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她现在感觉很不自然,心跳也激烈得不正常。
“刚才去哪儿了?”蒂亚戈边问边抬头,拨开她的发丝,唇瓣啄过她的小巧耳垂,看着它立刻开始泛出绮艳的粉色,一下子心情也好了许多。
“关,关押室。”柏妮丝想尽量别让自己的战栗感表现得那么明显,可惜实在很难做到。他的气息混合着水流擦过她的耳蜗,带来细密的痒和热,想要挪开些距离,偏偏又连腰和腿弯都被对方掌握着,动弹不得。
停顿半秒后,蒂亚戈抬起头,看到她正匆匆移开视线,试图将所有被扰乱的情绪都遮掩下去,可这样刻意躲闪的举动反而让她露出了破绽。
还好,他并未点破,反而格外亲昵地用鼻尖去碰了碰她的:“你去见他了?”
柏妮丝点点头,将自己从格兰德尔那里得到的信息以及关于冒充者身份的猜测都告诉了对方。说着说着,她的脸色变得有些沉重起来,眉尖皱着,似乎提起了一个她格外痛恨却也畏惧的梦魇。
“所以,你觉得会是她吗?”
蒂亚戈捏住她的发尾把玩了一会儿,仔细思考后给出了自己的判断:“我想应该不会是她。”
“真的吗?”
她没有问为什么,而是用了一句求证般的“真的吗”,也许是觉得来自对方的否定答案能让她安心下来,告诉她不用再去面对曾经的恐惧。
看出她的担忧后,蒂亚戈抬起柏妮丝的脸,低头吻了吻她的嘴唇,指腹抚摸过她的脸颊,耐心解释到:“当初杀了她的人是我,你忘了吗?所以我很清楚,她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生还的机会。而且海巫魔力所带来的血源诅咒是不能被任何办法逆转的,除非海洋之心。再加上,如今继承了全部魔力的是你,就算她还活着,那也只是个魔力全无的残废了,不可能再伤害到你。”
他说的这些,柏妮丝其实也有想到过。但奇怪的是,同样的话,在经过他的口说出来后,却莫名让她安心了下来。取而代之地变得更加放肆的是另一种心悸,异样的麻痒感从那些被他亲昵触碰过的地方升腾起来,连海水都在发烫。
“不过,如果真的是乌苏拉想要冒充你的样子来抢夺海洋之心。”蒂亚戈说着,粲然一笑,趁着怀中少女发愣的时刻,再次贴上对方湿红的唇瓣,含糊不清地叹息着,“那她倒确实是找对方法了……”
柏妮丝微微睁大眼睛,本能地想要说点什么,却被他顺势侵入口中,呜咽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尖锐的颤栗感从被他捏抚着的腰侧传来,她下意识想要缩起身体,却被那只扣在腿弯处的温凉手掌挟制住,指尖有意无意地撩入及膝蓬松裙摆的边缘内,徘徊在绅士与越矩之间的最后界限上缓缓试探。
充满了耐心迁就的体贴,以及不容反抗的傲慢。
“呜——咳咳……别,别这样。”柏妮丝推上他的肩膀,掌心下的丝质衣物薄若无物,能毫无阻碍地感受到他略比刚才温暖些许的体温,以及比她还紧绷许多的肌肉线条。
片刻后,蒂亚戈总算放开了对方,却更加用力地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低头在她耳边沉沉舒出一口气,虹膜上的苍蓝也不似刚才那样清冽,而是一种混杂了浓烈情愫的深暗。
他拨开柏妮丝被弄乱的长发,停顿了好一会儿后才重新开口,声音轻轻的,带着人鱼所特有的,一种不自觉的低柔诱惑:“你相信我吗?”
