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倦——温三
时间:2021-08-21 08:59:27

  周笙白盯着她,等她继续说。
  丁清道:“赵煊不值得这么痛快的死法,我想了许多,也渐渐察觉出一些令人疑惑的事情来。有个想法还需验证,若我找到了赵煊身上的真相,便可以在他死前,好好地折磨他一番。”
  “昨日入城时我便将魂魄碎片散了出去,晚间的确成功附身在了赵煊的身上,我的魂魄碎片很小,寻常情况下附身是不会被人发现的。”丁清望向周笙白道:“像老大这么厉害的,我将魂魄碎片附身在你身上,你也不曾察觉到过,可赵煊几乎一瞬就发现了。”
  周笙白闻言,脸色有些难看,眼神也变得不善。
  丁清自然看出了他不高兴,连忙解释道:“那已经是去年的事儿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又飞走了,把我一个人丢下。我想认你做老大,为了不跟丢人,自然要用一些必要手段……”
  丁清以为周笙白皱眉,是因为她曾经附身于他,此事若是放在最开始,他尚未喜欢她时发现了,肯定是会生气,可现下已经不重要了。
  周笙白不高兴的是丁清说,她附身在他身上他未发现,而附身在赵煊身上,对方立刻便发现了,从话面上来看,便是在说他不如赵煊厉害。
  赵煊腿没断时,被称为北堂一剑他都没放在眼里过,更何况现在对方只是个残废。
  “赵煊的身体很不正常,几年前我就应该发现的。”丁清抿嘴。
  若不是当时赵煊将她送到永夜之主跟前作为交换,她又在永夜之主的手上受尽折磨,丁清也不会忽略了那些细节。
  丁清脱离了周笙白的怀抱,越想越是头皮发麻,她急需印证,若事实的确如她所想的那般,她不会轻易放过他。
  见小疯子下床要跑,周笙白捞了一下她的腰,把人抱在怀中俯身凑上她的耳边问:“跑哪儿去?”
  “去城主府。”丁清道。
  周笙白眉间都快留下深深的皱痕了,两方沉默,丁清怕他误会自己又要冲动惹麻烦,便解释道:“我只是守在城主府前,想找个机会再试探一下他。”
  周笙白垂眸沉默片刻,手臂慢慢松开,松到一半又把人抱回来,叮嘱了一句:“若遇事,记得该怎么做吗?”
  “跑。”丁清道。
  周笙白问:“然后呢?”
  “……”丁清有些不解地回眸,正对上周笙白担忧的眼神。
  小疯子眼底的迷茫,显然只能想到逃跑,周笙白无奈的叹息:“然后向我求救。”
  “对对,向老大求救。”丁清豁然想起,这是之前在雪月城的城门顶上,她答应周笙白的。
  周笙白顿了顿,还是放开了她。
  丁清几步朝外跑,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头问了句:“老大就在客栈等我吗?”
  周笙白紧皱的眉头稍松开了些,心想小疯子还算是有点儿良心,知道问他的去向,可心里仍旧不放心。
  索性……他不会离她太远,她始终在他的掌握中。
  “我去城外天池,你一叫我,我就来。”周笙白道。
  丁清抿唇点头,嗯了声道:“天池挺美,老大好好玩儿!”
  周笙白:“……”
  她还是没良心的,以为他去天池是玩儿。
  她都遇上这些事,难受了一整夜了,他怎么会想着玩儿。
  丁清出了客栈便朝城主府的方向过去,鄞都城几年内并未有多少改动,半个时辰不到丁清就已经蹲在了城主府前不远处的一棵橡树后,仗着身形纤瘦并未被人发现。
  她不敢离城主府太近,以免被赵煊察觉。
  显然昨夜赵煊已经知道她来了鄞都城,恐怕也派人四下找他,以赵煊的性子,第一时间便会在城主府原先丁清住过的地方加强戒备,设阵贴符。
  谨慎起见,还会在鄞都城所有距离城主府较远的地方搜罗她的踪迹。
  他知丁清易冲动,很可能会在城主府内埋伏对他下手,也知倘若她并未做好完全准备,便会聪明地躲在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
  她猜的出赵煊所想,所以才敢来到城主府盯着他的举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周笙白在。
  丁清的手轻轻地撑在树干上,看见有人入府,便分了魂魄碎片附身过去。
  若无周笙白,她的确很可能会冲到城主府,势必魂飞魄散也要拉他去死,有周笙白在,丁清知道自己还有退路。
  这种感觉,叫她莫名想到了很久之前在无量深林里,她原先打算将一千多块魂魄碎片炸得四分五裂,也要与黑罗刹同归于尽,可周笙白突然出现阻拦了她。
  在某些时刻,丁清很容易便陷入了极端,那是她在永夜之主那儿被多次改造训练后才逼出的性格缺陷。
  背后有人撑腰,便多了一条可选择的退路。
  丁清在城主府盯了一整个白日,终于又有机会接触赵煊。
