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倦——温三
时间:2021-08-21 08:59:27

  丁清问他:“‘林’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笙白垂眸,并未多加思考地回答:“大约是个好人吧。”
  他仅与对方见过一次,可他一直记着‘林’帮他盛开的那朵笙白花,他们都说笙白花需要‘功德’来养,其他的能力无法让其开花。
  当年周离虞小院里长的几朵笙白花,是翎云埋下的种子,却是周离虞一生捉鬼的功德喂养出来的。
  ‘林’只需动动手指便能使一朵花盛开,可见他满身‘功德’,周笙白才说,他大约是个好人。
  经过一夜后,次日的正午二人才到达风萧坳。
  去年白雪覆盖埋了无数死人的风萧坳仍旧能找到山体坍塌的痕迹,从麒麟山断裂的山口处,泥土像是一口歪斜的花瓶正倾泻着瓶中水,平稳地从高往山坳处一路铺下来。
  一条红艳的花道破开了两座山之间的链接,盛放的红色花朵如同鬼爪一般,却又迎着阳光,生机盎然。
  古书记载:南堂有安魂咒,可渡鬼魂,消解怨念,尸生红花。
  只有真正解了怨恨的鬼魂,才会从尸体里开出这种独根独茎,色彩醒目的红花。
  去年冬季开的花,今年秋天仍在。
  北堂入冬早,其他地方才初秋,北堂林间的树便已经枯黄将要落叶了,遍地红花却生长得很好,绿杆红瓣,随山林的微风摇曳。
  就在风萧坳前一个城里,周笙白买了一罐子蜜饯给丁清捧着,就怕她看他画符会无趣。
  丁清自找乐趣,她看周笙白一步步踩在了红花间,偶尔还会将手中的蜜饯递给对方吃。
  盐码的蜜饯先咸再酸,最后才能品出丝丝甜味儿,周笙白以前没吃过这类东西,眼睛眯起,满嘴的口水,咕咚一声吞咽,得丁清笑话。
  “好吃吗?”丁清问他。
  周笙白舔了舔嘴角,看她的眼神都变了,他拉过小疯子的手腕,将人抱在怀中,一个转身便压入了大片花丛里。
  折断的花化成柔软的细沙,垫在她的身下。
  周笙白抓着丁清的腰不许她乱动,张口啃上了对方的唇,磨得丁清的嘴唇又红又肿,湿润地泛着光泽。
  丁清总想着这花儿是如何来的,也想着她曾在这里看见过无数漂泊的游魂,又见周笙白欲色的眼,心里咯噔乱跳。
  蜜饯罐子歪倒,几块桃肉飘香。
  “我们在这儿不好吧……”丁清故作扭捏。
  周笙白反问:“这世上何处没死过人?”
  这世上处处都死过人,无非是死的时间有长有短,无非是有的地方盖上了楼阁。
  丁清往日将乱葬岗当床睡,头枕旁人的尸腿,身裹旁人的尸衣,只要周笙白不怕,她怕什么?
  “那……等会儿再画符?”她亮起了眼,笑盈盈地抓着周笙白的衣襟。
  周笙白最喜欢丁清对他毫无底线的样子,每当这时,他对她的爱意澎湃汹涌,几乎将人淹没。
  “清清,抱我。”
  于是对他毫无底线的丁清,双手搂抱住了他。
 
 
第101章 [VIP]
  艳阳照耀于风萧坳, 厚厚云层间的缝隙透出一道道光柱,流光倾泻,红花成野。
  丁清披着玄衣, 一头发丝略微凌乱,银杏叶形的黄玉簪歪歪斜斜地插在她的发上,她正盘着腿坐于一堆红沙中,身旁是一簇簇半人高的花。
  香肩外露,盘腿的女子鹿眼都笑弯了, 肩上的咬痕逐渐淡了下去, 而她的视线追逐于行走在花丛里画符的男子身上。
  周笙白就穿了件里衣,衣领不羁地敞着, 露出一截锁骨和一半胸膛,他的发是丁清梳的, 也是丁清抓乱的。
  丁清朝他笑时,他便能回头也给丁清一笑, 随时都察觉得到小疯子在看他。
  每一朵被踩断的花都会化成红色的细沙, 细沙铺成的形状, 自成一种丁清未见过的符文,周笙白于花丛中穿梭, 画下的符文与在无量深林的也不同。
  从风萧坳一直延续到麒麟山,周笙白一路画过去,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夜幕降临,从风萧坳抬头往上看,能看见一条长长的星河,星河中似有流光异动, 光芒如滚滚的河海, 渐显波纹。
  璀璨耀眼的繁星密布于整片天空, 褪去玄色外衣的周笙白身着白色里衣,长衫挂身,映在月色下,被这一片血红色的花海衬得如白玉谪仙。
  丁清自始至终就坐在那一团凌乱的衣服上,身上披着玄衣望向他,等他终于结束了,时间也到了后半夜。
  一罐桃肉蜜饯被吃空了,现下丁清连哈出的气都是甜丝丝的。
  周笙白似是累极般歪倒在她的身边,额角轻轻磕在了丁清的肩头,二人依靠着彼此,昂起下巴看向天上的星星。
  片刻的安逸叫丁清觉得像浑身都泡在了温泉水里,舒适的懒散着,就想放空一切,什么都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
  一切静谧由一个吻打破。
  周笙白亲吻丁清时,右手的手掌压在了她的后颈上,拇指暧昧地磨蹭着,可这个吻却不含任何欲·望,因为他的獠牙没伸出来。
  睁眼后,温情脉脉,相视一笑。
  这一刻丁清的脑海中乍现过一道白光,像是突然明白了爱人与被爱的意义,她翻身将周笙白反压身下,两膝跪在了细沙上,眼看着一席白衣的男人倒入了大片的红沙之中。他眼底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纵容,由着丁清坐在自己的身上,双手叠在脑后枕着,眉目柔情地望向她。
  于丁清而言,眼下的生活简直是过去不曾有过的妄想。
  是妄想。
  她何曾有过这世上会有一个人如此喜欢她、又如此令她喜欢、给她忘乎所以的安心自在的想法?
