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的宣符长老虽然学的是中堂画符之术,可实际上他却是西堂的人,且是以前西堂丁家的舅哥,辈分还不低,如今的司家族老里也有女主人出自他家那一脉。
听孔御说,他师父对设阵不甚了解,在很久以前还在西堂时便拜了西堂的宣符长老为师,学了些本事后周游五堂,在中堂过了几年,画符之术青出于蓝后便遇上了北堂的执剑少女。
他为奔赴爱情,远离西堂,就这么在北堂定居,后来那执剑少女成了孔御的师娘。
提起他师娘,孔御就怕,他师娘是北堂执剑长老的亲妹,母老虎一只,吓人的很。
黎袁峰听他东拉西扯一堆,总算明白了:“所以你师父有些血亲还在西堂的族老里担任要职,你才知道西堂边境骑兵来风端城的原因咯。”
孔御点头:“嗯!”
其实他是偷听到的。
孔御的师父对司家很看不上,故而过去在西堂的亲戚偶尔也会替他传话,将司家发生的事告诉他,其中自然包括当年司家是如何逼走丁家遗留在外的两个孩子这件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丁清本没打算在周椿这里喝茶吃糕点的,周笙白还在半条街之外等着呢,趁着现下天没黑,他们可以赶到下一个城镇,避开司家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
于是她放下了押宝的字票,简单给周椿说了两句后,抬步刚要离开,听到孔御和黎袁峰那边的对话,脚步生生地停下了。
孔御说,他师父曾是西堂的人,且是丁家的舅哥,辈分不低。
孔御的师父虽白胡子白发,可瞧着硬朗,约莫六十出头,按照他这个年纪往上推算,不难算出他与谁是亲戚关系。
丁清那个不靠谱的爹一生只爱她娘一个,且她娘不过是西堂小城中的女人,上头几个兄长干得都是种田杀猪的行当,甚至再后来丁清的外祖母重病在卧时,丢下了几两银子从此杳无音讯。
孔御的师父,自然不会是那几个种田杀猪的人。
其实不难猜的……他许是丁清的舅爷爷。
丁毅书的妻子,应是孔御师父的姐姐。
那边孔御继续道:“西堂边境骑兵前来,是因为在西堂边境处原先有一座冰山的,已经存在几百年了,可就在前几日,那座冰山莫名化了。”
“冰山融化?!”黎袁峰简直不敢相信:“虽说如今天气转暖,却也不是能融化冰川的热度,更何况……几百年的冰山,说化就化了?”
“神奇吧?我也觉得古怪。”孔御见不远处丁清正愣愣地朝他这边看来,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干咳一声道:“这可都是机密消息,我不能乱说的。”
“说说嘛!孔公子,孔少爷!”那厢几人正在起哄。
丁清不自觉也朝孔御走近,她望向孔御有些发愣,顺着那几人道:“说说吧,孔公子。”
孔御等的就是这一句,他道:“可是丁姑娘你想知道,我才说出来的。”
他故意压低声音:“冰山是一夕间融化的,化成了滚滚洪流,淹没了山下一整个镇子,镇子内的人一个也没活下来!那地方好似正在办什么节日,水面上飘的全是鲜花儿,最多的就是一种白色的小花儿,洪水冲破镇门,就连那一片附近的城池也都遭殃了。”
丁清闻言,身子不可控地震了震。
一是听说了洪流淹没镇子,她当初也是在洪流淹没了燕城后逃亡的。
二便是知道那镇子是仙水镇,前不久她才和周笙白一起去过,那是一个立于水上安逸平和的小镇,镇子里的花儿都是为了落花节。
丁清还记得她离开镇子时,年纪不大的小二有些愁眉苦脸说,镇子里的老人道那花儿飘的方向不对,恐怕有些灾难。只是没想到灾难应验得这么快,冰川融化化成了洪水,淹没了整个小镇,一个活口也没留。
冰山是雪姻造的,冰山的融化,是否也与雪姻有关呢?
孔御继续道:“边境骑兵便是为此事而来,他们带的琉璃瓶里装着融化的冰水,一朵飘浮在水面上的玉生白花,和沉在水里的珍珠。”
“冰山融化莫非是什么异兆?”黎袁峰搓了搓手臂,谁也没听过一座山在一夕间融化的。
“谁知道,边境那头有什么,谁也说不准。”孔御说完便耸肩:“就是咱们北堂边境也无人敢往深了去。”
黎袁峰自幼在中堂长大,没机会接触各堂的边境,又缠着孔御问了些别的。
丁清听完这话便沉默下来了,见孔御和黎袁峰已经说上他话,便对周椿告辞,欲离开客栈。
周椿见她要走,开口问她:“丁姑娘,舅舅……还好吗?”
