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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庆历二十四年一月,林良善都未再见过闵危。
他好似彻底消失了,她也渐忘了他曾经说过的那些话,有时心情好了,倒也偶尔出门去,与李兰芝一道玩。
初时倒也邀了江寄月,但被拒绝了。江咏思也未再见。
林原一连给林良善找了好些未定亲的公子,但都被她以各种缘由拒了。
而到了二月初,梁京城中的各家客栈挤满了从各地赶赴的学子,茶楼也都是人在谈论科举,赌场中也开始有人压状元头名。
却正是春闱开场。
第五十八章
春日烂漫,草长莺飞。
李兰芝的性子跳脱,又是兵部左侍郎之女,很喜爱骑射一类的技艺。这日,她又来找林良善,想两人同去关山马场。
“我不会骑马,便不去了。”
李兰芝将人拉起,拍着自己的胸脯,笑道:“我教你啊。”
她又道:“天气这样好,不出去玩岂不是浪费了。再者,我可听说你哥哥正给你找夫婿呢,若你嫁人,我们以后再一起玩闹的机会便更少了。”
“喏,我连着装都给你准备好了。”
林良善实在推辞不过,只能应下,换上她拿来的银红暗纹骑装。
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方才去找寄月,她又说自己有事,没办法随我们一起。”
李兰芝握住林良善微凉的手,感慨道:“这一年来,我总觉得我们三个生疏了不少。”
林良善沉默,自然不能把那些事告诉她。
“而且你啊,我原以为你会一心嫁给江咏思,哪知道会变成如今的局面。”
说起此话题,李兰芝便止不住地道:“还有三日便要放榜,不过我可听我爹说了,江咏思说不准要连中三元,状元头名早定下了。赌场中压他的也最多。”她瞒了自己也下注五两的凑热闹事。
她瞧了眼林良善,接着道:“到时候怕他的婚姻大事也要提上日程。”
林良善仍低着头,轻声道:“兰芝,我们别说他了,行吗?”
“抱歉。”
李兰芝噤声,心下暗骂自己。
到了关山马场,李兰芝唤了管事牵来两匹温顺的马,一红棕一纯白。
马场上,春风缓吹青绿色的嫩草,空气中溢着淡淡的草腥气。
远处正有一群锦衣少年在打马球,其中一暗红骑装的少年尤为显眼。矫健的身姿更是引人注目,挥杆间,球已入门,同队的人欢呼不已。
林良善不由望向那处。
李兰芝回头,见她还看那处,笑道:“那人怕是蒋畅。”
“你该不认识,他是禁卫军统领蒋辉的三子,平日最不着调了,最爱笑,见着谁都能笑上。”李兰芝嫌弃地撇眉。
林良善记得他。
前世,她在上元灯会曾遇见过他。
这世,大概是前年盛夏,林原带她去醉仙楼时也遇到过,那时三人还一同用过膳。
爱笑吗?她倒不记得。
李兰芝的骑术不错,教人也不马虎。她又摸着马鬃,好一顿安抚,才将林良善小心地搀上马。
“善善,你不用怕,这马性格温驯,不会摔着你的。”
林良善手颤地握着缰绳,睁圆的杏眸中显露害怕,紧抿着唇,呼吸有些急促。
小时候,她闹着要骑马。林安无奈之下,只能应了,牵来那匹威风凛凛的黑马,把她抱着至身前,护着她。
可等马真的跑动起来,她又怕地闭紧眼睛,根本不敢看前方。
林安大笑道:“我们家善善怎么这么胆小?你可是我林安的女儿,怕这些做什么?”
她也只管揪着父亲的衣服,哭得鼻涕眼泪糊一脸:“爹,我不骑马了,一点儿也不好玩。”
林安也只得将她抱下马,给她买了好些饴糖糕点,才止住哭声。
从那时起,林良善再未主动骑过马。
她攥着马鞭,小声道:“兰芝,要是等会我摔了,你可得救我。”
“好,我会救你的。”李兰芝哈哈笑道。
半个时辰后,林良善倒也能驱着身下的白马慢慢走动,她的脸上有显然的喜悦,心中的惧意也消散不少。
两人骑着马悠闲地晃荡着,便不觉晃到了正热火朝天的马球外围。
李兰芝:“我们下马,去看看他们比赛。”
坐在马上久了,林良善的大腿两侧有些麻疼。她点点头,等李兰芝下马后扶她下来。有些高,她不大敢。
可也就在那瞬间,一只球飞出围栏,直往这边冲过来。
白马受惊,一下子疾速跑起来。
风景转瞬而过,林良善吓得抓紧缰绳,连马鞭都丢了。呼呼的风刮在她的脸上,如刀生疼。
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怕地不知该如何反应。只知道如果松手,自己一定会摔死的。
连泪都流不出,眼前满是初春的绿。
直到身侧有一道模糊的声音传来:“快把手给我。”
林良善偏头,见着正是蒋畅。
风将他高束的马尾吹得飞扬,暗红色的窄袖圆领骑装也吹得飞掀。他伸出手,着急吼道:“快把你的手给我,我救你。”
“快!”
