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牡丹是压轴,常慧是个门外汉,也不明白菊花为什么要取作“牡丹”,但这花确实如它的珍稀度一般,碧绿如玉,看着嗯……很贵。
她短暂地赞叹完了,埋头依旧该吃吃、该喝喝。
坐在她下首的敬嫔也心不在焉,这些日子她也安分下来,也不会用仇视的眼神盯着常慧。
但出于安全考虑,常慧并没有对她放松警惕心,反而更加防备了些,有些时候,越平静就越有问题。
她专注饮食,上座的康熙却雅致勃勃,几杯清酒入肚后,大手一挥朗声道:“今日光赏看确实单调了些,不如由朕起个头,以‘菊’为题赋诗,若是有谁能博得头筹,这些菊便由她任意挑一盆走。”
这些后搬上来展示的菊花都极难培育,大多都是康熙私人观赏,要是得了去,可少不了风光些日子。
太皇太后乐呵呵道:“我们两个老太婆就不参加了。”
皇太后跟着她混,反正点头就对了。
康熙少不了表孝心:“皇玛嬷和皇额默若是喜欢哪盆尽管挑,儿臣命人送去慈宁宫便是。”
太皇太后沉思一番,缓缓道:“这花确实生得好,搬去慈宁宫有些可惜了,不如哀家便做主替和妃讨一盆,皇帝你看如何。”
“嗯?”听见有人唤自己,常慧下意识抬起头,手上还举着只蟹钳。
康熙仿佛这时才从一堆妃嫔中看见她,见这幅吃相,直接扬眉打趣道:“朕看这,赏和妃名花,还不如赏她几斤螃蟹来得巧妙。”
还有这种好事?
常慧迷茫了几秒,待锦刺翻译过后,当机立断放下蟹钳迅速起身向康熙拜了拜,道:“臣妾谢皇上赏赐!”
这螃蟹也分六等,湖、江、河、溪、沟、海,这宫里的螃蟹都是湖蟹,其中最好的就是这场宴会中的阳澄湖大闸蟹,后宫中什么都有份例规定,这突然白得几斤螃蟹,常慧怎么可能会推辞。
她决定回去就让小厨房弄香辣蟹,皇上赏赐的东西,乌柳也拦不住。
连礼都谢过了,康熙还能说什么,金口玉言总不能收回,抽搐着嘴角道:“梁九功,让人送十斤鲜活的澄阳湖蟹给咸福宫送去。”
亏得开宴前他还想着,和妃今日这身打扮尽显富雅,现在看来是想岔了,感情她内里仍然是个惦记着吃食的。
其他妃嫔笑意不达眼底,多数人还是轻视更多些,和妃有太皇太后撑腰又如何,说到底还不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皇子皇女也好奇地看这位和母妃,看过后,都不约而同地冒出个想法:好高啊,比额默/嬷嬷还高。
常慧淡定地谢恩坐回去,这点关注算什么,遥想当年,她还被老师临时抓上校庆舞台,来了个现场作水墨画,下面观众不仅看,还怼着相机拍呢。
太皇太后笑眯眯道:“不是要赏花赋诗吗?”
所有人的关注点被拉回来,这赋诗非强制性,论份位排到谁便是谁,常慧直接跳过,她不会作诗,坐着当个吉祥物就行。
康熙刚要张嘴赋诗,太子胤礽就伸手轻轻拽着他衣袖,满脸期待道:“汗阿玛,儿臣也想试试。”
康熙对太子的偏爱无人不知,连位置都是安排在自己身边,这会儿一听太子想赋诗,瞬间来了兴致:“行,朕也想听听我们保成的诗。”
太子抿嘴鼓着小脸,蹙眉认真思考:“菊,橙黄红碧,能做糕来能相寄①。”
这诗韵脚算压上了,听上去还真有几分意思。
康熙有些讶异,还夸了他两句,连太皇太后也忍不住夸赞自己重孙:“保成真是厉害,竟也是个小诗人了。”
到底是小孩子,再镇定被这么夸赞也会乐开怀,胤礽红着两只小耳朵挺直身板坐端正,还知道自谦:“老祖宗过誉了。”
两大巨头都夸了,其他人还能怎么办,自然是跟着一道捧。
常慧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三岁的孩子就能出口成诗,这简直就像是拿了三岁半剧本的主角好吗,原来皇宫小孩的智商内卷这么严重吗?
那乾隆是…长歪了?