没有像以往敷衍的那样迅速表态,柏妮丝在沉默数秒后,最终缓缓点了下头。
蒂亚戈看出了她的认真,和她额头相贴着,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那么,我向你保证。只要你需要,我永远都会在你能够得到的地方,和你站在一起。”
那样沉静而真挚的表情,和他在之前那场荒唐婚礼上说出誓词时的样子没有半分差别。
一瞬间,柏妮丝似乎有点理解为什么那些来找乌苏拉做交易的生灵,全都是一副如同入魔般执迷不悟的样子。这让她有种极为强烈的自危感,因为她现在居然能共情这种可怕的感觉了。
可同时,她脑海里又控制不住地闪现过刚才的画面:
世界支离破碎,他以一个神祇的姿态越过去,像是跨过了一地残花那样波澜不惊。
柏妮丝看着对方,表情里包含着茫然,犹豫,徘徊不定。原本推按在蒂亚戈肩膀上的手也不自觉地抓皱了他的衣衫,嘴唇几经开合后也没能说出点什么话。
沉默蔓延在海底,一切都寂静下来,只有折映在周围的水纹波光依旧在无声变换着,和时间一起,成为这里仅剩的鲜活存在。
“你看起来有话想说。”蒂亚戈抚摸着她略显单薄的脊背。
“嗯……但也不是什么有意义的话。”
“有没有意义都没关系,或者是否好听也不重要,只要那是你真心想要说出来的,柏妮丝。我想听你真实的想法。”
他的鼓励实在太有煽动性,让柏妮丝在反复迟疑后,最终还是试探着开了口:“刚刚你和耶梦加德对抗的时候,有一瞬间,我还以为所有东西都要毁灭了。”
连风和光线也不例外。
“那个啊,确实是会有这种风险。”蒂亚戈点点头,进而解释到,“毕竟耶梦加德是存在,而我……”
说到这里,他不知是考虑到了什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轻描淡写地总结到:“我和他还有奥格斯格,都是同源而生的,所以一旦发生对抗就难免会对周围的事物产生一些影响。”
又来了。
又是那种态度与感觉。
那时候万物都濒临泯灭。
可在他口中就变成了仅仅只是“一些影响”,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这种过于平静的漠然让柏妮丝觉得很无力,也很畏惧。
“不过你有这个。”
蒂亚戈边说边点了点她脖颈处的那枚冰蓝鱼鳞,微微笑着:“所以你其实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柏妮丝收回抓着他衣服的手,想要从他怀里离开,却被对方立刻察觉到,旋即收紧手臂,两个人更加暧昧地贴靠在一起。
“你不太高兴。”他眨着苍蓝的双眼,仔细打量着柏妮丝的表情,些微不解浮现在表情里,“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再一阵的沉默后,她终于艰难开口到:“如果,我是说如果……”
“嗯,我听着。”
“如果……那时候耶梦加德的反应更强烈了,或者,因为一些别的什么原因失控了。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一切存在都会消失?”
“理论上是这样的。”蒂亚戈并不避讳地回答,视线仍然紧紧注视着她。
“我猜也是。”柏妮丝自言自语着,然后问,“那要真是这样,你会难过吗?”
这一次,蒂亚戈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停顿了片刻后才回答到:“不。”
“事实上,我想我不会有任何感觉。如果非要说,那大概是有点遗憾吧。”
他说:“我猜这并不是你想要的答案,但我保证过不会骗你,所以我还是给出了我最真实的回答。可是,我不明白。”
“你为什么会因为这个而感觉到不愉快?”他看起来是真的困惑,在那种天真柔软的神情之下,是一种不自知的残忍,“我对其他生灵的态度很重要吗?对我而言,他们都不是你。”
他的回答让柏妮丝有种隐约的窒息感闷在胸腔中,即将冲破而出的翻腾。
“可我也是‘世界’中的一个存在,和其他‘存在’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喃喃自语着,表情看起来略带空洞:“他们的消失对你而言不值一提,连遗憾都只是可能会有,这能理解,毕竟你是至高无上的海神。”
“就像人类会养花,喜欢一段风景,亲近自己的宠物,为它们做许多事。甚至如果它们死了,人类也是会感到伤心和遗憾的。可是……”
可是这些东西,无论有无生命,始终都和人类是不对等的。
而这种不对等,就注定了人类很难会真正地爱上这些东西。
它们都是可以被替代,被忘却,甚至被随手遗弃却又没有抗争能力的。
更何况,对蒂亚戈来说,他和万物之间,连这种亲近的关系都不存在。
这么想着,柏妮丝慢慢移动视线,强迫自己去对视上他的眼睛,也强迫自己把最后的话说完。
如此莽撞的态度,放在平时她都不敢想。
可现在,她更像是做着最后的挣扎,想要自救。
“您的世界和我们是完全不同的,冕下。”
所以他也注定不会有和世间生物一样的感情,说不定连理解都不能,却又偏偏表现得对她如此执着,这怎么看都太荒谬了。
那些他所呈现出来的,仿佛割裂般的矛盾与复杂,无情与深情,都让柏妮丝觉得无法理解,也更加毛骨悚然。
最可怕的是……
她好像——也许只有那么一点,但是也的确是真实存在的——正在被这种难辨真假的感情所吸引,甚至就快要沦陷进去。
可万一,他也只是想随手养一朵花呢?