面前是一处陡峭小坡。
凌乱的发丝糊在她的脸上,林良善狠咬唇,终于把右手伸出。
靠近些,蒋畅右手握住缰绳,左手握紧她的手,一个用力,将她整个人拖过来些,再揽住她的腰身。旋身间,人已经安稳地落到身前。
他牵紧缰绳,“吁”的一声,让身下的马匹停止奔跑。
蒋畅松了口气,这才看向怀中的姑娘,一副凄惨吓坏的模样。
“林小姐!”他这才认清她,不由叫道。
林良善怔然地抬头,没反应过来。突地,她捂住自己的心口,额上虚汗直冒,唇瓣泛青,喘着微弱的气。
蒋畅握住她的肩膀,急道:“你怎么了?”
像是想起什么,他朝无人的四周看了眼,然后抱紧她,驱马顺着一条小路而去。
在即将进闹市前,他又撕下下摆的锦布,遮去她的面,挡住那些看过来的目光。
待到了医馆前,蒋畅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后,把人抱下,一脚踹开大门,大声道:“大夫!大夫!”
“快来个人看看她!”
***
林良善醒来时,天已黑。
浑身无力,也酸疼得很,尤其是大腿处。心口还隐隐泛疼,但能忍受。
她转头看向周围熟悉的一切,有些迷糊起来。
她记得在自己痛昏过去前,耳边是一声声的焦灼安慰:“林小姐,我带你去看大夫,你可得撑着。”
可马匹颠簸,林良善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恶心疼痛交织在一起,让她难受万分。
林原见着她醒了,忙到跟前,道:“善善,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微微摇头,声音有些涩:“蒋畅呢?”
蒋畅出现在刑部时,林原颇为惊讶,却见他垂着头说:“林哥,令妹病症犯了,现正在松记医馆。”
林原气急。这一年来,林良善在府上好生休养,未再犯病,身体比从前好了很多。未料到,他刚放下些心,竟出事了。
医馆中,蒋畅阐明缘由:“我与好友打马球,没想到打偏了,球飞出去,正撞上令妹的马。马受惊,才致如此。”
他一再道歉,林原却是气得不言。
“作甚?他回去了。”
林原接过红萧端来的药汤,扶起她,道:“先把药喝了。”
等喝完药,林良善见他脸色,小声道:“哥哥,是他救得我,你可别埋怨他。”
林原只道:“你好好休息。”
夜间,屋内安静一片,只听得外间风吹叶动的簌簌声。
林良善正睡得朦胧,忽觉有些口渴,不禁喃喃道:“红萧,水。”
话出口片刻,她模糊地想起已是深夜,红萧被她叫去睡了,没在这里。
她强睁开眼,想要起身去倒水喝。
面前却递来一杯水。
林良善顺着那只嶙峋的手看上去,就见是一脸沉静的闵危。
他的模样变了不少,眉眼变得更加深邃,脸颊仍瘦,唇锋冷然,下颚棱角分明。与一年前比,变得更冷,让人觉得难以接触。
明明是少年郎,却活似中年人,端着一副肃容。
“喝吧。”他柔声道。
在他的手要碰到她时,林良善朝里躲过。她也是不明白,这一年来,两人都没见过,各自相安无事地很好。他这次出现在这里的缘由是什么?
“你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半夜醒来见着他,似是见鬼了。
“你不是说你口渴吗?你喝完这水,我就走。”
闵危仍旧递着杯子,黑白分明的凤眸看着她,不动分毫。
林良善与他比不过耐心,抢过茶杯,咕噜咕噜地喝着。
“慢些喝。”他说。
“好了。”她一气喝完,道:“你滚吧。”
闵危接过空茶杯,并没有滚,而是安然地坐在榻边,杯子在指间转动。他笑道:“近一年不见,你都不曾想我吗?”