  赵煊就坐在书房内,平日里被人称为玉面公子的赵城主,脸上出现了难得的阴沉冷冽。他右手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一声一声,最终在丁清附身时停下。
  他有些诧异,嗤地一声笑了出来,笑声就像是猎物意外落网的惊喜。
  “阿清,你胆子变大了。”他忽而道:“不,你向来胆子大,竟然还敢再来。”
  丁清只在他的身体里待了一会儿便撤回了魂魄碎片,凭着赵煊的能力,这么长时间足够让他发现自己的行踪,于是丁清快步离开了城主府前。
  她先是回到了客栈,发现周笙白还没回来,又见客栈里的小二与杂役朝她看来的眼神不太友善,便装作入房休息,实则打开了三楼的窗户,从屋外瓦檐跳下,钻入小巷中离开。
  出城,去天池,找周笙白。
  她找到了自己要寻的真相,这个结果也恰好解释了几年前像是错觉一样闪过眼前,害得丁澈死去的黑影究竟是什么。
  鄞都城外的天池丁清曾经去过,当时她还是赵煊的侍婢,被赵煊带着去天池上游过湖。那里池水通透,若天气正好,蓝天白云倒映在其中,有种置身于苍穹的错觉。
  天池里生产各类宝石,偶尔也能叫人捞到一些。
  赵煊黑玉章的原石,便是从天池里捞出来的,他说这种黑玉世间少有,仅有那么大一块儿,被他做成了十二枚印章。他说玉章只有最珍视的人可以得到,在鄞都城甚至是整个北堂境内,只要拿出黑玉章,便等同于他赵煊出面。
  丁清曾经被他送过一个,对方虚情假意,她却天真地信了这些骗人的话,将自己的过去伤疤一点一点撕开来给他看,结果换来的,却是最沉重的打击,最彻底的背叛。
 
 
第53章 [VIP]
  鄞都城后天池之名, 是因池水清澈,池下有许多宝石,阳光之下折射光彩, 倒映着碧蓝的天空,湖面像是把整片天空都吸了进去。
  相比之下,天池旁的神石,更像是个传说。
  都说传言不可尽信,可实际上迄今为止在天池旁神石上的传言, 大多是真的。
  周笙白知道, 这块石头的确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的确有其特殊之处。凡人不知道, 是因为凡人从未考虑过它的用处,只想着如何将它化为匹配得上它神石身份的价值。
  今日天晴, 天池上风光正好,万里无云的苍穹下, 浅碧无痕的水面上偶尔映过几只飞跃的小鸟。
  湖岸边, 通体碧绿的神石旁, 周笙白一席玄衣笔挺地站着。
  他以前没来过这儿,但是听人提起过, 那人提的不是鄞都城,而是天都城。
  微风拂过湖面, 吹起层层碧波,周笙白离水很近,水面上他的影子随着波痕微微荡漾,衣摆上暗线绣的几只银雀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几日前, 周笙白还是半人半鸟的模样, 拉着丁清一起躲在山洞里。
  后来身上的羽毛褪去, 双翼也可以自由收回,他便带着丁清就近找了一座城池暂时歇脚。当时他飞于上空,可以俯瞰北堂境内离沧海城最近的几座城池与村镇。
  歇脚的地方不止这一处,有更近的镇子。
  马车与衣裳哪儿买不到,况且风很冷,冻得他双翼僵硬,可他一眼就看见了鄞都城后的天池与神石,便还是决定朝这儿飞来。
  周笙白对神石的了解,来自于一个叫雪姻的女人,她说这世间其实遗留了许多他们同类留下来的东西,天都城后天池旁的神石便是其中之一。
  那块石头,可以让人看见过去,它曾是天上的一面镜子。
  周笙白当时对此毫无兴趣,也不曾问过她天都城究竟在什么地方,雪姻也察觉到他的冷淡,不禁浅笑摇头,喃喃两句‘你啊……’
  你啊什么,她没继续下去,而是如往常一样,提起一箱珍珠道:“送你的。”
  雪姻活得太久了,她也太久没有接触过外界,不知道她口中的天都城,早在三百年前就换了名字,被许多代人称之为鄞都城。
  也是这次巧合,周笙白才知道鄞都城就是雪姻口中的天都城,天石镜,成了一块立在天池旁的碧绿石碑。
  他看向这块石头许久,才慢慢伸手贴了上去,指尖触碰到石面时没有任何反应。
  周笙白垂眸,有些不满地皱眉,随即他的手背逐渐起了一层细细的绒毛,铺成了漂亮整洁的黑羽。那块石面,也终于起了些许波澜。
  如一滴雨水落入湖面,天石镜上的波纹一圈圈荡漾开,慢慢显现出一张娇小、稚嫩、却有一双圆圆的眼,招人喜爱的脸。
  那张脸凑近石面,眨了眨后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她刚换牙,虎牙掉了一颗,有些滑稽。
  她是丁清,还活着的、还幸福着的丁清。
  若要丁清自己回想,她认为她活着时最幸福的时光,只能是六岁前,尚未家破人亡的时候。
  丁,是西堂的姓氏,在几十年前,丁家掌管着西堂的一切,只是上一任西堂堂主丁毅书仅有一个儿子——丁齐韩。偏偏丁齐韩在设阵方面毫无天赋,因此,自幼便受尽了族中长者的约束与同辈的嘲笑。