蒂亚戈听懂了她的意思,却并没有立刻辩驳,只轻轻摸过她的脸,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回答:“可是柏妮丝,不管本质上其实是同样的东西究竟有多少,人们总是会有着各自的好恶。”
“而我恰好只偏爱你。”
柏妮丝感觉自己轻微颤抖了一下。
她压下心头那些快要扑出来的悸动,目光闪烁着,尽可能正常地回答:“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是我?”
“所以这才是你真正想问的,对吧?”蒂亚戈低眉笑起来,双手捧起她的脸,安抚性地轻吻下她的眉心,“可惜我现在没有办法回答你。所以,答应我,等回到原世界再次见到我的时候,一定要问我这个问题。”
再次见到……
应该是指全神格状态苏醒后的他吧?
“不能现在说吗?”柏妮丝忍不住问。
“我也希望能现在说,但是我做不到。”
“……为什么?”
他叹口气:“我如今的状态只是分体,并没有本身全部的记忆,所以我没有办法。”
柏妮丝对此感到有点愕然。难道当初她刚出狱见到对方时,他所说的关于自己是分体所以记忆不全的话,其实并不是骗她的吗?
“那,当初在魔镜里……的那些,就是你所拥有的全部记忆内容是吗?”
“差不多吧。”
他回答,“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印象最深的其实只有两件事。”
“接你离开陨罪园。以及……”
“我爱你。”
柏妮丝呼吸一窒,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细弱如幻觉般的声音。
仿佛冰河融解,万物盛开。
是无数生命从灰烬中死而复生的声音。
她愣愣地看着蒂亚戈,想起曾经乌苏拉在每次遇到那些以生命为赌注来找她做交易,就为了那一份看不见摸不到也不能吃的“真爱”的生灵时,总是会满脸得意又极为恶毒地对柏妮丝说,
“这单生意赚定了。她已经完了。”
多可怕的宣判。
她完了。
柏妮丝闭上眼睛,任由对方将她重新抱在怀里,掌心动作温柔地滑过她的长发,触碰过肩膀,一路来到手边,将她握紧。
她挣扎一下,似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摆脱,却又在久久地犹豫后,只慢慢翻转手掌,迎合了他想要十指相扣地试探。
这样做对吗?
她能继续默认下去吗?
如果将来这一切化为泡影,他终于又做回他高高在上,不在乎世间一切的神,她是否还能像以前那样毫无触动,甚至反而还松口气?
会不会这一切其实都只是命运在再次将她推进更糟糕的深渊以前,又短暂施舍给她的一段梦呢?
她不知道,只觉得这种不断来回在理智与另一种陌生情感间的撕扯感让她有些累。
蜷缩在蒂亚戈的怀里,被他异常珍惜地拥抱着,那些从几百年前开始就积累起来的疲倦与焦虑宛如雪崩般突然朝她淹没过来。
那就这样吧。
柏妮丝放任般地想着,最坏不过是还清她曾经欠他的一切而已,想想也是应该的。
“柏妮丝。”蒂亚戈轻轻叫了她一句。
“嗯?”
“别离开我,好吗?”
她的睫毛颤了颤,并没有看他,嘴唇也抿着,只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嗯。”
“所有你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都带上我,好吗?”
他还记得曾经在金贝利镇上见到柏妮丝和那只焰龙时,柏妮丝曾经答应过会和那只龙一起生活。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那都让他嫉妒。
“嗯。”
柏妮丝再次回应着,细微的声音仿佛蝴蝶随意扇动的翅膀,落在蒂亚戈的听觉里却掀起了一阵深远的震响,连心口处都满是欢欣雀跃的余音。
“柏妮丝。”似乎是不忍打扰这一刻,他的声音变得更加轻柔,“我们就从现在开始,好不好?”
沉默了又沉默。
柏妮丝睁开眼睛,偏头将脸孔埋进对方的衣衫与淡金长发间,掩去所有表情,心里默默告诫着自己。
就这一次。
她知道前方有可能是望不到底的深渊,可还是想赌一次。
就这唯一的一次。
“好。”柏妮丝最终回答到。
……
消息传来的时候,奉命出发去寻找格兰德尔口中那个名叫“马修·米勒”的大学教师的几名天使才刚刚出发。
天还没彻底亮起来,到处都黏腻着那种灰蒙蒙的浑浊光影,遥远的云层中正酝酿着一场大雨,空气潮热闷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