咳,常慧收起突然歪掉的思绪,跟着鼓掌捧场说好。
康熙缓和些笑意后,张嘴便吟来一首以菊喻人高洁的诗,那效果自然是不必多说,妃嫔们个个妙语连珠,铆足劲儿夸。
常慧翻来覆去就“好”、“很好”、“非常好”,康熙对她毫无期望,也凑合了事。
皇后不参赛,接着是佟贵妃,她自小就学诗书,便大大方方地起身:“臣妾便献丑了,——亭台楼阁榭,金蕊黛尖叶,灿灿思无邪,卿卿作彩蝶②。”
话音落下,她满目含情地望着上首的君王,康熙却没像之前一般温情回望,亲昵地唤她名字,“贵妃这诗倒是不错。”
有些东西,裂便裂了,再也难修补得完美无缺。
这时,梁九功突然满脸凝重地上前附耳低语:“皇上,三阿哥……”
常慧只听到这么两个词,还没等她仔细想,上座的几人便同时变了颜色。
第二十二章 事起
启祥宫中有宫人来报,三阿哥万黼染上了天花。
梁九功带来的这个消息,瞬间打破了宴会欢快的气氛。
天花动辄传染,在古代是一类极其容易致死的病,若是年幼的小孩得了这病,熬过去的几率很小,基本上就是在等待宣判死亡。
而且据常慧所知,后世还流传着一种说法,康熙能年幼被拥立继位,就是因为他出过天花并且成功活了下来,虽然不知道真假,但还是可想而知这天花在古代有多么恐怖。
目前没人敢触康熙霉头,在场的人中,得过天花的镇定自若,没得过的就开始思考自己和启祥宫的人是否有接触。
常慧在记忆中搜寻了番,原身小时候没得过天花,但得过牛痘,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其实古代早就有种人痘来预防天花的手段,只不过技术还不太成熟,容易出现不良反应,宫里的皇子皇女也是三四岁才种痘。
康熙眉头紧紧皱着,严声道:“梁九功,吩咐下去,凡是进出三阿哥殿中的人,都先拘起来,启祥宫其余人和三阿哥或三阿哥身边人有接触的,通通隔离开,把能调去的太医都调派去。”
说完康熙转过头:“皇玛嬷皇额默,您们暂且先回宫去,免得不小心被冲撞了。”
太皇太后知道自己留在这儿也是添麻烦,就利索地走了。
两位太后被劝走,但常慧她们还不能走,毕竟今日启祥宫的主子可都来参加宴会了。
安嫔、敬嫔、李常在、尹常在,最后还有三阿哥生母纳喇贵人。
纳喇贵人已经晕过去了,因为三阿哥一直病恹恹的,康熙便特许她暂养,这所有人中就她接触最多。
宫女忙手忙脚地将她扶到椅子上坐好,周围的妃嫔都默默地空出这个地带。
不只是她,启祥宫其他人也渐渐被“孤立”。
皇后望了一圈,低声对康熙道:“皇上,荣嫔还怀着身子,让她先坐过来吧。”
康熙这会儿也想起来,荣嫔就坐在敬嫔下首,若是乱起来受到惊吓那还得了。
他连忙把荣嫔召到前方来,皇后和他都出过天花,自然是不惧怕这些。
荣嫔求之不得,因为担心肚子里的孩子,她连走路都离敬嫔远远的,就跟见瘟疫似的。
敬嫔本人看着挺镇静,估计也是心里憋着气呢。
皇后命人在她旁边搬了个椅子让她坐下,自己则去安排三位格格,至于太子,太皇太后走的时候就顺道捎走了。
这会儿常慧也不能做什么,就老实坐在位置上,看着皇后井然有序地指挥现场。
菊花很快被撤下去,出过痘或种过痘的都往前面站,启祥宫的人则站在中央。
常慧往前走了两步找个地方站好,离荣嫔远远的,这时候荣嫔要是出个什么事,她就算是有八张嘴说不清楚。
纯禧是三位格格中唯一一位种过痘的,她也获得赦免权站在前面,离常慧很近,其余两位格格还得等确认了没接触过启祥宫才行。
她一张小脸紧紧绷着,明明紧张得不行还要故作镇定。
常慧趁着没人注意这边,捏了捏她脸蛋低声道:“别怕。”
纯禧傻不愣登地站着由着她捏,完了还感激道:“谢谢和母妃。”
常慧心虚地抽回手,把人牵到旁边站好。
在自己眼皮底下搞小动作,康熙看一眼就过了,完全没放在心上,毕竟底下还有一堆美人等着他安慰呢。
张庶妃也站了过来,常慧和她对视一眼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底下局面可不怎么好,还没等康熙关心并询问完安嫔,皇后这边就出了事。
本来是嬷嬷回话,但问着问着,这二格格突然哭了起来,三格格也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荣嫔心疼女儿,扶着座椅就要起身,结果刚站起来就听见带着二格格边哭边说道:“我,我昨天去看过弟弟。”
荣嫔愣住了,这事荣宪身边的嬷嬷从没给她报备过。
二格格情绪压制不住,整个人都开始抽噎起来:“我后来,还,还去,呜……去看三妹妹了。”
这一下子就涉及到三位皇嗣,事态也愈发严峻起来。
康熙心里都有些慌神,他子嗣本来就不丰,这一连串的消息简直就是在他心口子上不停戳刀子。
常慧则是下意识看了眼张庶妃,波及到自己亲生孩子,绕是再坚强的人也不一定能挺住,果不其然,张庶妃脸煞白煞白的。
“其余人都各自回宫去,贵妃,荣嫔那边你帮衬着点。”
不等荣嫔拒绝,康熙又用蒙语对常慧道:“和妃,大格格先暂时去你宫里,皇后这边脱不开身。”
“臣妾领命。”
常慧应下,福身后牵着纯禧往咸福宫去,佟贵妃则领着一批人往另一边去。
张庶妃走在后面,原本气色就不怎么好,这会儿是更加难看了,走起路来都心不在焉的。
三格格现在由端嫔抚养,出了事她自然推脱不开责任,不用康熙说就自觉请命先回储秀宫了。
常慧脚步慢下来,对锦刺说:“给张庶妃说说,让她先回咸福宫,三格格那边也不一定会沾染上,让她别太担心。”
眼泪都在张庶妃眼眶中打转,她六神无主地看着常慧:“娘娘,嫔妾这心里总觉得不安啊!”
