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咏思当然知晓,提起这件事,心中便涌起怒气,他温言道:“只要你点头,我明日便去林府提亲。”
“你如今是新科状元,又是江家的嫡长孙,以后会有更好的仕途。你不能娶我,且我不再喜欢你了。”
林良善的每一句话,都直戳重点。
江咏思却只听得最后一句话,他的脸色骤然一沉,道:“你喜欢上闵危了,是也不是?”
“或者我该称他真宁,还是崔折?”
这瞬间,林良善不知是怎样的感受。此时,前世今生,一切悲哀的,难堪的,痛苦的情绪咆哮着充斥在她的脑海,几乎将她淹没。
她终于颤着手,朝那张曾朝思暮想的脸打过去。
“你再说一遍。”
泪水将她的视线模糊。
第六十二章
江咏思被这巴掌打地失神,脸微侧着,瞳仁失聚。
自出生,唯有四岁时,他不愿读书,被祖父严厉地抽打了手心。至于脸面,还从未有人敢这般打他。
好半晌,江咏思才转动僵硬的头,重新看向她。她的眼眶泛红,泪水顺着苍白的面颊流下,唇瓣颤抖着抽气,不单纯是极伤心的模样,里面夹杂着几丝怨恨。
怨恨?是因为他方才说的话?
看着面前这个温润如玉的人顶着巴掌红印,林良善哭着哭着,笑出声来。
这简直是她两世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她的心也就那么点小,如何在喜欢他后,再重新喜欢上另一个人?
江咏思忍不住叫她:“善善。”
“我喜欢谁,与你何干?”林良善抬袖擦去泪,一双含泪的杏眸微弯。
与你何干?
江咏思滞住,终于,他说:“闵危不是好人。”
林良善这下子是真的被他的话逗笑了,笑地眼角直冒泪花。她唇角微翘,道:“你说的没错,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你该去与他说,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你不能喜欢他。”那般身临其境的梦,江咏思不想经历。
林良善止住了笑,瞬时冷淡下来,她道:“江咏思,我的事情不是你该管的。想来你如今忙碌得很,还特意来此与我说这些话,也是为难你了。”
她模棱两可的话,让江咏思更是认定了她已经喜欢上闵危,不若会是这样的表现。
他们相识于八年前,却是抵不过一个突然出现的遗子。
闵危此人,他之前调查地不很清楚。这几个月又着人去查,却是连严州清水镇的案子也被消掉了,更别说其他的行踪。
再想及闵危尚且是真宁,或是崔折时,对林良善的那些举止,他的疑心更甚。
可现今,闵危已在京城大校场任职,由此可见镇北王对其重视。
这刻,江咏思甚至有些后悔,为何不在那时处理掉此人。留至此时,已再难办到。
他道:“难道你我之间的八年相识,抵不过你与他的两年相处吗?”
这句话,让林良善顿住了离去的脚步。
他的话还在继续:“从前,你总对我说及笄后会嫁给我,想做我的妻子。可现在呢,你都忘了那些吗?”
林良善背对着他,将泪水逼回眼中,无力道:“是,我是说过那些话,可有哪次你是回应我的。”
一次都没有。
他们本就有缘无分,更何况那份缘也是她强求来的,而今她全还回去。
***
马车中,红萧本想安慰说些什么。
林良善却是摇摇头,道:“我想睡会儿,若是到了,你再叫我。”
本来乏困,昏昏沉沉中,她不知道睡了多久,却忽地被摇醒。
红萧着急道:“小姐,马车的轮轴坏了。”
林良善缓着昏意,掀开靛青的车窗帘子,就见天色暗淡,落日快入远处的山头。这条小路是到沁兰园的必经之路,有些僻静。
“可能修好?”
“车夫说轮轴是直接断裂的,怕是不能修好。这可如何是好,天都要黑了。”
偏说这世上就有那么多的无意。
林良善坐不住,挑起帘子,下车去问车夫情况时,就见后面慢悠悠行来两辆装饰质朴的马车。
江咏思下了车,朝这边而来,似是忘记了方才的对话。他看了眼正修着轮轴的车夫,温和道:“怎么了?可是你们的马车出现故障?”
