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倦——温三
时间:2021-08-21 08:59:27

  “老大,你的翅膀为何是长在衣服外的?”丁清问出心中疑惑。
  周笙白的表情,就像她是在问等会儿吃什么,淡然道:“因为,那是我被翎云折断的骨。”
  丁清知道,周离虞死去后,周笙白被永夜之主折磨过一段时间。
  “是……前前任周堂主死后的事吗?”她问。
  周笙白摇头:“是我被生下来时。”
  丁清心中咯噔,凉了半截。
  周笙白是在冬季的暴雨连天夜被生下来的,周离虞为了生他险些丧命。那时的翎云对周离虞还有些感情,恐怕也是为了以此操控她与中堂周家以达到他的目的,所以在周离虞产子那日,他没有离开。
  可他也没有感同身受。
  周离虞在床上痛呼,血流不止,翎云在屋外看着暴雨,饮茶。
  后来一声婴儿啼哭,周离虞尖叫着晕了过去,翎云入屋嫌弃满屋子血腥味儿,却看见躺在床脚哇哇大哭的小孩儿,背上压着一对软骨小翅。
  他有手有脚,五官正常,是个男婴,哭得脸色发紫,背上双翼提醒着翎云,这是他的亲生儿子。
  当时周离虞还不知道翎云的真实身份,在看见自己生了个拥有双翅的婴孩后吓得晕了过去。
  翎云却提着刚出生的婴孩小脚,嫌恶道:“不伦不类。”
  如他般强大,便不该生出凡人的双手,如凡人般平庸,也不配拥有一对双翼。
  于是翎云折了周笙白的双翼,将那对血淋淋的软骨小翅丢入墙角花丛中当成肥料,小孩儿的爆哭声惊醒了晕过去的周离虞,她看见自己的孩子躺在一堆血泊中,而那个残忍的男人就站在窗边。
  可周离虞很蠢,她担心自己生出了怪物会被翎云责怪,她拼命解释这个孩子就是翎云的,她不曾在他离开的时间里耐不住寂寞,与什么怪人有染。
  翎云只是淡淡地嗯了声。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周离虞都对翎云怀抱感激,她感激他不嫌弃自己生了个怪物,她感激他的辣手折翼,使得周笙白除了背上添了两道疤之外,还能像个正常孩子般生活。
  所以她在周笙白年幼时经常念叨翎云的好。
  她将翎云折了他双翼的话告诉他,告诉他爹爹不是不亲近他,只是在愧疚伤害过他。
  周笙白信了她的话,直到周离虞能让自己活成个傻子、疯子,却不能拉整个中堂下水,害了百姓,她于雨雪中自刎,也让周笙白彻底看清了翎云的真面目。
  翎云在折磨了周离虞之后,继续折磨他。
  周笙白背上的疤痕被他重新割开,那是他折磨人的手段,他惊奇地发现,当年周笙白被折断双翼的地方,还有一对羽翼根部的骨节,他说这骨节还可再生双翼,他笑着道:“来,小东西,让爹看看你的能耐,看看你还能不能飞。”
  于是折磨加剧,周笙白最终没能长出双翼,他只长出了大约半指长的翼骨,而他的翼骨可以伸展出虚实难辨的漆黑羽翼。
  他也可以飞,但终是没了翅膀。
  直到他吃了翎云,食下过多难以负荷的血腥,双臂也开始化形,成了与翎云一般的鸟,即便是鸟他也是个四翼的怪鸟。
  丁清恨死了永夜之主。
  一个人若连最基本的人性都没有,那他在人间的所作所为,都不能称之为了凡人着想,他只会将这个世间,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他已然是个怪物了。
  丁清轻柔地用掌心贴在周笙白双翼的根处,那里穿过玄衣,却不破开玄衣,他的这双翼骨,就像是人死后腐坏的尸体还保留着魂魄般,永远跟随着他。
  所以他冬天的时候,布满黑羽的双翼不能久飞,他说因为天冷,冻得骨头疼。
  其实不是,是因为他于冬夜出生,翎云在寒冷的夜里折了他的翅膀,将他一双羽翼由冰冷的雨水打穿、打烂,所以每每冬天,他的双翼会疼。
  周笙白注定不凡,他比苍穹之上的人多了人性,也比普通凡人多了力量。
  丁清慢慢低下头,一吻落在了周笙白的肩背上,这个吻很轻柔,他毫无知觉。
  “痛吗?”她问。
  周笙白摇头:“早就不痛了。”
  “可我好心疼啊。”丁清又一次吻上去,周笙白仍旧没有察觉她的吻,但他能察觉丁清脆弱的,露出软肉的心正颤巍巍地安抚着他,拥抱着他。
  他感受了满足。
  “我想我大约知道你在天石镜里看见了什么。”周笙白瞥了一眼最后一只化为枯叶的蝴蝶,目光温柔:“你不知我被翎云折了双翼,便没看我过去的悲惨;你不知赵煊的死因,便没看我心中的自私暴戾;而我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很寡淡,怨怪,憎恨都持续不了太久,所以,你看到的应是我拥有的全部美好了。”
  丁清轻声地嗯了,周笙白便笑了:“是否看到,全部是你?”