林良善怒瞪着他,懒得与他说。她算是发现了,她说的越多,他越是来劲。
她不说话。
闵危也不说了。这一年来,他倒是见过她许多面,只是没让她知晓罢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半掩的身躯上,比上回见面丰腴了些,但还是纤瘦。移到那张素容上,脸色差了许多。
想及她这回发病的原因,闵危终于道:“你的身体不宜骑马,以后不要去了。”
他自怀中掏出两个瓷瓶,一青一白,道:“这青瓷瓶中的是安神静气的药丸,与你平日吃的药不冲突。若是气不顺或烦躁难安,可吃这个,当做养身也可。”
林良善握紧了拳,简直想揍面前的这张脸。
闵危当做没见到,又道:“这白瓷瓶中的是专治摩伤的清玉露,你身上有伤,用这个不过两日,便能好全。”
他这话意有所指,林良善忍不住,真地挥拳揍过去。
闵危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半抱在怀中,嘴角含笑道:“你这是投怀送抱了?”
蒋畅的那番举止,他也得知了。尽管有些不适,但说不上生气。
“闵危!”
他把她放下,又拉过被子覆在她身上,掖好被角,轻声道:“你睡吧,我走了。”
如今的她身体虚弱,他不想再与之争吵。
闵危出去时,周遭只有虫鸣风声,月已沉至半空。
快了,再有半年。
***
蒋辉得知三儿做出的好事,一回府,就把人叫到面前跪下,抽了堂上的木棍,直劈到他身上。
蒋畅拳抵着地面,咬着后槽牙受着家法。
“你今日做了什么?差点让林安的女儿丧命!”蒋辉想起好友,怒地又是一棍。
其夫人在一旁哭道:“你还分不分青红皂白了,那球又不是畅儿打出去的,况且救人的还是他!你再打他,干脆先打我。”
她拦在身前,蒋辉就无法再动手了。
“你知道什么?”
蒋辉一把扔掉木棍,无厘头地说了这句,就径直离开了。
夜间。
“你今日那话什么意思?”
“唉,也没什么。只当年林安与我说,他看中了畅儿,想与我定下亲事,可他的女儿不似中意,也就算了。况且这些年来,他的女儿与江家那小子的事闹得太多。这回畅儿救了她,也不知会不会有心人利用了?”
屋外,正准备来请罪的蒋畅将屋内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蒋畅的剧情,后续番外会补充完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角色。
正文依旧是男主男二的火葬场,男二中途没戏,男主虐到底,嗯。
第五十九章
三日后,是放榜日。
窗边春景正盛,鸟雀叽喳。
林良善盘腿坐在屋内小榻上,左手撑着半侧脸颊,专注地看着小桌上的山水画册。白猫窝在一侧睡觉。
红萧方从外间回来,听得许多人的议论。却是江家嫡长孙六元及第,夺得大魁,正与榜眼和探花骑马游街。
“红萧,你去厨房看看香酥苹果做好了吗?我有些饿了。”她翻动一页画册,懒洋洋道。
“好,我去看看,应当做好了。”
红萧将即将出口的话咽回去,转身出门去厨房了。
福运大街被堵得水泄不通,全是嘈杂欢闹。
江咏思不喜热闹,却不能推拒这般传统。他又常以温润示人,此时也面带微笑,对着下方的呼声,以为谦意。
各家茶楼酒楼上,同样挤满了人,还有不少既羞怯又大胆的女子。
她们将繁花从楼上抛下,砸落到他的身上,伴随一声压一声的喊声:“状元郎,快接住我的花!”“状元郎,这边!”……
江咏思也只微笑,驾着红鬃马,目光从她们的脸上扫过,却没见到想见之人。
他不甘心,再次看过去,认真非常。
那些女子以为状元郎是在看自己,更是将各样春花丢掷下去,一时争闹纷纷。
没有她。她没来。
江咏思心中闷然。这一年来,他未再主动寻她。
只一次,他恰巧外出,正遇见她与李兰芝。她着了浅青色的细纱云烟裙,崭新亮丽,微红笑靥。两人双挽着手,在街上闲逛。
在他心念动时,身后传来一道沉声:“没成想在这里遇到江大公子。”
江咏思转身,就见是那被寻回镇北王府的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