常慧试图安抚她激动的情绪:“别着急,三格格定然没事的,宫里还有太医呢。”
锦刺翻译过后,张庶妃直接抹起了眼泪,也不哭出声,一边走一遍捏着袖角擦。
常慧有些束手无策了,也不知道怎么劝,她对这位三格格没什么印象,也不知道历史上有没有经历过这一茬儿。
纯禧一副小大人模样安慰这位不知道名姓的娘娘:“三妹妹会没事的,您别担心。”
张庶妃强忍着收敛起情绪,摇摇头苦笑道:“是嫔妾失礼了,还望娘娘和大格格莫怪。”
常慧怎么可能会怪她,可怜天下父母心,张庶妃这反应都是人之常情。
回到咸福宫后,张庶妃也不急着回自己西侧殿,就站在正殿前等消息。
这后宫里消息都是率先递到主位娘娘手中,常慧怎么说也比她这个庶妃消息来得快。
常慧让乌柳把大厅的罗汉床收拾出来,叫张庶妃进来歇着等消息,自己则是领着纯禧去洗手。
事情牵扯过多,康熙下了死令彻查,一直到酉时末才有消息传到各宫。
三阿哥天花是由别人染上的,把天花染给他的是身边的奶嬷嬷,那奶嬷嬷过了潜伏期,现在也发病了,被人发现时已经自尽在卧房中。
除此之外,启祥宫还有三位宫女和一位太监染上,二格格荣宪还在观察期,至于养在端嫔宫里的三格格也由太医诊断,确定染上了天花。
不过,更令人惊骇的是,三格格所得天花并不是由三阿哥染上,而是由敬嫔身边的大宫女青云所传染,从症状来看只比三阿哥晚两三日。
第二十三章 严峻
乾清宫养心殿。
康熙坐在椅子上,微垂着脑袋眼眸低垂隐在阴影处,声音平静毫无波澜:“消息当真?”
梁九功服侍他这么久,知道他现在已经是愤怒到了极点,躬身小心翼翼道:“回皇上,这都是奴才命人顺着那奶嬷嬷查出来的,除此以外,安嫔娘娘虽没有主动涉及,但奶嬷嬷能调到跟前……是过了安嫔娘娘明眼。”
“好,好的很!”康熙紧咬着牙根从嘴里挤出字眼,抬手挥袖扫落桌上已然凉掉的茶盏,“看来是朕太纵着他们了,纵得都快忘了这大清到底姓什么!”
茶盏摔落在地上,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哀鸣着飞溅到康熙和梁九功脚边。
梁九功定定立着噤声不言,这时候多说多错。
他这心里也忍不住止感叹,乖乖,这查下来可了不得!
三阿哥身边一个奶嬷嬷,不仅和先皇后主族有联系,还和惠妃纳喇氏族、佟佳氏均有瓜葛,不过这里头主使是赫舍里氏,其余包括安嫔在内的人,都只是顺水了推舟。
康熙很快冷静下来,冷声问道:“敬嫔身边的宫女怎么样?”
“这……”梁九功面色有些犹豫道:“青云咬死了是受敬嫔娘娘唆使,但敬嫔娘娘情绪有些激动,还当庭对着天发了毒誓,说是,说是愿以死证清白。”
后宫中妃嫔自戕是大忌⑨时光整理,稍不及还会祸及家人,敬嫔这态度和青云的供词,倒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康熙眯着眼眸道:“将青云送到慎刑司,若她依旧说不出个章程,朕不妨先送她家族至亲下去团聚。”
“先将敬嫔禁足,三格格那边若是……”康熙说着顿了顿,重重吐口气道:“若是最后不成了,就允了张庶妃去见见吧。”
梁九功:“是。”
康熙又问:“纳喇贵人那边如何?”
“太医开了安神汤,目前已经……”
梁还没等梁九功一句话说完,魏珠便穿过珠帘进来,行过礼后急声道:“皇上,启祥宫传来消息,说三阿哥高热不降,太医说怕是、怕是不成了!”