  他很直接,也很确定。
  直接脱口而出,不怕丁清说不,确定他的一切美好回忆,皆从遇见她而起。
  “老大,我爱你。”情到浓时,丁清不自禁。
  “嗯。”周笙白知道。
  丁清笑道:“你就算不说爱我,我也知道你有多爱我。”
  周笙白抿嘴一笑。
  他不会说的,不会说他的爱远比丁清看到的那些美好之外,还多了许多阴暗的偏执。
  他可以为丁清做出一切,也可以为丁清放弃一切。
  他爱到,哪怕她拿着刀要捅他的心窝,但只要她说:“闭上眼,我吻你。”周笙白也会无视锋利的寒刃,毫不犹豫地闭上眼,等她的吻降临。
  丁清将周笙白搂抱得紧了些。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将要天黑了。
  他们路过了沧海城,一刻不停地往西堂方向出发。
  她知道周笙白有某些计划,本来丁清还挺好奇的,现下反而无所谓了。
  做手下的,刀山火海,陪老大走一遭又算什么?
  作者有话说:
  更新迟了,但字数补上了。
 
 
第103章 [VIP]
  北堂前往西堂, 途径多处城池,越往西堂方向靠近,疮痍的城镇村落尽入眼底, 皆是战火硝烟后的断壁残垣。
  丁清知道西堂与北堂交了战火,因为靠近西侧边境的北堂人都成了流民冲入鄞都城内,可见这一片城池的百姓有多难熬。
  可未亲眼所见,丁清不知这战火远不比她想的那样,符、剑、阵齐上的战事, 破开了多座城墙, 村落里漂出一股股浓雾,皆是符纸燃烧房屋后的灰烟。
  越往西堂走, 人烟越稀少,也越乱。
  北堂的剑凶狠, 西堂的阵也不输于他,两方胜败相当, 但方清山凭着一股子冲劲儿, 将司家人暂且逼到了西堂边境的几座城池之后。
  千人压境, 方清山的狠厉使得北堂边境来不及逃离的百姓得以片刻喘息。
  丁清与周笙白到达北堂边境时正是傍晚,这几日奔波因遇不到完整的村镇歇脚, 他们都是露宿山林,周笙白休息得不好。
  北堂边境城池空荡荡的, 还生活在里面的人口加在一起不足百余,安静地仿佛死城般。客栈皆是闭门,摘下了牌匾与灯笼,唯有主干道上的几家店还开着门, 映着落日余晖, 亮了几盏灯。
  丁清率先朝前走, 还没靠近门边,足下便顿了顿。
  客栈内有人道了句:“有鬼!”
  丁清也往后退了两步,对周笙白道:“有捉鬼的。”
  北堂边境有捉鬼的并不奇怪,孔堂主将北堂的主力人员全都分派在这处,只是前几日丁清不曾遇见过。
  客栈里的男子冲出来朝外看了一眼,风吹过布满落叶的街道,艳红的夕阳光芒将一道人影拉长。
  周笙白身量很高,正与那名男子打了照面,他的影子投在了对方的脸上,压迫感十足。
  丁清站在周笙白身后,侧过脸朝对方看去,只此一眼,那男子顿时腿软了,他跌坐在客栈前的台沿上,结结巴巴道:“师、师兄,是中堂的那个怪……”
  声音哑住,男人改口:“中堂的周公子来了。”
  中堂姓周的男子很少,大多是年迈的亲族,能得一声公子的,唯有前段时间才成亲的周笙白。
  从客栈里走出的人有些眼熟,丁清认出对方是方清山的弟子,孔御的堂兄——孔违。
  先前孔违还在西堂比武招亲,与谢嵐同台对峙,没想到才几个月过去,他的剑便直指西堂,世事变迁不过眨眼之间。
  孔违倒是比他那师弟淡定许多,见到周笙白时瞳孔缩了缩,随后与周笙白寒暄,但话并不多。
  他解释道:“这里才经过一场战乱,是附近保存下来最完整的城池,房屋都是好的,但街市已无人经营,周公子与夫人若不嫌弃,便在这间客栈住下吧,旁处也没有了。”
  客栈是孔家的弟子打扫出来的,供他们暂时歇脚,其他地方人去楼空,就算门开着,他们能走进去,也找不到一床干净的被褥。
  先前坐在客栈门前的男人原跟着孔违去过周笙白和丁清的婚礼,成亲当天周笙白在周家布阵,逼得一些道行浅的弟子们险些口吐白沫,两眼一翻就此了结余生,孔违的师弟便是其中一个,上吐下泻,丢了好大的脸。
  是以他见到周笙白,本能地双腿发软,有些动弹不得。
  孔违毕竟是孔家的人,他也知道如今五堂他们能信得过的只有中堂,中堂派人来北堂帮忙,北堂也派人去中堂帮忙,他们之间是盟友,既是盟友,孔违便不会再看轻周笙白。
  孔违说,方清山还在西堂边境,一般都是子夜赶回,这几日他们算是在西堂面前打了胜仗,只是人员死伤日日都有数,世道如此,直叫人沉痛。
  他说时,周笙白沉默着,孔违原以为他来是得周椿的指示,特地来北堂边境帮忙的,从丁清那里得知他们明日便要走,不会在此地逗留,便知自己想岔了,于是不多言,让他们二人好好休息,起身离开。
  孔违出了周笙白的房间,他师弟正好迎上来,支支吾吾道:“他真是走哪儿都带着那个女鬼,这种人真的能信得过?”
