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倦——温三
时间:2021-08-21 08:59:27

  瞧着腰带的颜色,是个落单的孔家人。
  丁清心里犹豫着她要不要救对方,可她也不会打架啊。
  那孔家的男子面朝黄土,不断哀嚎,再这么下去,当真会被那群鬼撕碎。
  丁清从怀中掏出了一口小瓶子,眉头都皱了,不舍就写在眼里,几番思量,她还是将瓶子收回了怀中。
  死就死吧,反正入林子死在这里的孔家人肯定不止这一个。
  丁清手指戳进了耳朵里,欲打算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下一刻就见那男子被撕坏的衣服里掉出了一样物件,她浑身一震。
  隔着雾气未能看清,但仅一个轮廓丁清也立刻从树上跳了下来,她将怀中的小瓶打开猛地朝那群鬼扔了过去。
  瓶子碎地,化成了一滩浅红色的雾气,遇上尸肉顿时将尸体化成了水,分毫不留。
  只见那些没了尸身的魂魄甚至只是半截身体的残影,意识都不能保全,等会儿阳光一照就得化为灰烟了。
  不单是那些尸体化成了水,就连丁清的右手也被雾气烫伤,露出了白骨,断截在手腕处。
  男子痛得几乎要落泪,身上被扒得就剩下一条裤子,衣衫成了碎布条,沾着血肉。
  丁清左手捡起地上的黑玉石,那玉石如尾指一般大小,也是圆的,顶上拴着绿绳,抬起底部一看,她在上面瞧见了一个‘赵’字。
  丁清顿时一脚踩在了男子受伤的背上,脚下伤口汩汩冒血,她问对方:“这东西哪儿来的?”
  “啊!!!痛!!!”男子喊完,呜呜哭了起来。
  丁清附身将黑玉章丢在他面前,重复问了一遍:“这玉章你哪儿来的?”
  “这是……这是我姐姐之物!”男子看了一眼,委屈道:“我偷来的,我偷偷拿出来的!”
  “你姐姐是谁?”丁清疑惑,与她预想中的不同,但也未必不是这小子在说谎。
  “我……我真不知道这东西是哪儿来的,我只看她那么宝贝,出门前带出来想与她开个玩笑,女侠饶命!!!”男子一边喊着,一边抽泣。
  丁清微微皱眉,脚下力道放轻了些,看着男子哭得眼泪哗啦啦直落,心中不免想起了以前总被她欺负的胞弟,她抿嘴,松开了男子。
  男子像是死过一回般,浑身是汗,见丁清放开自己连忙翻身滚到一旁,一边擦眼泪,一边给自己上药。
  丁清将黑玉章收入怀中,男子瞧见了,还想要回来:“那个东西我还要还给我姐姐的。”
  “是我的了。”丁清眼神上下打量他,瞧着就是十七、八岁左右,倒是比她年幼。
  男子有苦不敢言,等眼泪擦干了,这才发现丁清的不同之处,舌头打结地指着她断了的手腕道:“你你你……你不是人啊!”
  丁清抬起自己的手腕瞥了一眼,反正过不了两日就能长回来了。
  她好心给对方指了个方向道:“我几个时辰前见方清山在那边捉鬼,你要是有力气,就去找他吧。”
  男子摇头,是打死也不敢乱跑了。
  丁清无所谓他的去向,她本也没打算真救对方的。
  看来此地不宜歇脚,丁清转身便走,打算换个安静的地方躲到雾散,只是……她身后跟了个小尾巴。
  男子伤口的血止住了,只是还疼得直抽气,一瘸一拐地跟在了丁清身后。
  丁清回头瞪他,他就原地扁嘴,等她走了,他又跟上。
  眼见天就要黑了,小尾巴确定不找方清山,反而跟着她这个鬼在瞎转。
  丁清实在忍无可忍,转身便问:“你跟着我做什么?不怕我杀了你啊?”
  “你……你挺干净的。”男子说完,又看向丁清那浑身难民的装扮,解释道:“我是说……你的灵魂挺干净的,我在家中师父教过我看魂,你应该没杀过人。”
  未等丁清开口,他又道:“你手还痛不痛了?”
