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再碰我,到底有什么事,你赶紧说了,我还要回去。”林良善听得他在马车上提到江咏思救她的事情,眼皮子直跳,心中担忧愈盛。
闵危的笑容变得有些冷,却仍不顾她的意思,牵住她的手,跨过门槛。
院子很小,屋舍联排三座。檐下的灯笼亮着,一间屋子也亮着光,显然这户人家未睡。可门前却有两个面容严肃的高大男人看守。
林良善认出其中一人,是前世就为闵危做事的近侍秦易。
“二公子,林小姐。”两人道。
在推开门的瞬间,林良善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一个男人被麻绳捆绑在椅子上,嘴里还塞着粗布,可谓是动弹不得。
见着突开的门,那人望过来,嘴里呜咽着。
闵危握紧要挣脱逃跑的手,扯着她到那人跟前。
“你是否对此人有些熟悉?”他侧首问道。
林良善认出这个男人便是先前因遇险,自请辞退的马夫。她压着惧意,反问道:“你就是让我来看这个?”
闵危似笑非笑道:“这人活着,自然是要听些话的,若只单看这个人,我可不会让你大晚上来此。”
“你且说说自己做了什么?”
男人嘴里的粗布甫一被拔除,就忙不迭道:“林小姐,那天马车轮轴断裂,可都是江大公子派人让我做的,我不是有意的,那可是十两银子啊。都怪我,是我一时被银子蒙蔽了眼睛,做下错事,让林小姐陷入危险中。只求求林小姐饶恕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耳边是无望的求饶声,林良善已然被他的话惊地愣住。
门外的秦易在见到出来的两人后,问道:“二公子,此人要如何处理?”
“不用留了。”闵危淡声道。
林良善回过神来。朦胧月色和暗黄灯光下,她看着握着她手的少年,他的相貌年轻许多,但仍端着冷硬无情。
她听着他们的对话,最后只道:“闵危,我要回去。”
“好,我送你。”
一派平静。
马车中,闵危审视着对面女子的神情,好半晌,才道:“你是觉得我在骗你?”
林良善倏地笑道:“你与他们演了这出戏给我看,到底要我相信什么?难不成你想告诉我,就连那些黑衣人,也是江咏思找来的,只为了故意陷害我?”
实在可笑,她一点都不相信那人的话,即便他的模样很惨。
闵危也笑了,言语冷漠道:“想必林原告知你那些人是端王派去的,我还不至于说些莫须有的事情。你若是信了这是场戏,那我让车夫调转车头,我们回去看看那人怎么死的。再如何,戏都得做全了,不是吗?”
江咏思大抵想借机与林良善亲近,却未料到突来的暗杀,反而促成了这桩“英雄”救美的好事。
可若是那时江咏思护不住她,那会如何?
他看着她偏转过去的侧脸,半眯着眸,缓声道:“其实你已经有些相信,只是还嘴硬罢了。不可能那时会那般凑巧的,你所乘坐的马车轮轴断裂,而江咏思正好与你遇上。又或是,在那之前,你与他说了什么,让他想出这个法子,想与你……”
林良善被他的话激怒,厉声打断他:“够了,别再说了。”
闵危似乎被她这暴怒的脾气逗笑,换了个靠坐的姿势,接着道:“他为了救你,流了那么多的血,你心中该十分心疼他,大概还会自责惭愧。江咏思呢,也借着这点,想利用你的心软,让你答应他的提亲。”
“我让你别再说了!”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所有心思,包括她的猜测,这让林良善恼羞成怒。她扑过去,掐着他的脖子,眼眶通红。
闵危却是镇定地靠在绘着华丽图纹的车壁上,由着她掐,艰难地唇边吐出几个字:“你要答应他吗?”
他太清楚她了。前世,她敢于做那些事,只为了博得江咏思的欢喜;即使这世她再次受挫后,对江咏思死心,可也不过是表面。
只要那个人装出些无辜可怜,她随时可以背叛自己的初衷。
而对于他呢,她只有恨。不止是这世,还有前世。在林良善心中,他就是她与江咏思未成的根源,闵危明白这点。
却在这时,听到她的回话:“是,你要如何!”
要如何?