丁清点头,有些出神道:“老大挺好的。”
“那就好,之前在沧海城……是丁姑娘后来找到舅舅的吧?”周椿问。
丁清嗯了声,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对周椿多嘴一句:“上官家的不是好人,周堂主少与他们来往吧,那日之后老大很痛苦,作为亲人,你不该由着他胡来,他没有病,他只是独特。”
周椿一怔,紧接着她又听见丁清道:“芸芸众生都是一个模子的,只有他不一样,这样独特的人,应该被珍惜才是,不应该让他变成芸芸众生。”
她没有责备,可周椿就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般,整张脸都有些僵硬了。
丁清走得很快,那边孔御和黎袁峰说完话想再看她一眼都没来得及,抬起头来,客栈里已经没有少女的影子了。
周椿后知后觉地坐回椅子上,脑海中嗡声一片,皆是丁清说的话。
周椿忽而明白过来为何舅舅会喜欢上丁清,因为她也独特,像她这样想法的人,也不会是她口中的芸芸众生之一。
丁清出了客栈便一路朝周笙白的方向跑去。
周笙白一眼就看见她了,小疯子没有前去找周椿时的雀跃,反而心事重重的样子,直到他跟前了也没有露出一次笑脸。
周笙白的掌心落在了她的头顶,温声问:“怎么了?”
丁清抿嘴,方才听说的话,她不知要不要告诉周笙白。
她有些惋惜小镇的人遇上灾难,也惋惜那个只有一面之缘年纪轻轻心思单纯的店小二,她知道这一切是谁造成的,若不是雪姻融化了冰山,便是有比雪姻更厉害的人找上门了。
丁清很难不想到那个人。
她认识的人不多,能算得上厉害的屈指可数,即便丁清不愿意承认,也不愿去回想,可不得不说,永夜之主是极其神秘的存在,他的神秘,便源于他的厉害。
丁清想,也许雪姻和周笙白也算得上朋友,这个世上能理解周笙白的人不多,世人好像都瞎了眼,看不见她老大的好,只有雪姻送过他珍珠。
也许……周笙白也在意着对方的安危。
丁清终于还是开口:“我在客栈听到了一些事,事关雪姻姑娘。”
周笙白脸上的温柔有一瞬凛冽了些,随后那些寒意渐渐消融,他嗯了声。
丁清继续道:“冰山融化了,小白花被淹没了,仙水镇也没了,雪姻养了一屋子的珍珠全都落在了水里,被西堂的边境守卫带到风端城来。”
丁清抓着他的袖子,昂起头认真地望向对方:“老大,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周笙白没回答,等丁清又问了他一遍,他才说:“我知道了。”
不过片刻,他又问:“你想去看看吗?”
丁清一时没明白过来,雪姻不是周笙白的好友吗?与她并无感情的。
周笙白说他知道了,便是他早就知道了,在那些边境骑兵从客栈前路过,身上带来的些微寒气与拜天冰山的气味相同时,他就大约猜到了。
只是他没提,也没打算回去看看。
若雪姻真出事了,无非就是个死,他去了也没用。若她没事,冰山就是她自己融化的,害了满镇的人,周笙白也不愿去见。
不过周笙白更倾向于后者,因为他们的存在特殊,刀枪不入,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致命的弱点。
第72章 [VIP]
仙水镇成了一片汪洋, 在春季里结了薄薄一层冰,一些残败的屋瓦突出水面,漆黑的瓦檐上贴着两朵玉生白花, 花朵周围覆盖着冰霜。
前几日这里还曾欢声笑语庆贺落花节,现下便沉寂得风都吹不起波纹。冰山融化成川流,这些水还会继续沿着周围城池流淌,直至哪一日将仙水镇重新还给人间。
丁清与周笙白没去仙水镇看,那里无非是寂静无声, 成了望不到边际的白。
西堂边际出了这么大的事, 司家的确再没心思将比武招亲做大,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 叫许多人接连退出,最后剩余能上台比试的也就只有那几个, 谢嵐便在其中。
次日司家门前的擂台上又起了混战,最终谢嵐获胜, 如愿抱得美人归。
丁清早知道司家的比武招亲早已内定了谢嵐, 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兴趣, 她听到比武招亲结束时,人已经到了西堂与中堂的交界处了。
小城里的人倒是挺多, 几乎每家院子里都种了桃树,三月底桃花已经盛开第二轮了, 淡淡的芬芳迎着刮过街边的风,有些沁人。
客栈的院子里也种了几棵,淡粉色的花瓣簌簌落了一地,将地面铺地软绵绵的。
掌柜的把那些未落的桃花做了好吃不腻的桃花糕, 丁清很喜欢吃。
西堂境内闲来无事要谈的话无非就两个, 一个是南堂谢家与西堂司家结亲, 一个便是仙水镇被川流淹没。
那日孔御在客栈里神秘兮兮说出来的话,司家最终没兜住,闹得境内皆知。
即便快到中堂,丁清也能听到许多说法。
小客栈内几个传闲话的都是普通人,学了些捉鬼之术,却看不穿丁清是鬼,应当是野路子的。
其中一人道:“你可知因为西堂边境冰山融化之事,把东堂上官家的人都引来了?”