  毕竟救过他一命,男子还是知恩图报的。丁清瞥了一眼已经长出骨头的右手,心想早知道还是不多管闲事,由着这小子死了算了。
  男子料定她不是个恶鬼,加之天色渐暗,他害怕,故而离得丁清近了些。
  他没话找话聊:“我在北堂时,家里人都说这世上的鬼不是善类,除恶务尽,不可错漏,因为鬼是由人死后所化,既然已经死了,就不应该再留在世上。”
  丁清扯了扯嘴角,这还真是孔家人能说出来的话。
  “不过我觉得你不一样。”男子转了话锋。
  丁清面朝男子,双目对上,男子微微一愣,似能透过她略有些脏的脸和凌乱的发丝下,瞧出对方清秀的面容。
  丁清对他弯眸微笑,那是个极为嘲讽的笑,可男子倒看红了脸,诧异她笑起来有些可爱。
  “小公子是孔家的人吧。”丁清望向他:“瞧你细皮嫩肉的样子,凡是自幼练符练剑或练咒的人,身上都会带有符文留下的伤痕,而你十指纤纤,显然是个不干活的。”
  丁清继续道:“孔家分支庞大,可女丁甚少,主脉中上有姐姐,年龄又如你这般的只有一个,你是孔御。”
  男子双目睁大,闭上嘴不说话了。
  “此番出来,是瞒着家里人出门的吧?”丁清拿出方才从他身上抢来的黑玉章朝空中抛去,又稳稳接住,手中的力气恨不得将玉章捏碎:“你姐姐是炼丹高手,而鄞都城的城主又是个坐轮椅的废物,你姐姐替他看过腿,男盗女娼,有他的印章不奇怪。”
  男子脸色一青,顿时难看了起来:“不准你这么说我姐姐!”
  丁清朝他瞥了一眼,也不生气,反而笑说:“不高兴了就别跟着我啊。”
  男子倒是有气概得很,哼了一声掉头就走,丁清望着他的背影笑得更开心。
  没人在耳边聒噪,丁清也懒得走了,右手的断口上还有毒物残留,长得很缓慢。她找了个干净地躺着,将手中的玉章举上眼前,仔细看上面刻着的‘赵’字。
  耳畔似回响起了那道声音。
  “阿清,我们是一样的人。”
  丁清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胃里翻涌,恨不得想吐。
  她起身当真干呕了两下,万分嫌弃地将手中的玉章扔到一旁,越看越碍眼,于是捡起一块石头,高高举起,狠狠砸下。
  玉章碎裂。
  不够!
  丁清又砸。
  咚——咚——咚——
  一次又一次,丁清将这玉章幻想成那人的头骨,眼底的雾霾散去,终于畅快了许多。
  孔御又在林子里迷路了,入夜的寒风吹过树枝的声音就像是鬼泣,他忍着惧怕浑然不知自己在原地打转,几圈之后便听到了诡异的敲打声,一声一声,颇有节奏。
  忽而,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孔御吓得倒地,哇哇乱叫。
  那影子从他头顶略去,像是一只能将人吞下的鸟,黑羽展翅似乎可遮天蔽月,等孔御反应过来后又没了影子。
  孔御连滚带爬跑起来,没走几步就撞见了丁清坐在一处敲石头,方才那咚咚声就是她弄出来的。
  他看见丁清的右手还未长出来,左手抓着一块石头,五指蹭出了血,可见有多用力。而那像是一团灰一样的东西……若不是旁边还有根眼熟的绳子,孔御险些认不出来这是那枚黑玉章。
  回想起方才所见,孔御心中一阵发慌,顾不得其他,他拉着丁清的手就要跑:“快走!”
  丁清被他抓得一踉跄,挣扎道:“你干什么?”
  “我方才瞧见了,那个……那个周家的怪物!虽然没看见脸,但我看见了好大一双翅膀!应该就是那怪物没错!”孔御道:“师父说那怪物吃鬼连血都不漏,若是被他抓到你,你就惨了!”
  丁清闻言,双眸一亮,回首看去恨不得将脖子扭断,双脚沉下不肯走了。
  “你真见到周笙白了?在哪儿?”她问。
  孔御未发觉她语气兴奋,道:“知道怕了?就在方才那片林子里,你救我一命,我救你一命,我俩互不相欠了!”
  丁清扯不回自己的手,哎呀了几声:“你快松开我,我得去找他。”
  “你还找他?!你不怕他把你吃了啊?”孔御道:“师父说过,他生性邪恶,六亲不认,是为不详之物,不是人也不是妖更不是鬼,你胆子再大也不能去找死啊!”
  丁清眉心皱着,脸色突然难看起来。
  她跟着孔御小跑了两步,忽而一脚踹在了对方的腿上。
  孔御本就受伤,丁清又用了十成的力,他顿时痛苦跪地,回身去看丁清时怒骂了一句:“你疯啦?!”
  丁清看他的眼神很冷,孔御见之心里无端发憷,就像她先前模样都是装的,此刻当真能狠下手来杀人般。
  “人如何?妖如何?鬼又如何?”丁清嗤地冷笑:“你了解他多少,便顺着旁人的话诋毁他。他是吃鬼,可你们不也杀鬼吗?二者之间有何区别?”
  “你……你明知他吃鬼,你居然还为他说话?”孔御觉得丁清真的是疯了。
  “因为他是我老大。”丁清对孔御露出几分鄙夷:“我和他是一伙儿的。”
  孔御怔住了。
  丁清嘁了声,转身朝孔御方才说见到过周笙白的方向跑去,嘴里还念着:“什么小葱装起蒜来了,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还敢拿周笙白说事,白救你一命。”
  作者有话说:
  丁清:我和他是一伙儿的!