林良善不答话。
红萧却是回道:“江大公子,我们的马车确实出了故障,轮轴断裂,恐怕不能修好。”一年多前的遇刺,她还记忆犹新,实在凶险异常,她万万不能让小姐再遭受那样的伤害。
“善善,不若我送你回去。”江咏思转目看向沉默的人,道。
“不用了。”
江咏思皱眉道:“若是天黑了,这路上怕有危险。”
他话音刚落,便从一旁杂乱的灌木中闪出二十多个黑衣人,各个目露凶光,持剑杀过来。
这突来状况,让一众人慌乱不已。江咏思忙把林良善护住。
却在这时,有一个叼着狗尾巴草的人从茂盛的树上跳下,抽出腰间的剑,就往那些黑衣人身上刺。
黑衣人到底人多,且武艺精通。即便江咏思还带有护卫,一时也难阻挡全部。
刀剑划拉的声响,在寂静的小道上是那样地清晰,血肉横飞,难闻的气味开始蔓延。
倏然有一个黑衣人趁乱,从马车后边绕过,朝着林良善所在的方向而来。
林良善惊恐地看着周遭的砍杀,除去害怕,还有痛恨。为何好不容易出趟门,总会遇见这些事?
黑衣人的速度极快,红萧正夺下一人手中的剑,见到那边的场景,大叫:“小姐!”
江咏思回头,就见闪着冷光的剑刃已经朝这边刺来。来不及多想,他将林良善拉至身后,身体调转间,利剑已经刺入他的胸膛。
江家的护卫急红了眼,杀过来,将那黑衣人断了手臂。
猝然地倒地,江咏思只觉肺腑难以吸气,痛苦非常,他还未体会过这样的身痛,脸色惨白。
林良善呆愣地看着倒地的人。
荼白锦袍沾染上尘埃,刺穿的胸前还在源源不断地冒着血。尽管如此,他仍强牵着嘴角,似乎想对她笑笑。
“你怎么样?”她反应过来,蹲下身,抖着手,也不知要不要摸向那处伤。
她一下子哭出来,抱着他,抽噎地说不出话。
江咏思艰难地抬起手,想把她眼角的泪擦去,却引得肺腑阵痛,咳出血来。
林良善握住他的手,急地眼泪直掉:“你别动了,你身上还在流血。”
若不是为了救她,他也不会变成这般。
“好,我,不动。你别,哭。我,没事。”他的薄唇张张合合。
黑衣人被杀尽时,江咏思身前的锦袍已经染红一片,难觅片刻前的清隽。
于颠簸急驰的马车中,林良善忍着难受,正与他处理伤口,却听他含糊地说:“善善,若我现在应下从前的话,你能原谅……”
他的话未说完,人就昏倒过去。
***
闵危方从校场回到镇北王府,等迈进院子,就听到轻微动静。
他看向院角的竹丛,从那里出来一人,正是常同承,他身上的衣衫都破烂了好几处。
闵危凤眸微眯,冷声道:“她出事了?”
“你放心好了,都已解决,不然我也不会来这处。”
常同承将嘴里青翠的竹叶吐掉,忽而笑道:“二公子啊,你这回怕是遇到大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先发了,明天多更些哈
第六十三章
偌大的江府,彻夜通明,人影匆忙。
一处雅致清肃的院落中,不时传出哀哭声,伴随着轻声安慰。
“别哭哭啼啼的,扰了太医诊断。若要哭,回你的院子去!”江二爷不耐烦地对一旁的贺氏道。
江迎曼擦了脸上泪水,道:“爹,娘也是担心哥哥伤情。”
贺氏用帕子掩住鼻,哽咽道:“若不是咏思替那林良善挡了一剑,何苦成了如今模样?”说完话,泪又掉下来。
站于偏侧的江寄月想要说些什么,却是闭口不言。
江二爷瞥了眼自家爹的神情,严厉道:“行刺杀之事的人都还未查清身份,你别在这里乱说。若是传出去,不定引起纷争。”
“可不管如何,咏思都是为了救她,才伤重成这样。可怜我儿,才刚得了状元头名,就因这等霉事躺在这处,也不知能不能好全了。”
“贺氏,你若不会说话,就被我把嘴闭上了!”江老夫人的脸色本就不好,这下更是气地有些变形。
江三爷的妻室正要安抚婆母一番,太医已开始收拾药箱。
江宏深蹒跚着步伐,忙上前问道:“陈太医,我孙儿如何了?”