听到上官家,丁清没忍住竖起耳朵。
上官家会知道也不稀奇,丁清就在风端城内见过上官家的人,那人断了一只胳膊,后来周笙白告诉她,那好像是上官家的长子,只是并未参加比武招亲,就像是路过凑热闹的。
“东堂距离西堂最远,没事儿跑到西堂来做什么?何况那件事还出在西堂边境。”另一人咬了口牛肉,不解。
那人回答:“自然是与那个传说有关,你难道没发现东堂近些年都没再管捉鬼之事?先前仗着与周家好,他们东堂内出了恶鬼就总让中堂的人去捉,他们上官家蒙头不知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会不会是东堂没落了?他们本就是用药用毒用蛊的,想捉鬼的都跑去学符学剑了,学医出不了风头,就是那些收钱捉鬼队伍里的医师也是分钱最少的那个。”
“你说这话不过过脑子?如今上官家当家的堂主当年号称什么?鬼见愁,活神仙,医死人,药白骨,魂魄离体的都能被他给拉回来,东堂怎么会没落?”男人喝了一口酒,笃定道:“必是另有所谋。”
“他能谋什么?”另一人问。
男人呵了一声:“我若知道,我不就是上官堂主了?哈哈哈……但他来西堂,必与他所谋有关。”
“卖弄。”几个友人啧啧两声后,那一桌便安静吃饭了。
此时日落西山,太阳完全坠下了小城的城墙,唯留几层紫红色的云霞挂在天边,那红光耀眼,很快也就褪色了。
天色渐暗,那一桌人吃完后,几番商量,笑呵呵地要去城内的温柔乡,他们一走,客栈忽而安静了下来。
几个市井闲人,捉鬼之术学的都不正统,就连丁清的身份都看不穿,说的话本没什么可信度。偏偏不知是否凑巧,当天夜里有人敲响了客栈的大门,吵醒小二,一队东堂的人风尘仆仆,入住客栈。
夜里东堂的人敲门时丁清就醒了,她睁圆了眼睛细听楼下动静,因夜里安静,小客栈门窗又薄,几道人声并未压低,听得还算清楚。
来者一行九个,要了五间上房,其中有男有女,小二连忙招呼着。
那些人连夜赶路,甚至都没吃饭,小二又吵醒了厨子去炒几个菜来。
其中一人道:“无需太麻烦,给我们下九碗面即可。”
一半的人落座,一半的人上楼将行李放进房间里。有人路过丁清与周笙白房门前时,脚步顿了顿,丁清顿时屏住呼吸,四肢有些僵硬,那人停了一会儿便离开了,随后又从丁清门前路过,下楼吃面去。
声音压低,方才停在丁清房门前的人道:“师兄,客栈内有鬼魂。”
听见这声,丁清无奈叹气,随后推了推睡在身旁的周笙白,也压低声音:“老大,外面有捉鬼人士。”
两句话何其相似,得到的回答却完全相反。
东堂的人道:“三师弟、五师弟,你俩去布阵,守住窗外,面来之前,我们速速解决。”
周笙白却压着丁清的胳膊翻了个身,滚烫的呼吸蹭着她的肩窝道:“不管他们。”
丁清:“……”
她怕周笙白睡糊涂了,没搞清楚状况。
小客栈就这么点大,那些人要住进来,前后左右都得给他们围住了。况且那边已经派人围住窗外意图设阵,摆明了是来捉鬼的。
丁清倒是不怕自己出事,毕竟周笙白在,只是坐以待毙不是她的办事风格。
她挪了挪身子,起身道:“老大让我起来设个阵……”
丁清的上半身刚出被窝,紧接着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搂了回去,她正晕着呢,忽而警觉地察觉周围的风不对。
她睁圆双眼,轻轻闻了闻,好似闻到了一些花香,混着淡淡的酒味儿,紧接着酒味儿变得越发浓烈,夹着些烤肉的香味儿。
“老大,你有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丁清问。
周笙白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就像是被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古怪气味给熏醉了,沙哑低沉,暧昧地蹭着她的脖子道:“我只闻到了你的味道。”
不过片刻,屋外便传来了一声:“师兄,你怎么了?!”
一阵翻天覆地的呕吐声响彻了深夜的小客栈。
“来,来,再干一杯!”
“师兄!师姐!你们……你们在做什么啊?!”惊慌的声音来不及去查询原因,便也与之一同沉浸:“好奇怪,我、我好晕啊……哪儿来的酒?小师弟?你……你不是在堂主跟前学医吗?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