  “你不信他,信谁?”孔违瞥他师弟,手掌按在对方头顶道:“少说两句吧,还想吐呢?”
  师弟脸色一白,回头正好见到丁清关门,两人对上视线,丁清的眼神冷冽得厉害,阴森森的,犹如冰刃剐肉,师弟赶紧跑开。
  丁清嫌他们啰嗦,关上门后才觉清净许多。
  楼下那些人嘀嘀咕咕的,以为说的话她都听不见么?实际上丁清听觉好,一字不差全都入耳,更别说周笙白了。
  就这样,孔违还指望周笙白能怎么搭理他?
  丁清心里想,要不趁他们睡着了给点教训?
  她眼珠子一转周笙白便知道她在想什么,正因如此,他的气性反而平静许多,倒了杯凉水给坐在对面咬着下唇想折腾人办法的小疯子,道:“喝茶,消消气。”
  丁清抬眸看向他,周笙白道:“你总不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也不能叫所有人都见我本性,管他们说些什么,无非就是些在背后嚼人舌根的小人,谁敢把这些话端到我眼前来说?”
  丁清心想,经过他们成亲那日,周笙白给其余四堂的下马威,恐怕真无人敢当着他的面甩他脸子了。
  “背后说也不行!”她道。
  结果她被周笙白捏了鼻尖,夸了句可爱。
  他想吻她,便把人拉到了怀中,双掌掐着丁清的腰,轻柔甜蜜的吻互相纠缠着,啧啧有声。
  这些日子都是周笙白抱着她飞的,前些天还没休息好,加之现下还寄住在旁人的客栈里,那些人本就看不起周笙白的异类身份,也看不起丁清是个鬼,他们不好于小室内巫山云雨,否则弄脏了床铺,次日平白给人看戏、看笑话了。
  所以丁清只是和周笙白亲了亲,洗漱后,二人于床上紧紧地搂在一起,周笙白的手还贴着她的后背轻轻安抚着,像是在哄小孩儿睡觉。
  子夜过,客栈的大门砰地被人踢开,周笙白猛然起身,丁清也惊醒。
  他按住丁清的肩膀,摸着她的脸道:“不怕。”
  她不怕。
  方清山的大嗓门用了内力喊道:“别睡了!都起来,细软莫收,带上佩剑便随我一同离开!”
  孔违本就睡不着,与守夜的几个弟子冲到了客栈门前,见方清山身后仅有几个亲信,忙问:“师父,发生何事了?”
  “遇上麻烦了,西堂的城墙上站着个白发妖女,动动手天上便落下雪来,冰霜铺地,直往这边袭来。我听闻许多人都说过,西堂、南堂与中堂有不少地方一夕间被冰封,百姓都是在睡梦中被冻死的,那些城池的雪融化后成了冰川,想来就是那妖女所为了。”方清山言罢,拉过孔违道:“你带领几个弟子将城中能叫醒的百姓都叫起来,若来不及……便弃城。”
  孔违先是一愣,连连点头,正准备往外跑,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方清山道:“师父,周家的人在楼上。”
  “谁?苏威?”能让孔违提一嘴的,必然是长老级别了。
  孔违摇头:“那个人。”
  无需指名道姓,方清山立刻知道他说的是谁了,他摆了摆手让孔违快走,一旦冰冻城外,他们想逃都来不及了。
  孔违才走,客栈二楼的窗户便被人打开,方清山正站在楼下,一抬头便能看见立于窗后的男人。
  月色倾下,如一层白纱罩在了对方身上,周笙白微卷的长发有些蓬松地披散在双肩,长至后腰。他剑眉入鬓,桃花眼于月光下朝远方眺望,看的正是西堂方向。
  周笙白的视线可眺望很远,这座城皆是矮楼,他能越过那些黑瓦屋顶,直直地看见旷野之中,站定在弯月下的一抹白影。白色的长裙随风翩跹,银发拖地,女人脸上血色全无,真如一只辣手狠心的妖。
  鹰爪踩上窗沿,周笙白离开前垂眸朝方清山看去一眼。
  他的背上还趴着个女孩儿,正是他新婚不久的妻,方清山见过对方,在去年的无量深林里,丁清的八星阵救了孔御。
  黑羽遮月,一阵风旋过,方清山看见他如一根箭般冲出城外。
  城外平地野草丛生,最长的可没过人的腰际,秋天干枯的野草一踩便折,于风中发出沙沙声音。这里没有成百上千的捉鬼人士,也没有一个西堂人,只有一个追着方清山而来的女人,藏在她身后的人,笃定她可以解决这场纠缠多日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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