  周笙白挺了挺腰,故作不满:“怎么压上来反而不会动了?”
  丁清脸上微红,很明显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羞意爬上了耳尖,她道:“我本来就没那个意思。”
  “那你这般又算什么意思?”周笙白瞥了一眼她除了披着自己玄色外衣,内里一寸布料不留的身体。
  丁清两条细白的腿就弯在他的腰侧,伸手便能拉近。
  “我就是发现,我好像更爱你一点了。”她说完,周笙白调侃的眼神微怔,又听见她道:“这次,不是因为你厉害。”
  桃花眼似有水光,弯成了月牙状,纤长的睫毛于夜风中颤了颤,薄唇轻启,似是对她道,也像是喃喃自语:“今夜的星空真好看。”
  丁清就骑坐在周笙白的腰上,仰着脖子瞥了一眼星河,嗯了声:“好看。”
  美好的事物使人心灵纯净,然周笙白的眼底藏不住多少美好,等感叹完了,丁清也欣赏完了,他便握着她的腰,换了个方便行动的姿势。
  丁清于他的眼里也很美好,那种美好不会净化他,只会让他更想亵渎对方。
  周笙白知道自己的灵魂中必然存有一股暴戾的野蛮,这些都是对丁清的偏执喜欢,他想用任何方法,把她与自己融为一体。
  于是丁清像是被强迫般,双手高高地压在了头顶,身体被困住,除了迎合之外再无法做出其他反应。
  今夜的周笙白没有放出双翼,她的眼可以看见闪烁的星星,偶尔周笙白会捏着她的下巴与她亲吻,那时她看到的,就是他的眼睛。
  比星河更璀璨的眼,仿若无底的、可以将人吸进去湮灭的深渊。
  她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献祭般地交付自己,毫无底线。
  以花为被,沙为床,等再度清醒,已是天光大亮。
  周笙白带着丁清飞离风萧坳时,丁清垂眸看了一眼那片花海,花海从中为始,符文也像是一朵盛放的花,红沙顺着山间的脉络,甚至流淌到了麒麟山外。
  此去鄞都城,一路畅行,北堂自收到风声后,城内外的百姓都十分谨慎,除非不得已,否则白日都不出门。
  丁清原本以为北堂至少比中堂三面夹击要好许多,可实际上北堂的处境甚至比中堂还要被动。恐怕是因为周笙白始终在中堂,南堂与西堂那边对中堂的攻势并不太强烈,而北堂深知唇亡齿寒,分了一部分人去中堂与南堂的边境支援,自己便只能守住西堂。
  西堂那侧对中堂的敌意并未很深,绝大部分的人也派至靠近北堂的边境,这些天来,两堂的边境已经死了不少人,几场战事有输有赢。
  北堂的剑虽然霸道厉害,可远不及西堂的阵法多变、可攻可守。
  而今五分的天下早已大乱,世人皆知,就是平日里只知农耕的百姓也能说道两句,人人自危。
  北堂对阵法并不精通,与中堂不同,中堂的边境也布了阵法,可与南堂相抗。北堂的设阵长老仅能护住靠近沧海城的百姓,西侧边境的人大批往沧海城撤离,如今在距沧海城较近的城池里,处处可见流民。
  鄞都城便是几乎被流民占领的城池之一。
  鄞都城本离沧海城就很近,加之年后曾号称北堂一剑的赵煊自缢身亡,赵家出了那样的丑闻之后,鄞都城再无城主,管理也不似以往那般严谨有秩序。
  流民涌入沧海城附近的其他地方,可能还会被管辖统治,但在鄞都城他们较为自由。曾经的赵家城主府,大部分宅邸已人去楼空,唯有几个自幼在赵家长大的赵氏亲族还死守着老房子没肯挪步。
  那些赵家亲族已经年迈,赵家养的捉鬼人士经过赵长宇附身赵煊一事后纷纷离开了赵家。赵家家族里出了这等丑事,本就在鄞都城内成了百姓口中的笑话,如今又无人庇护,流民冲进城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占领城主府。
  周笙白悬飞在上空时,丁清的脸侧靠在他的臂弯里。
  因快到天石镜,所以在靠近鄞都城时,他飞得就很低,这样的高度,可以让丁清清晰地看见赵家府邸里的一片狼藉。
  赵家的几个老人阻止不了流民,便只能接纳他们,城主府内还有许多值钱玩意儿,他们来不及搬走,就被流民们洗劫一空。
  丁清能见到几个老人气得捂着心口,与那些流民推搡吵嚷。
  流民们像是乞丐,也像是强盗,有人一把推开了年迈的赵家长者,嘴里辱骂连连:“去你个老不死的东西!入城时我就听人说了,你们赵家缺了大德!竟然还藏了这么些好宝贝,这些东西你们配拥有吗?!”