  丁毅书是个痴情种,发妻死后他便没再娶,也没纳人,族中有人提议让他在外面随便找个女人再生一个将来好继承西堂,他也没同意。
  或许便是这股压力逼得他对待自己的儿子尤为苛刻,甚至想过要独子与当时西堂境内设阵颇有能力的世家女子成婚,以此弥补他的不足。
  多年打压叫丁齐韩最终以与丁毅书断绝父子关系,离家出走这种决绝的方式,换得了几年自由。
  他在燕城遇见了个普通女人,在那个女人的眼里,他就是天,而不是一事无成的丁家耻辱。
  他们很快坠入爱河,生了一儿一女,长女丁清,次子丁澈。
  小城日子紧凑却也快活,只是自丁齐韩离开丁家后,丁毅书成了无后之主,多方势力明里暗里地逼迫瓦解,最终让年迈的老者低头,厚着脸皮来找丁齐韩。
  丁齐韩自然不愿回去,也是丁毅书出现了,丁清的娘才知道他的身份。
  西堂境内,无人不尊重西堂,因知晓世间有鬼魂,五堂守安危,故而丁清的娘擅自做主,让丁毅书将丁澈带回去。
  丁澈天生缺骨,幼时走路便迟,三岁了还不能跑。
  丁毅书没看向他,却一眼看中了彼时正在玩泥巴的丁清。小姑娘弄得满脸都是脏,被娘亲拉着过来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为祖父。
  丁清不怕声,脆生生地喊了声祖父后,便被她的祖父带出去云游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丁毅书很少与她说话,可丁清的天赋超乎他的期望。丁毅书觉得可惜,可惜她是个女孩儿,若将来有一日自己老死,她一个人顶着西堂内外的压力,会吃很多苦。
  可他又很高兴,满足,因为丁清姓丁,这样聪慧的人,是他丁毅书的孙女。
  云游归来,丁毅书将丁清送回了丁齐韩夫妇的身边,他想带丁清走,还承诺日后不会轻易打扰丁齐韩的生活,甚至可以让他们过得更轻松优越。
  丁齐韩多年压迫的自尊逆反上来,他拒绝了丁毅书。
  丁毅书离开西堂足够久,便让丁齐韩好好考虑。
  他走时有对丁清的期待,也有对丁毅书的失望。
  丁齐韩觉得自己的拒绝非常英勇,他终于能在丁毅书的跟前扬眉吐气,却没看见发妻的自责。
  在丁毅书带着丁清云游的这些日子,丁清的娘也向城里人打听过丁齐韩的过往,知晓丁齐韩曾险些娶了一个高门女子。
  小城女人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卑微,丁毅书走后,她便与丁齐韩大吵了一架,她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丁齐韩。
  若不是她,丁齐韩本是未来西堂的堂主,娶一个有能力,能帮衬他,而不是整日为了柴米油盐叨念的女人。
  若不是她,她的子女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丁清可以去读书,丁澈的身体若早些医治,日后说不定会成为一个正常人。
  她偏激,她自卑,她逼着丁齐韩去给丁毅书写信,写他愿意回去丁家。
  丁齐韩不愿,那夜暴雨冲刷着小城的一切,女人以为自己的死是成全丈夫,救了儿女,从未想过她真正的愚昧,造就了接下来子女悲惨的一生。
  葬礼因暴雨成了洪灾,匆匆办了。
  丁齐韩无奈带着丁清与丁澈走上了投奔丁家的路,可他没坚持多久。
  他觉得妻子的死是他的责任,而这辈子唯一能为他奉献如此的女人先一步离去,叫丁齐韩彻底一蹶不振。
  他深爱发妻,自责、怀念、与总有一日回到丁家后,将要面对众人对他屈服的嘲笑辱骂,使丁齐韩退缩不前。
  那天天气很好,他们随流散的人群走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城门前,城内有善人施粥,丁齐韩愣愣地望向攒动的人头,眼前忽而起了几层幻影。
  丁清喂完弟弟喝粥,自己捧着粥碗抬头看向丁齐韩,她问:“爹爹,你不吃吗?”
  丁齐韩嗯了声:“不吃了。”
  丁清将两个馒头塞进衣服里道:“那我好好收起来,晚上再拿给你吃。”
  六岁的女孩儿乖巧懂事,竟比一个早已成家的男人还要坚强。
  丁齐韩低头看向丁清,见她在给丁澈理头发,声音发低道:“阿清。”
  “嗯?”小女孩儿抬起一双鹿眼,懵懂地看向他。
  “你要记得,将来若想要一个人对你好,一定要多笑一笑,要学会讨好。”丁齐韩不知要教丁清什么,他只知道丁家是龙潭虎穴,或许丁清学会了讨好,能少吃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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