该许她世子妃的位置。”闵戈烂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而后发问:“你是觉得自己的世子之位坐稳了吗?”
“我既然能让你坐上这位置,也能让其他人坐上。我可不止你一个儿子。”
闵危低着头,道:“父亲,我明白。”
他没有反驳,只是接受。
闵危心中清楚,朝堂中开始有人怀疑闵戈有狼子野心,上谏要圣上收回他的兵权,但圣上并不会听他们的,而是事事都要问过给其炼丹的玉空道人。
而玉空道人,早就被闵戈收买了。
江迎曼?
闵危对于一个在背地辱骂他是乞丐世子的人没有兴趣,更为重要的是她是闵戈中意的世子妃。
闵戈想让他娶江家的女儿,闵危偏偏不如他的意。至于他所说的世子之位,很快,闵戈这个镇北王都会做不成,何谈这恩赐?
呵,不过都是利用,偏那个愚蠢的林小姐撞进来,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
她自以为完美的计谋,却反被他人利用。就连她那时脸颊潮红的异样,也不是屋子里的绕指烟引起的。而是另一种香,名妄魂香,专用于女子,制造幻象。半柱香的时间,那香的功效失散,并不会被人察觉。
太子妃,果真很懂得这些害人之物,是在害怕镇北王府和江家联姻,会对段昇不利吗?
闵危睁眼,从浴桶中出来,从木架上拿过白色中衣,一丝不苟地穿上,从屏风后出来。
他自然看见了林良善的惊恐之状,但也不管她如何,径直走到床榻边坐下,翻身朝里睡去。
一字未说。
“你给我起来!”
“你睡在这里,我要睡哪里?”
“闵危!”
……
闵危全当听不见,不想再和她吵,今夜说的话够多了。
若不是外间有各路人的眼线,他也不会宿在这处。
闵危向来浅眠,不敢深睡。
过了好半晌,他听见身后的动静。又等了片刻,听到沉稳的呼吸声,才转过身去,便见仍穿着嫁衣的她缩在一张小榻上,趴着睡着了。
他起身,出门。
“世子,人已经都走了。”秦易道。
“好。”
闵危关上门,沉默了下,还是走到小榻边,将她抱起,走至床榻边。把人放下,拉过被子给她盖上。
这才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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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龙凤烛,燃尽到天明。
也将闵危烧地要裂开,忽而有一阵凉意兜头泼下,将火光熄灭。
他猛地睁开眼,却见是林良善正给他额上敷冷帕,忧心忡忡的模样。
闵危迷茫起来,在他的印象中,她何曾对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又何曾这般待他?她嫁予他时,是十八的年岁,如今却是十五,要稚嫩得多,也要沉重许多。是经历了那些事,让她变成这个样子。
想及前世种种,闵危不敢泄露半分不对,原要摸向她的脸,手终究没有抬起。
他甚至不敢想,若是林良善得知他也回来了,会如何对他。
真宁,起源于她的利用。
闵危忽然想笑,笑这三千世间,果真有轮回因果。前世,阴差阳错地,他利用了她,而这世,是他来偿还报应。
林良善想要利用他,把他便装作“他”,继续被利用便好。她想要什么,他都会帮她得到。
心甘情愿被人利用,唯她一人尔。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男主视角,联系前文片段,就可以得知那晚的事情了。本文真的就没啥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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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今晚写不完二更了,呜呜呜,努力写哈,即使是更新也得很晚很晚,别等哈。
第四十八章
林良善见着他醒了,道:“真宁,我已经让大娘他们给你煎药。我现今要回城内,告知哥哥此事,让他找出背后凶手,另外红萧的安危我也很担心。”
红萧自幼与她一同长大,方才黑衣人要杀过来时,红萧是挡在她前面的。
尽管先前闵危与她说过:“红萧无事,浪客已救了她。”但林良善还是不放心,总要亲眼见过。
闵危额上的高烧消退了大半。他的身体遇到病灾,向来恢复地常人更快。
虚弱模样的他躺在狭窄的矮榻上,并不想让林良善离开他的视线。终究还是担心她要离开,再次解释道:“小姐,你这次遇险,正巧是那浪客知晓此事,这才与我来搭救。那个杀手已被浪客杀了,红萧也被他救了,我们流落此地,相信浪客会向林公子说明。我们只需在这里等着他们便可。”
前世,闵危与流民混入梁京城,但因户籍,在城内寸步难行,又加上闵戈尚在北疆驻守,致使他在城内流荡许久。
说起与常同承的相识,应算一项机缘。
那时的常同承倒在血泊中,身上满是剑伤,他抓住闵危的手,向他求救。后两人结识,他又教导闵危武功。这般一直到闵危回到镇北王府。
常家灭门案是东宫太子做下,常同承也一直在伺机报复。
自认祖归宗后,闵危在镇北王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常同承既作为他的师傅,也是他的帮手,暗中为他做了许多事。自然地,闵危也答应会帮其灭了东宫一事。
说到底,两人皆是有利可图。
后来闵危登基,封其为忠武将军。在外征战近十年,常同承跟随左右,战功卓绝,且忠心耿直。闵危临死时,才放心将魏国军事半数交予他。
这世,因林良善提前将他捡回林府,后续事情皆有所改变,但常同承还如前世般被他所救。
闵危也觉此事颇为惊奇,但也不由松了一口气。如此,接下来的事情便好办了。
说起林良善遭遇暗杀一事,确实是常同承告知,但并不简单。
常同承那时说的话是:“小子,你猜我今日去杀段昇时,见着什么了?他正约见那丞相府的大小姐,那大小姐实在生的美,光看着就够赏心悦目的,可惜你说他是个蛇蝎心肠的女子,我还想不至于吧,便跟着她到了茶楼喝茶。”
“你猜我听到了什么?她和自己的小丫鬟说杀手找到了吗?我还惊奇一个小姐,找什么杀手呢,却听见小丫鬟说:‘小姐放心,已经都找到了’,那大小姐就笑起来,那笑声简直令我害怕。哈哈哈。”
“她找人杀谁?”真宁道。
“你猜?”常同承也不再逗他,道:“就是那个把你扫地出门的林小姐。”
林良善仍旧担心,但在被他救了一命后,她心中已不自觉地开始相信他的话。
“真宁,你确定红萧真的被救了吗?”
闵危再次听见这个称呼,闭了闭眼,道:“小姐放心好了。”
按照常同承的个性,他不会丢弃一个女子在山林间。目前林原该在彻查常家灭门案,常同承定不敢在他面前出现,但也会想办法让他得知此事。
此处村庄离那断坡不远,只因他与林良善身上有伤,才花了许多功夫到这里。林原的人手该很快能找到这处。
闵危知晓这所有的事,丝毫不慌。他在想另一件事:接下来,他该何去何从?
经历一世,闵危那颗复仇的心已经淡了许多,并非忘记生母的死状,而是前世大半生都沉浸在无止境的黑暗中,只为报仇。即便后来闵戈死了,他仍旧不能从中脱离。加之深陷皇权争斗中,他要的不仅仅只是闵戈的命,还要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
闵危清楚自己的野心,甚至于闵戈的死,都是在其铺路罢了。所有能利用的,他都不会放过。
可等得到世人所崇尚的至尊之位,他又感觉迷惑,自己本该高兴的,却好似高兴不起来。尽管如此,他还是踩踏着那些累累白骨,端坐龙椅上,听着下方臣子的争议和上谏。后来近十年,他大多在外征战,身上盔甲都是浓烈的血腥气。每日想的都是该如何克敌制胜,收复失地,又如何处理自京城传来的重大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