太医道:“江太傅不必太担忧,江大公子的伤虽看着可怖,却幸而未伤及心脏,养两三个月便能好转。”
“我再开个方子,以后便按上面的用药。”
“劳烦陈太医夜深还来此,为我孙儿诊治。”
江宏深显然松了一口气,满是皱纹的脸笑了下。他又着管家备好银两给太医,将人好生送至门口,才对屋内的一众人道:“你们都回各自的院子去,别在这里扰了咏思修养。”
在把事情安排妥当后,他对学素道:“你好好照顾他,若是有事,要赶紧派人来说。”
学素点头应道:“是。”
无边的黑暗中,江咏思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没有任何指点的明光。
他有些茫然地站于原处,脑子里空白一片。
不过瞬时,周遭天光大亮,他置身于繁闹的街道中,人声熙攘。
又是这般熟悉的感觉,江咏思有些心惊,似乎在怕什么。忽地,他的手被抓住。
“咏思哥哥,你等等我呀。你走那么快,我都跟不上了,我的脚好痛啊。”
他微睁大了眼,回过身去,果然见着是林良善。
她梳着两只荷花髻,粉嫩的发带缠系着,圆润的面颊上,一双杏眸明亮。兴许是跑的快了,粉红的衣裙乱了,鬓发也湿了。
他再次不受控制地说道:“我说了,你别再跟着我。”
“可是现在散学了呀,你读了一天书,肯定累了。要不我带你去一处地方玩,那里可只有我一人知晓呢。”像是在炫耀某样很自得的玩意,她兴致勃勃道。
“你自己去,我还有事,就……。”
他的话被远处传来的热闹奏乐声和鞭炮声盖住,噼里啪啦地,街道上的行人纷纷停下脚步,朝那边望过去。
很快,便有一迎亲的队伍过来,新郎官高坐在马上,脸上带着笑,很是高兴。后面则跟着四人抬着的红轿,各个喜气洋洋。
江咏思的手再次被抓住,他低下头,便见她红着脸,却仰着面,大声道:“咏思哥哥,我以后要嫁给你!就像这个新娘子一样。”
她的话湮灭在欢腾声中,但他看清了。
等迎亲队伍走远,她还紧紧抓着他的手,这回却羞涩地低着头,小声道:“你说好不好?”
好。
他明明是要如此说的,可出口的话是:“不行。”
霎时,她抬头看他。
她的笑容消失地无影无踪,嘴角撇着,眸中泪光闪烁,就那般地看着他,开始变得空洞和无望。
江咏思不由望进那双杏眸中,耳边乍起一声:“江咏思,我不再喜欢你了。”
不该是这样的,他是喜欢她的,可为什么就是说不出来?为什么会在她放弃时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公子,快醒醒!”学素急唤道。
江咏思猛地睁开眼,好一会儿,才呼出一口浊气。他闭了闭眼,虚弱道:“她回林府了吗?”
学素给他擦拭额上的汗,道:“林小姐已被安全送回去了。”
那就好,他阖上眸,道:“你去把熏香点上。”
马车中,几欲痛昏过去的他,听到了她的回答。
“我原谅你。”
只要得她这句,那他接下来也好安排了。这该是因祸得福吗?江咏下忍不住笑了下。
***
这夜,林良善彻夜不眠,她没想到在那刻,江咏思会奋不顾身地替她挡了那一剑。
片刻前,她已把话与他说清,自此一刀两断的好。可如今,她竟又想起曾经她做过的那些蠢事,每一件都是为讨他欢心。
即便是重来一世,她仍然想得到他的喜欢。
可为什么偏在她放弃时,他才对她说那些话?若是再早些,再早些,她定然不会沦到如此境地。
“若我现在应下从前的话,你能原谅我吗?”
她应该说:“不能。”
可最后,在看见他胸前大片染红的衣衫时,她抽泣地说:“我原谅你。”
林良善不断地说服自己,那只是应付重伤的他的话,不该多想。是的,她还是该按照之前想的那样,不要再掺和进那些事情了。
可不过几日,梁京城中不知怎么开始流传出:江大公子为了救刑部右侍郎的妹妹,身受重伤,现今还昏迷不醒的新闻。
“真的假的?江大公子不是不喜欢那个林小姐吗?怎么会救她?”
“我那个在一户大家做婢女的远房表妹说了,这事是真的,她做活的那家主人也去的沁兰园,回府时正遇上那场刺杀,是吓得赶紧换路跑了。”
“哎,我隔壁那个大伯是给江家送菜的,他说啊,那江大公子当晚送回府的时候,差点没气了,要不是江太傅把太医从皇宫中请出来医治,怕人早不在喽。”
“等等,各位,咱们说的是江大公子救林小姐的事。”
“谁知道呢?说不准是君子风范呢?林小姐都在议亲了,若是两家有意,会耽误那么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