他抬起右手,按住她的后脑。于几息窒息中,噬咬上她的唇,辗转之间,将那些恨意全都还回去。
后来的十二年,闵危时常会在半夜想起她,初时只是单纯的想,回忆从前她做的那些蠢事。但渐渐地,想念开始有些变质,夹杂了恨意。
恨什么?恨她在他大业将成时,却彻底离开?可那样的结果,也是他促成的,终究全是恨自己。
可上天有好生之德,让他能与她再回到从前。
不过,为何她还是执迷不悟地想要与江咏思在一起?而这世,江咏思也终于被她打动。
若是没有他,两人大抵能喜结连理,白头偕老了。
那份原本埋怨自己的恨意,一下子转向她,是她先放弃的,而不是他。连带着前世,那些微末细节,全被他放大。
林良善拼命往后躲,却难抵闵危的力气,唇瓣疼得好似分裂,嘴里有血腥味弥漫开。她呼吸不畅,渐松了掐着他脖子的手,身子软下去。
面颊触碰到微凉的液体,闵危像是惊醒般,睁开眸。他松开她,却见她面色惨白,泪水挂了满脸,双唇破裂,殷红地渗血。
嘴里全是他的气息,林良善只觉恶心透顶。她在他怀中,突然干呕起来,眼角的泪连串地滴落下来。
闵危的脸色有一瞬的难看,但很快冷静下来。
他轻拍起她的后背,拿着绣帕给她拭泪,温声道:“抱歉,是我不对。”
这刻的他,与前一刻的他,截然不同的两人。
林良善浑身无力,挣不开他揽着她腰的手。她咬着牙,竭力止住泪意,却听耳畔的一道沉音:“先前我说这世仍会娶你的话是真的。三日后,我会着人上门提亲。这两日,你思量清楚了,再做决定。”
“你的婚事,林原做不了主,到时候,你可别用这个理由搪塞我。”
他像是想起什么,淡声道:“还有一事忘记与你说了,前世江咏思后与莫岑孙女成婚,又纳有两门妾室。”
“我知晓你心中肯定又在想我说的是谎话,可我如今也证实不了,只是将发生过的事实告知你。”
林良善沉默地听着絮语,心绪乱成一堆麻。
唇上忽地被食指指腹轻触。
闵危轻声道:“还疼吗?”是他冲动了。
“你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与我说,我会……”
沉默许久的林良善,终于转头看向他,平静道:“我要你死。”
无关旁人。
第六十六章
她挥开他的手,无畏地望着那双渐沉的眸,说出这番话。
闵危侧手捏紧了拳,最终什么都没说。虽不说话,但揽在她腰上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
在看见她轻皱的眉头时,他又松开了些。
待到了林府后门,他抱着她回房,她也不挣扎,好似木头,连多余的神情都没有。
闵危将她放坐在床榻边,俯首看着她有些纷乱的鬓发,想抬手替她理顺。
她无意识地偏头。
他收回手,轻声笑道:“你总得习惯我碰你,毕竟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日要相处。”
她的身子显然僵住,闵危看在眼中。他道:“不早了,你睡吧,我走了。”
在人消失后的片刻,林良善终于反应过来,她猛地扑到枕上哭起来,喉间哽咽着,泪水将绣着缠枝莲花纹的枕巾浸透。
或许一开始她就错了,不该为了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而在真宁道上救了他。
那时,她就应该趁机杀了他。
可也是在这瞬间,她想起了真宁。若是闵危没有回来,也许一切都会按照她的想法走,但是偏偏他回来了。
分明前世他是被迫娶得她,他们之间互生怨恨,为何重来一世,他还执意如此。
泪水流经唇上的破裂处,一阵阵的咬痛,似那时他的撕咬。
也就是在这痛意中,林良善想起了真宁曾说过的一句话。
她绝对不会再嫁给他。
***
近来镇北王府发生两件大事。先是世子闵瑜意外身亡,后是王妃叶氏因丧子之痛,夜半失手打翻烛火,葬身火海。
短短时日,连去两人,世子母族自然上门来讨要说法,却在一番商谈后,自请离开,也灭了消息。
丧事是匆匆办下的,镇北王也未到场。
尽管其余人再好奇此事蹊跷,但谁也不敢多问什么。
此事过后,镇北王亲自对王府后院进行整顿,仗打处死了几个妾室。
若说这其中,谁是最高兴的,莫过于王府后院中有儿子的两个妾室,都在暗自争斗,以此为儿求得世子之位。
书房中,闵戈瞥眼瞧着这个一年来为他出过许多主意的二子,道:“怎么,你也是来与我求世子之位的?”
闵危心下冷笑,却恭敬道:“父亲,我是想让你答应另一事。”
若不是现今还需要闵戈存在,他定然不会活到现在。
闵危垂首道:“两日后,我想向林原之妹提亲,还望父亲同意。”
闵戈想起一事,斜眼道:“我可听说江家那位新科状元要在两日后到林府提亲,你这是去凑什么热闹?”