  赵家长者哑言,眼见着那些古董字画一一被抢,无能为力地喊道:“这是城主最喜欢的字画!这些都价值千金啊!你们不要再抢了,不要再抢了!”
  “这是我们赵家全部家底,这些都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传家宝啊!”
  “你们这些强盗!你们会遭报应的,放下!快放下!”
  几个老头儿被人一脚踹在地上,气急攻心,其中有一个居然呕出一口血来。
  他见一年轻女子怀中抱着不知从哪间屋子里带出来的珠宝,那女子嘴里嚷嚷:“报应?你们赵家已经得到报应了。自己是捉鬼的,居然还养着祖宗这只恶鬼,也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要说报应,现在就是赵家的报应!”
  吐血的老头儿上前一扑抓住了女子脏兮兮的裙摆,那女子挣扎时,怀中的珠宝掉下了些,一串红宝石项链掉在地上,纤细的绳子断成两节,红宝石滚了一地。
  丁清记得这条红宝石项链,那是赵长宇喂她吃下丁澈的肉、百般折磨后,赵煊哄着她,说要娶她而送她的。
  那段时间丁清装作很听话,想要帮助赵长宇获得不死的身体,获取了赵煊的信任。
  赵煊除了送她红宝石项链外,还赠给她许多珠宝首饰,现下再仔细看去,那些首饰可不就抢夺财物的女子怀中抱着的那一堆么。
  丁清也还记得,那女子是跑进赵煊的房里抢出这些来的。
  其实有些事若去细细推敲,也可见其中的另一面。
  好比赵煊是男子,房内不会放女子的首饰珠宝,他是鄞都城的城主,更是家财万贯,不会稀罕这些珠宝到要将它们藏在自己的房中。
  唯一能解释的,大约是丁清在假意讨好他的那段时间,曾佩戴过这些物件。
  丁清戴过,他就收着了。
  赵煊已经死了大半年了,许是赵长宇把控了他一生,他死后只化成一缕游魂,甚至没有意识。赵家的人并未给他最后一丝魂魄痛苦,只由他在城主府的长廊小道里来来回回飘了七日,而后彻底消失。
  “别看了。”周笙白的手指遮在了丁清的眼前,方才路过城主府,里头发生的一切他也都看见了。
  周笙白知道小疯子是爱他的,可事关赵煊的一切,他都尤其警惕。
  丁清听他的话,收回目光,沉默了许久后,她突然开口:“我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周笙白问。
  丁清道:“赵煊其实很怯懦,所以他不曾反抗过赵长宇,照理来说,他这样的人在赵长宇死后应当是觉得轻松的,可又为何有勇气去死了?”
  “我想,他若有死这个勇气,那早在赵长宇附身于他身上时,就会选择以此摆脱自己难违的命运了。”
  丁清说完,周笙白怔了怔,他眼眸低垂,神情藏匿,竟是无言以对。
  见他久久沉默,丁清疑惑地开口:“老大?”
  周笙白抿了抿嘴,问:“你问他死的原因,是好奇,还是在意?”
  “是……凑热闹。”丁清早对赵家的一切无感,她不是个会回头看的人,只是见如今的赵家有些唏嘘,感慨。
  对于这样的回答,周笙白没说满不满意。
  正好到了鄞都城后,周笙白站定于天池边,天石镜就在眼前。
  他放下丁清,抓着她的手道:“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最近频繁出差,更新不定,抱歉了。
  昨天的明天会补回来。
 
 
第102章 [VIP]
  周笙白从来没杀过凡人。
  自他知道, 窥天山上的笙白花需要功德来浇灌后,他更是少与人接触,他此生有过杀人的念头仅因为两个人, 一个是翎云,一个便是丁清。
  他以为他杀了翎云,实际上翎云未死。
  而他再度出现迫切地想要一个人的性命,便是在天石镜里看见赵煊对丁清的所作所为之后。
  那是他不欲与人言说的私情。
  他怕赵煊在丁清的心里存留一星半点地位,他怕没有赵长宇控制下的赵煊会用他懦弱的温柔假象获得丁清的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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