  周笙白:我听到咯。
 
 
第7章 
  不知是否错过了最佳时机,丁清回到方才被孔御拉走的地方找了好几圈也没见到周笙白的影子,她对着空旷的森林喊了几声老大,无人回应。
  丁清正垂头丧气打算离开,无意间瞥见被她砸得稀碎成粉的黑玉章那处,绿色的绳子挪动了位置。不是风吹的,因为黑玉章的粉末未散,显然是有人拿起绳子看过,却有嫌弃地把它丢到一旁去了。
  丁清定定地看了那黑玉章的粉末和绿色的挂绳一眼,低垂着头肩膀耷拉下来,只站了一会儿突然腹痛难忍,双手捂着肚子浑身颤了颤,而后直直地朝前扑去。
  她就像是一具死尸,倒地的时候扑通一声,而后彻底没了动静,一张脸埋在泥土里以一个无法呼吸的姿势扭曲地趴着。
  过了许久,丁清连一根手指也没动过。今日天气不如昨日,林子里时不时刮来一阵风,将雾气吹散吹乱,而后浓雾重新聚集在一起。
  天际忽而传来一道轰隆声,雷霆之下,乌云渐布,很快就要下雨了。
  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打在树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雨水淋在丁清的身上,于她的发丝上凝出了一层细小的水珠。
  不远处传来了牢骚声,一男子道:“这林子里的阵法真多!几次都不能找到出口,咱们还要在这里转多久?”
  “雾总散不了,恐怕与阵法也有关系,我们从进林子之后就一直都在黑罗刹的掌控之中了。”这声音有些耳熟,是中堂的布阵长老苏威。
  方才那在发牢骚的就是苏威的长徒黎袁峰了。
  周椿与他们二人在一处,自从入林与中堂其他弟子还有北堂的人分开后,他们三个一刻也不敢松懈。
  前两日能让他们在林子里带走几具尸体安然退回,想来只是黑罗刹刻意为之,就是希望他们能放松警惕聚集更多的人再来第二趟,好把他们困在林中逐个击破。
  “也不知小武他们怎么样了,走了这么长时间,一个人影也没碰到,那些死人倒是见了好几批了。”黎袁峰叹了口气。
  周椿安慰:“别灰心,未见尸体,便往好处去想。”
  黎袁峰张了张嘴,其实很想说他们没见到尸体,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几个师兄弟都与那些行尸走肉的鬼一般,早被黑罗刹夺去性命,成为巡逻于无量深林中的一员了。
  可他终是没说出口,周椿也未必不晓得。
  几人的谈话声越来越近,细雨之下,雾气稍稍散去一些,可藏匿于巨树之上的人浑身漆黑,于乌云遮蔽的灰暗中没露出一片衣袂。
  鬼鸟面具下的双眼紧紧地盯着趴在地上的女鬼,心中数着数。
  周椿渐渐近了,只差几十步便可到。
  这般距离,周椿率先停下脚步,苏威一时愣住朝她看去,随后也察觉出来,低声道了句:“似乎有些魂气。”
  活人没有魂气,只有阳气,而他们这些捉鬼的世家入门第一个要学的便是辨魂,可从一具身体里看出,到底是鬼魂操控着尸体,还是一个活生生的性命。
  此话一落,那趴在地上久久不曾动过的女鬼便立刻起身,胡乱拨弄了头发,抹去脸上的泥灰爬起来便往与周椿几人相背的方向跑,离得越远越好。
  周笙白搭在树干上的手轻轻敲击着干枯粗糙的树皮,细长的手指泛白,像是看到了有趣的东西,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眼睛都弯了。
  他就知道小疯子狡猾得很。
  也亏得她有耐性,知晓他来过,为了引他出来趴在地上接近一个时辰没动过,若不是周椿他们过来了,恐怕丁清能一直趴下去。
  丁清觉得憋屈极了。
  她猜测周椿不同于其他四堂,不会轻易让一个从未害过他人性命的鬼灰飞烟灭,可周椿毕竟也是捉鬼世家的人,丁清落在她手里,少不得一顿受苦。
  她原以为周笙白就在附近,这才假装自己痛晕过去,想来要么是她演技低劣,要么就是周笙白确实已经离开了。
  那条挪动了位置的绿绳,怕也是她一时的错觉。
  远离了周椿,丁清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石子儿。这林子古怪得很,方才听周椿几人说,他们也在想办法离开。
  看来,不弄死黑罗刹,这雾气不会散,他们也走不出去。
  雨越下越大,丁清需不停地抬手擦眼才能看见眼前的路,可暴雨之下加上浓雾,深林之中什么也看不清,脚下路滑,她一个不慎便从斜坡滚了下去。
  只听见哎呀一声,丁清连着翻了好几个跟头,身上本来就破烂不堪,现下更是脏得仿佛泥人。
  上衣两截袖子破了坏了,露出小臂,现下又被地上的枯枝割破了肩膀,伤口冒了点儿血出来,但毕竟她的身体可再生长,血水流了会儿便没再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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