林安之女,他倒是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但从前就有所耳闻那女子自小爱慕江咏思,能追个十里八街的。若江咏思真的娶得林安之女,对他,倒是无甚影响。
现今段昇残废,几乎不出东宫。宫中传话来,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要废太子新立,人选已定裕王。
如此一来,原本属太子党的江氏自处困难。林原身为刑部右侍郎,并不属哪方派别,江氏此举,也不知是否有深意了。
“还望父亲应允。”
闵戈不由皱起浓眉,沉目道:“你若需要女人,可纳几个入府。提亲娶妻的事,还尚早。”
大雍男子在十四五便可娶妻,如今他这二子虽过十五。但闵戈有意将世子之位给他,到时候再择选京城中的贵女,与他作妻。
闵危听到他的话,不禁想起林良善那张怨怼的泪脸,转口说起另一件事:“父亲,我听说徐敬等人与圣上提议,要收回您的兵权。”
他不察闵戈脸色,也知其心中想法,嘴角微勾,道:“我可与父亲说一计。”
半晌,闵戈被风霜历经的脸上现出笑意,道:“你倒是懂得,你先说说,我再应了你那桩亲事。”
“近来蒋旭在金州又吃败仗,连丢三城。齐国在中作乱,南域王宫又与边境官员勾结,流民逃窜,可谓混乱。父亲可上请往金州清缴兵乱,收回失地。。”
闵本异姓,镇北王这个爵位也是靠着战功得来,若是没了兵权,几乎等同于将猛兽的獠牙拔除。到时候,只能任人宰割。
此法,闵戈自是想过。他一面惊讶于二子的心思竟与他相同,另一面则是更加满意,心中想法暗成。
“父亲,金州地情我算熟悉,我愿与您同往。”
闵戈看着他,笑道:“你既要与我同去金州,怕没个三年两载回不来,林安之女可如何安置?”
“凭父亲本事,定然不用两年。”闵危狭长的眸中闪过嗤笑。
金州之乱,的确不需两年。若是可能,他倒是想立即娶了林良善,只是如今局势初乱,还未安定下来。
况且此去金州,也有另外必去的缘由。
提亲一事,闵危心中清楚万分,她大抵会都拒了两家的提亲,谁也不会答应。
他此举,更多的是做与江咏思看罢了。
***
闵容正晃荡在花园里,却见着经过的闵危,他忙跑过去,笑着仰头打招呼:“二哥。”
闵危停下脚步,转身,眯眸看了一眼他,也笑道:“你在这处做什么?”
“我摘花,想送予母亲。”闵容不好意思地从背后拿出一把新鲜的月季花,嫣红色。
闵危的笑容变得有些冷,他淡声道:“我有事,便先走了。”
“二哥,我是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吗?”
身后有疑问和困扰,闵危也只管提步就走。确实有不高兴,让他想起前世那把放置在窗边的嫣红花束。凡他遇见,都不曾有凋谢的颓样,该是常换的。
可闵容不曾做出任何过分举止。那四年,陪伴她最多的,是他。
就连最后,她也是将黑黑托付与闵容照顾。
……
闵容眨巴了下眼睛,在见着人走远后,拿着花蹦跳着去到一处院子。
“娘,你看我摘的花好看吗?”他高高举起月季花束,却被一只手狠狠地打落在地上。
凝青怒视着他,斥责道:“你不好好读书练武,又跑去玩闹,长大会有出息吗?”
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所有的希冀都寄托在他身上,是万万不能出现闪失的。
“现今世子之位空悬,你不认真努力,在王爷面前表现,是想等那个闵理做了世子,承袭爵位,好陷害我们吗?”
闵容一听这话,忙用左手去捂住她的嘴,睁着两只大眼,小声道:“娘,爹最近心情不好,要是听到这话,会发脾气的。”
他放下手,又嘟囔了句:“而且还有二哥在呢。”
“闵容,你说什么?”
“没什么。娘,我去读书了。”他捡起地上的花,仍固执地放在桌上,才一溜烟地跑了。
灿烂的阳光从窗外映照进来,闵容左手撑着圆润的下巴,端详着方才被花刺刺中的右手。
他说的没错啊。二哥虽刚入府一年,但那么厉害,爹肯定早中意二哥了,只是碍于王妃娘娘和大哥而已。
如今大哥因做了那些龌龊事没了,当然是二哥做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